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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御书房,子桑绾又乘步辇出宫。
眼瞧着子桑绾走了,谭敬忠才折身进去,见徽文帝坐在位置上,目光落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他倒了杯茶水小心递到徽文帝跟前:“帝君,喝些茶水润润嗓吧。”
徽文帝摆了摆手:“不必了,本君不渴。”
谭敬忠将茶水挪到一边,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徽文帝捏了捏眉心,声色沉沉:“这子桑绾是个不好对付的,本君当真是失算了,把她嫁给商迟。”
闻言,谭敬忠斟酌着言辞道:“依老奴看,若是能让侯爷和郡主安心扶持储君,他们二人倒是不可多得的厉害人物。”
徽文帝一直手捏着额头,另一只手摆了摆:“本君原本也如此以为,但眼下看来,此法行不通,本君需得早做打算才是。”
谭敬忠大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也不再多问,而是道:“您今日为了端王府不仅放了侯爷和宋将军,还将郡主的软肋都给放了,将来若是生出什么变故如何是好?”
那子桑榆,原本的确是徽文帝打算捏在手里的底牌,但眼下却被子桑绾给夺走了。
徽文帝眼底一沉,有些不屑:“她若胆敢有异动,本君照样能拿起这张底牌,今日若是不拿出这筹码,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你以为她不知道,本君不可能在这时候重处宋维桢和商迟,一来,此事是端王府先挑起的,重处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一切未成定局之前,本君不会这么做。”
谭敬忠很清楚徽文帝话里的意思,便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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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绾出宫后,一上马车就忍不住痛晕了过去,宋沅湘和清越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她回府,又请了张御医来。
张御医检查了她的伤势道:“郡主的伤本就才在恢复阶段,这痂还未结好,眼下又裂开了,又站了许久身子吃不消才晕了过去,先给郡主止血换药,然后按方子煎药。”
清越忙着去煎药,宋沅湘就一直守在子桑绾身边,直到晌午子桑绾才转醒过来。
宋沅湘松了口气:“你可算醒过来了,吓死我了。”
子桑绾面无血色,笑意也很淡:“我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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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帝君下旨,端王府长姑娘不知礼数,不知进退冒犯了盛卿侯夫人,但盛卿侯夫人大度,不过多计较,因此罚禁闭三月,罚抄南廷律法作为教训,另外赐婚商墨羽与周家小公子周承恩,于三月后大婚。
因这消息并未闹开,王城外的人都不知晓,颜家也不敢告诉周家,因此周家只知道被赐婚了端王府的长姑娘,一时间还以为天上掉了馅饼砸中了他们,很快就要转运了,欢天喜地地准备迎亲。
而商迟因为王城私自点兵,擅闯端王府犯了大罪,但念在其事出有因,且未造成严重后果的情面上,从轻发落,夺了他掌绣衣使的权利。
另外,宋维桢将军作为此事从犯,不加阻拦反而助纣为虐,罚俸禄一年小惩大诫。
群臣原本觉得这等处置都过于轻绕了些,可帝君圣旨已下,他们也不敢多言。
得知旨意后,宋沅湘对此事还愤愤不平:“还真是便宜她了,她差点要了你的命,结果就这么轻轻松松揭过!”
子桑绾笑着没说话。
宋沅湘心里更来气:“亏你还笑得出来!”
子桑绾笑意不改:“那我还能怎么办,我已经尽量帮她争取了一桩好婚事,以后有得是她受的。”
反正能用这件事换取帝君不再追究阿榆的事,又救出了商迟和宋维桢,何乐而不为呢?
听她这么说,宋沅湘心头的气才稍微顺了那么一点。
清越在旁笑道:“宋姑娘,您消消气,这桩婚事可不是桩什么好的婚事,这周家公子不是什么好人,相反,他可称得上是咱们淮京内纨绔之首,秦楼楚馆和赌场等地是常客,他父亲周慈仁以布衣之身考入官场,曾经位居三品至显贵,后来却因为这个幼子整日在外惹是生非,被御史台弹劾,又被同僚设计降职,曾被贬黜到偏僻之地为父母官五年,近两年才被调回京来,却也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那位周公子是老来子,周夫人对其极其溺爱,而且周夫人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因是中年得志所以见识浅薄教养极差,且眼高于顶,一直瞧不上与他家门当户对的姑娘,虽说长姑娘身份尊贵,但嫁进去时日久了,日子怎么着也不能顺遂。”
更何况还有她家夫人备的大礼,总会叫她脱层皮下来!
几人说着话,外面来传唤,道是商迟和宋维桢被陈廷尉亲自送回了府,宋沅湘什么也没说,快步跑出屋子,直奔府门口去。
一瞧见他们,宋沅湘顿时什么气性都没了,拉着宋维桢四处查看:“哥,这些日子你没受委屈吧?他们可有对你用刑?”
陈廷尉在一旁汗颜道:“宋姑娘多虑了,怎么着也不会对侯爷和宋将军用刑才是。”
宋沅湘这才放下心来。
等陈廷尉告辞离开后,宋维桢连日没休息好,眼下困得睁不开眼,直接在侯府找了间屋子睡下。
宋沅湘怕爹娘担心,自己跑回家传消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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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绾身上有伤不好动,便躺在床上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商迟才回来,还是提前沐浴更衣过才来的。
这些日子一直没能相见,商迟时刻担忧着她的伤势,思念泛滥成灾,乍一见到人,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子桑绾弯眼瞧着他:“你傻啦?”
商迟眨了下眼,在床榻边落座,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发,声音竟有些哽咽:“还好你没事......”
紧接着叹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连着两句没事就好,将他连日来的担忧后怕,以及当日的心急如焚都镌刻在内,直听得人眼热。
子桑绾也不知是受伤后人容易变得脆弱还是怎么回事,竟被他这两句话感动得眼眶泛酸。
“商迟,还好你赶来了。”
还好,他在关键时刻赶到了,还好,他们还能这么面对面说话,一切都还好......
商迟褪掉鞋袜,在床榻外侧躺下,将人松松揽在怀里,额头抵在子桑绾颈边,轻轻蹭了蹭。
好一会儿功夫,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挨在一起躺着,却好像什么都已经说了,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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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宋维桢睡足吃饱了,来跟商迟说了声就打算回府。
“这么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家里二老念叨,还好我已经休息够了,不然还真没精力去应付他们。”
走之前,他还特意抱怨了那么一句。
商迟抬眼瞅着他:“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在这儿跟我兜圈子。”
他这么一说,宋维桢立马坐下来,也不急着走了:“这可是你说的,这回我帮了你这么大一忙,咱们别的不说,你可得记着你欠我一份大人情,来日可是要你还的!”
的确是份大人情,此事若不是宋维桢全程在场,能够作证,否则就以商迟这番大逆不道的行径,御史台还不得把崇政殿都给掀了!
但是,商迟不咸不淡道:“当日也不知是谁说的,从未为兄弟两肋插刀过,所以要为我插两刀的?”
“一码归一码,当日事出紧急,我得防着你拒绝我,但现在看来我当日的做法是十分正确的,并且我确实帮了你,你总不能不领情吧?”
商迟看着他,神色一言难尽:“德行!知道了,你滚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得嘞,我这就利落滚蛋!”这么说完,宋维桢果真起身就利落走了。
商迟捏了下眉心,连日担心子桑绾的伤势,他是几日都没睡好了,昨夜又担心碰着她的伤口,一直都没睡熟,眼下就头疼了。
白暮端了碗热汤过来,见他不舒服,忙道:“公子,这是夫人命厨房给您煎的药膳,她知道您这几日定然休息不好,便趁着张御医在府上,让他提前备着了,您趁热喝了吧。”
商迟瞧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膳,都不知道里面煎过些什么,总之闻起来味道就一言难尽。
但阿绾对自己难得上心,他自然不能辜负!
随即端起药膳一饮而尽。
将碗放回去后,他冷下脸道:“将青玺唤来!”
白暮微微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依旧应道:“属下这就去。”
没多会儿,着黑衣戴银面的男子从外走进来,“侯爷。”
商迟抬起眼,其中布满寒凉:“我此前的吩咐是什么?”
青玺拱手单膝跪地:“不计一切代价,护夫人安危无虞。”
“既知道,为何任由她一人去骊山冒险?!”
说到此事,商迟依旧难掩后怕地捏紧手心,若他晚去一刻,那后果他完全不敢想象!
青玺道:“侯爷恕罪,这是夫人的意思,他怕我们去了忍不住现身,暴露了身份,所以不让属下们跟去,夫人也是为了您着想。”
商迟额角跳了跳:“她不让去,你们就当真不去,你们就算跟去了她也不会发现!”
青玺抬起头道:“可属下们没有把握,危急关头不会现身相救,可一旦属下们现身就意味着暴露,侯爷您这几年来的心血都要白费,还要带累整个侯府,这不是属下们不愿意看到的,您给了属下们新生,属下们最先考虑的是您!”
商迟狠狠咬了咬牙,面色都扭曲了几分,手背青筋因隐忍而凸起:“你们若当真为我考虑,就该知道,如今什么才是对我最重要的,心血白费又如何,就是这条命我也不看在眼里!”
青玺面具下的脸满是惊诧,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地睁眼望着商迟:“侯爷?”
商迟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我既然让你们去护着她,就不会计较暴露不暴露的问题,这是最后一次,若还有下一次,你们也不必跟着我了!”
说罢,他直接起身:“转告白暮,我回去歇息片刻,有事无事都别来打扰我!”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青玺一个人在原地消化方才他话里的意思。
回房后,商迟见子桑绾正靠在床头上看书,蹙了下眉走上前,将她手上的书抽走:“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别浪费精力看这些闲书。”
子桑绾也不坚持要回来,只淡声道:“但我躺了太久,实在太无聊了,就想看看书打发时间。”
闻言,商迟原本还想着坚决不还给她的,结果这一下便有些妥协:“那就看一刻钟。”
子桑绾欢天喜地地接过书:“商迟,你真好。”
商迟愣了愣,低头看她,却见她已经翻着书看起来,根本没再理自己,心里顿时又有些不舒服了。
脱了鞋袜挤过去,哼哼道:“也没见你真觉得我好。”
“......”
子桑绾看书看得入神,没理他。
商迟翻了个身面朝她,面有不满:“你要是真觉得我好,那就别看书了,陪我说会儿话。”
子桑绾目光未动,声音散漫:“等一刻钟后。”
商迟:“......”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结果一刻钟后,子桑绾放下书,商迟却睡着了。
这回轮到子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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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上休息了三日,商迟精神养好了,子桑绾的伤也开始好转,两人不是在床榻上躺躺,就是在花园里小坐,偶尔还要下下棋看看书,日子过得惬意又自在。
直到几日后,府门外的侍卫前来禀报,称外面来了不少朝臣派来送礼的下人,送的都是些珍贵补品,说是要给子桑绾补身子用的。
宋沅湘近几日都在往侯府跑,恰巧听了这么一耳朵,不屑道:“虚情假意!他们再来得晚些你伤口都能痊愈了,说什么挂念你的伤势,其实就是看中商迟现在丢了绣衣使,端王府和宣王府又受了重创,跑过来探探风声罢了。”
子桑绾好笑道:“我都没生气,你怎么先气上了?”
宋沅湘哼了哼:“就是看不惯这群势利眼,以往商迟受欺负的时候,一个个跟躲瘟神似地躲得老远,生怕得罪了宋含旖和大房,后来商迟得胜而归封了一品将侯,又一个个舔着脸上门去巴结,我最是看不惯这群人了!”
比起她的愤愤不平,子桑绾倒是对此不觉奇怪:“此乃世间常态,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人都是自私的,谁都不愿意为了别人的事给自己惹麻烦。”
听她如此说,宋沅湘顿时有些好奇:“那你小时候,为何还站出去帮着商迟?你就不怕惹麻烦上身吗?”
听她提到幼时,子桑绾恍惚了一瞬,才道:“自然是怕的,比任何人都怕,在南廷我无依无靠,全靠帝君的仁慈才能在南廷有一席之地,秋姨那个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任意妄为,绝不能招惹商墨羽,可那时,大抵是鬼迷心窍了吧。”
她面上的笑有些自嘲,这么多年过去,连她自己都已经开始分不清楚,当年到底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还是真的鬼迷心窍了,才跑出去得罪商墨羽。
她有时候也在想,若是回到过去,她还会冲出去吗?她已经不确定了。
在这个世道,太多的人明哲保身,太多的人冷眼旁观,她已经习惯了心狠手辣,年少时的那份赤子之心大抵已经被磨成了灰烬。
瞧她这般模样,宋沅湘有些心疼:“阿绾,你别这样,过去的都已经成了过去,你想啊,若不是你当初的一念之仁,又怎会有如今呢?若不是你对商迟的恩情,或许你们也走不到现在,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处处受人欺凌的小少年,你也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姑娘,他在战场上攻无不克,你在朝堂下运筹帷幄,一切都在往你们想要的方向去走,一切都是会好起来的。”
她突然这么正经地安慰自己,子桑绾的心情反倒变得明朗了不少,她笑道:“你说的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自己的路终是要靠自己来走,哪怕曾经被人踩在脚下,早晚也会将人踩在脚下,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可是,将来的路那么长,谁又能料到,会不会又是此一时,彼一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