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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琉璃这般说,骆小六沉吟片刻,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也是他关心则乱,见琉璃神态严肃,想当然地就把她的话当了真。
只是,他不得不承认,琉璃道出了他心底最不想承认的事实。他曾是帝王,明白帝王的心比女人的心更像那海底针,今天看这个人很顺眼,明天因着一点小事,就恨不得立时将他拖出去斩首。眼下骆子辰还只是太子,本着孝悌友爱之道也不会对他怎样,可,待有朝一日,得登大典,浸淫在帝王之术中,他是否还会顾及曾经的兄弟情义?
骆小六心气高,不想赌这个可能性,所以,即便他真的不想算计帝位,他也要权力,让帝王都忌惮的权力。可这两者本来就是矛盾而不易的,历代权臣,有几个能把握好这两者之间的度?过了,帝王想尽办法,用弱者做棋子磨挫你;不足,帝王看心情随意磨挫你。两者比较起来,骆小六选择了第一种,所以,他才会趁着自己尚且得宠,拼命地揽权,甚至,暗地里构建自己的势力。他背负的太多,经过了一世,脑子又灵光不少,每每想到连心上人都护持不住的那一日,就觉得茫然无措。
琉璃是不能体会骆小六的纠结的,对于她来说,每一天都是上天恩赐与她,不开开心心的,都仿佛对不起她这此生的福缘,所以,也就一时半刻的功夫,她就将皇上带给她的负面情绪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心情甚好地叫香草来与她梳妆,要去陪太后用晚膳。
至于沈美钰的事,琉璃也想过了,这事必须细细琢磨从头再议,不论骆小六查探到了什么,都不能越过沈美钰去,毕竟当事人的意见尤为重要,只不知她会在京城待多久。
想及此,琉璃懊恼地拿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道:“适才真是本末倒置了,我只顾着问大姐过得好不好,都忘了她这次怎么回京这么早了!”
骆小六就坐在琉璃的身后,见琉璃的小女儿姿态,忍不住摇摇头,提醒道:“你问了,只是她不曾答你,而且在你察觉到她的回避之前,就转与沈夫人说起了沈平,你这耳朵忙着听沈平的事,才没有继续追问。”
琉璃侧了侧脑袋,仔细一回想,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她原本有些不好意思被沈大姐瞒天过海,可见骆小六一副看热闹的戏谑样,原本的不好意思登时散了个干干净净,她拍了拍桌子,嗔道:“你既然早看清楚了,怎的也不提醒我,现在这般马后炮有什么用!”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恃宠而骄,明明是自己一时大意被糊弄了,倒怨到了骆小六身上。幸亏骆小六对着琉璃,总是有用不尽的好脾气,闻言不仅没有恼,还耐心安抚道:“我不曾提醒你,是因为我知道前因后果,你问我也是一样的。”
琉璃连忙挂上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只是,这详却不是什么好事。
骆小六轻笑一声,也不抻着,快言快语道:“沈美钰此次回京,是接了蔡磊的嘱托,送蔡林入京赶考的,这其中的心思,自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蔡林是蔡磊的嫡亲弟弟,也就是沈美钰的小叔子,两岁时,蔡磊做主卖给了县上的李员外为奴,所得到银两,化作束脩,进了学院,这才有了沈阁老这层造化。至于蔡林,虽是奴身,但脑袋瓜子机灵,博闻强识,五岁时就被选作少爷的书童,学的比少爷还强,李员外眼光放得远,去官衙消了蔡林的奴籍,蔡林得以进学,十年累积下来,学识很是不错。”
琉璃如何能想到,忠厚本分的蔡磊还有过这样一段黑历史,她皱了皱眉头,问:“若是如此,爹爹怎会将大姐嫁给这种人?”
骆小六嗤笑:“所以说,这蔡磊好造化,说他福星高照也不过如此了。那个时候,他们的母亲蔡夫人还在世,可失了夫婿又恶疾缠身,蔡林被卖,谁都说是他们的母亲不得已而为之,蔡磊不仅摘的干干净净,还充当了正面角色。后来,蔡夫人思夫思子,不久就西去了。而蔡磊面上忠厚,实则花花肠子不少,在拜师前,就将这些都抹了个七七八八,而沈阁老派去的人,好巧不巧,正是与蔡磊交情最好的那个,只到了县上就算完成任务了……”
琉璃听罢,不免唏嘘,只是细细一忖,好像有哪里不对,她眼睛瞪地大大的,问道:“怪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况且,他们的母亲,只是一个庄稼人,如何当得起六皇子称呼一声夫人?”
骆小六轻笑,神色多了几分怀念,毫不避讳道:“谁说他是无关紧要的人,他可是个真正的人才啊,比你那不成器的姐夫强多了。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在用之前,总要探查清楚底细,前世他一直被我捧进了内阁,能斗倒外戚计家,他着实功不可没。至于蔡夫人,乃是我亲自下旨追封的正四品,如何当不起。此届你二哥不曾参加科举,按照他的能力,应位列探花之名,也算是偿还了前世不曾位列三甲的遗憾,可喜可贺啊。”
琉璃听到骆小六洋洋洒洒说了这一通赞扬的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忍不住戏谑道:“眼高于顶的六皇子还有能瞧得上的人,这才是一桩可喜可贺的事吧,总算不是无药可救。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当着我的面,这般夸奖蔡林,就不担心我小心眼,疑心你是为了前世爱将,才让二哥不应考,好为他挪个前三甲的位子出来?是了,你对此届科举记忆犹新,想必也是因为你这爱将在此之列吧?”
骆小六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探手拍了拍骆小六的肩膀,哄道:“为了他得罪沈府,进而得罪你可不值得。”
琉璃轻嗤一声没说话,因本就是开玩笑,她也不介意骆小六的画外音。她并不纠缠蔡林的事,只是总结道:“如此说来,大姐夫果然是个不靠谱的。也罢了,等秋闱结束,我将消息传回去,自有爹爹为大姐打算,我的那些个主意,不见得就好。这时间也不早了,想必皇上早就撤了,咱们这就去慈宁宫吧……”
骆小六晓得琉璃不喜面圣,起身拉住琉璃道:“先让人过去探探信,咱们再动身也不迟。”
琉璃微微迟疑,这宫里,哪里没有皇上的眼线,她前脚吩咐人去探听,后脚就要被皇上查探出来,虽然无伤大雅,可总归是会留下行事鬼鬼祟祟的印象,她摇头否定了骆小六的提议,道:“还是亲自去吧,到了慈宁宫,候在外面等通传就是了。”
到了慈宁宫,骆小六难得没有横冲直撞,与琉璃一同在门外候着。
不一会,蓝姑姑就亲自迎了出来。她与琉璃习惯了,一边引着两人往里间走,一边对琉璃笑道:“太后娘娘还当只有沈小姐过来了……”她的言外之意,自然就是没想到六皇子怎么突然知礼了。
骆小六对这些潜台词并不在意,开门见山问道:“父皇可还在?”
还不等蓝姑姑答话,就看到内侍总管李公公自屋内出来,视线一碰触他,远远地就俯身行礼。待琉璃和六皇子近前,还亲手搭起了帘子,请两人入内后,才转向厨房,传膳食去了。
见此情状骆小六皱了皱眉头,仿佛想不通皇上缘何仍旧待在慈宁宫。今日可是上早朝的日子,这折子不批了?骆小六这么想的,待见到民安帝就是这么问的:“父皇今日不需要批复奏折吗?怎么这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父皇还留在慈宁宫?”
民安帝不以为杵,仍旧是笑眯眯地模样,看着骆小六,慈爱道:“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骆小六嘴撇了撇没继续呛声,算是揭过了民安帝派人跟踪他一事,倒是琉璃,甫一行礼毕就被太后拉倒了身边。
太后拍了拍琉璃的手背,唏嘘道:“你这丫头,就是与哀家太外道了,若非皇上提起,哀家不都知道你已梦魇多日。这梦魇虽不是什么大事,可若发生在你身上,也不是小事,究竟是示警还是与现实相反的,总要找高僧批示一番才好。这样吧,也不必等秋闱之后了,这两天你与小六收拾收拾,便去护国寺走一趟,若是担忧安危问题,便让皇上多派几个人跟着……”
琉璃听太后的意思,竟是已经同意了他们出宫,而且还巴不得他们早些出发。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皇上,倒没想到皇上竟然就这么相信了她的话,并且还替他们向太后说项。她虽然惫懒,可是,能离开皇宫缓缓心情总是好的,是以,她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如此,护国寺之行,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不过,饶是她再心宽也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碰上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