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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并不曾将六皇子的威胁放在心上,六皇子此刻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孩子,便是真要拆了护国寺,怎么也得十几二十年之后。
他拂开六皇子,紧走两步行到琉璃的窗前,也不管避讳不避讳,便将手搭在了琉璃的手腕上。不一刻,他轻轻皱了眉头,转向身后忐忑的香云,问道:“沈小施主今夜可有不妥之处?”
香云听闻慧明相询,连忙答道:“小姐夜里惊梦,出了浑身的冷汗,然后,奴婢便去烧些热水过来,怎知就这空挡,小姐已然洗了一把凉水澡……”
六皇子听罢,太阳穴直跳,看着香云的眼神倒似看着死人一般:“得了琉璃的宠信,竟敢疏忽怠慢,如此,留你何用!”
香云看着六皇子的阴沉表情,辩解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此事确实是因她一时照顾不周让琉璃有了闪失,她比六皇子更恼自己,这实在没什么辩解的。若琉璃此番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便以死谢罪也不足惜。
香云平日里大胆,虽然有时候会因为冲动闯祸,但她是真真忠于琉璃,只要是关乎琉璃,便是芝麻大点的是她也能给放大成西瓜,但凡是一点不好,琉璃不委屈的,她先替琉璃委屈上了。所以,往日里便是对上六皇子她也不惧,不似香雪是慈宁宫□□出来的人,样样周全。只是此刻办差有了差错,面对六皇子,自然而然就心虚,不得已缩了脑袋。
六皇子皱眉,看着香云,很是不满。他深觉,香云往日的大胆,就是仗着琉璃的宠信,此刻琉璃昏迷不醒,她自然也就丢了依仗,所以才变得这般唯唯诺诺。想及此,他看香云是越发的不顺眼,低声斥道:“滚出去,莫在此处碍手碍脚。”
六皇子说完这话也不管香云是不是真的滚出去了,而是转向慧明问道:“大师可知道,琉璃如何会夜里惊梦?”他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怎会想到便是慧明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前世沈琉璃的记忆中有什么。
慧明皱着眉头,低声道:“是贫僧疏忽了。沈施主这一魄历经半个轮回都不曾消散,即便戾气已销,却仍可以凝聚着许多日子,必是有心愿味未了……”
话至此,慧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骆子逸,问道:“适才六皇子可曾有梦?”
骆子逸一滞,细想起来,好像自己从琉璃这离开便昏昏沉沉的。努力回想之下,貌似还真的做过梦。他的脸微微一红,又很快严肃起来,外强中干道:“这与琉璃昏迷有何干系!”
“按道理来说,沈小施主此番昏迷,实与魂魄记忆没有关系,只是洗冷水澡,偶感风寒罢了。只是,想必这一魄的记忆,必有许多不妥之处,沈施主感同身受,才会夜里惊梦难眠,如此加重了病情,以致昏迷不醒。
适才贫僧发现,沈施主这一魄,有一部分是随着你去了。贫僧说过,这一魄是沈小施主的一部分,只可纳于沈小施主之魂,但它毕竟没有思维,在其本身混乱的情况下,与谁有关便会跟随着谁,所以,随你而去的那一部分,必定是与你有关。可它不能被你魂魄所接纳,便索性缠绕了你,以梦的形式慢慢被你看到,所以,你夜里才会沉沉睡去,难以清醒。
六皇子,贫僧虽说精通八卦易理,能掐会算,却只能知结果,过程如何不得而知。前世沈施主冤死,这一魄强行挣脱,我捕获它是在寺庙,只是那已经是许久之后,在被我封印之前,它是随处游荡的,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贫僧着实预料不到。
阿弥陀佛,贫僧绝非推脱,说起来沈小施主有此劫数,确实是贫僧思虑不周,日后若有所求,贫僧定然依允,平了此番因果。”
六皇子听罢,脸色很不好看。不过想到琉璃现下病着,还是治病要紧,于是暴躁道:“将寺里最好的大夫请来,若琉璃无碍便罢了,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答应再多的要求又有何用!”
慧明闻言倒是轻笑起来,这寺里最好的大夫不是他又是谁:“沈施主这是寒气入体,内热n兼之,贫僧马上让小僧去煎药,快则一两日,慢则三五日,沈小施主定会无碍。六皇子还请放宽心,贫僧虽看不到过程,却可以明了结果,沈小施主身体绝对无碍,只是这番苦楚,却是要生受了。”
六皇子抬眼看了慧明一眼,这风寒入体之苦的确无人可替代。他在琉璃的床边坐了,将琉璃的手握住,声音极小地说道:“你适才说,琉璃前世冤死才会死不瞑目,可是据我所查,确是梦驼山的土匪作乱,可若果真是土匪作祟,琉璃可会有如此执念?”
六皇子话说道此处,并不指望慧明作答,他苦笑一声,继续小声说道:“当是时,我查了一遍又一遍,都是梦驼山的土匪在作乱。起初几年,我也是信的,可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懂得的事越来越多,倒是多疑了起来。”
言至此,六皇子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沈家覆灭,谁最受益,谁的嫌疑就最大——这个道理我懂,可是已经晚了,它根植在宇信王朝的方方面面,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动不得了,况且我也再寻不到证据。越到后来,我越会斟酌利害关系——为了已经死亡的人才、已经死亡的红颜,去撼动宇信王朝的根基,我竟觉得不值得了……在那个位置做久了,终究失了本心,旁人只看见我以暴治暴,什么事理讲不清的就上棍子,仿佛不合心意的就打杀了去,可谁又晓得我为了守住这个王朝,放弃了多少……”
慧明从不曾见六皇子如此低落,也不曾见过六皇子用如此细小的声音说话,他虽然见惯了世间冷暖,却仍心怀慈悲之心,忍不住劝解道:“阿弥陀佛,佛家有言,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六皇子重来一次,实不必计较过往。”
骆子逸的低落也不过一时半刻,此刻听到慧明劝解,不仅不觉开怀,反忍不住冷笑道:“大师在意的宇信王朝的稳固,可我重来一次,在意的只琉璃一个。前世她看到的,琉璃若是不放心上也就罢了,若是琉璃计较了,我势必助琉璃完成她未了的心愿。”
六皇子说完也不管慧明的脸色变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继续到:“只有这样,琉璃的眼里心里才能只容我一人,再无心事……”
只是,愿望虽好,现实残酷。琉璃,再也做不到心思纯净,毫无心机了。
琉璃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这段时间,她除了喝药就是喝点参汤,原本带了点婴儿肥的小脸,不知不觉就消瘦了下去,竟能看出她长成后的轮廓了。这期间,六皇子也不避讳旁人,日日在旁照料,一汤一水,都不假手他人。琉璃生病,小院的气氛本就冷凝,又有了六皇子这尊冰块在,小院这三日倒是一丁点的热乎气都没了,话音都没有几句。
想想也是,这骆子逸原本是个主子,偏偏抢了丫鬟的活,明明伺候的不好,几个丫鬟也不敢多说一句,唯一敢说敢做的香云,被六皇子打入了‘冷宫’,连琉璃的面都见不到,更枉论抢回自己的活计了。
说起来,骆子逸也算是给足了琉璃的面子,若依了他的本性,香云逃不出去个死字,但她毕竟是琉璃的丫鬟,他不好擅自罚了,索性让她不准到他和琉璃的跟前来,还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免得罚轻罚重的,惹了琉璃不快。
“六皇子,药来了。”这会敢到六皇子跟前的,也就太后□□出来的香雪了。她眼见六皇子接了药,踟蹰半响还是劝解道:“六皇子,小姐还是由奴婢照料吧,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再这样下去……”
骆子逸眉头一凝,便是有了黑眼圈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鼓噪,出去!”
香雪忍不住肚里泛苦,她是被太后调给了琉璃的没有错,可是,若是只顾了琉璃却对六皇子照顾不周,太后也是会生气的啊!一个是太后的亲孙子,一个是未来的孙媳妇,这远近都不用比就有了结果。
香雪看了眼琉璃,正想再劝,却见琉璃的眼皮轻微的抖动着,她在心里念了一声佛,紧声道:“小姐醒了!”
骆子逸闻言,连忙抬头看向琉璃。
琉璃睁开眼,入目的就是骆子逸担忧与释然并存的眼神,待看清他眼底的淡青,想取笑几句,却终究少了气力,只柔声吐出一句:“我回来了……”
可让香雪不曾想到的是,六皇子听得这句,不喜反惊,他脸上的表情近乎狰狞,药碗跌碎在地也不管不顾:“来人,把慧明大师给本皇子‘请’来!”一句话,唯独将请字说的咬牙切齿!
门外的护卫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大声应道‘是’,转瞬就没了人影。
琉璃虽是初醒,却明白六皇子误解了什么,只她这会确实没有什么精力与他解释,只轻轻阖了眼,有气无力喊道:“骆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