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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新哲市后,陈游疾回到理塘市,在陈之光的老屋前,祭拜叔父。
嘉敏按照陈之光生前的嘱咐,将他的骨灰撒在院子里的树下,让他可以看见故乡的树木,听见熟悉的溪水,晒到故乡的太阳。
陈游疾在熟悉的院子里走着,感慨万千。叔父一生战斗,最后死在战斗之中,算是最好的结局了。而自己,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陈游疾思考着和文礼桑的争吵,面上显得焦躁不安。他不停走着,脚下踩过的小草形成了一个长条形图案。他对着面前的空气,问道:“叔父,我是不是应该放弃哈普?这样芮千双也会开心,文礼桑和这里的人都会开心。我是否在自讨没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脚下步伐更快,一个不小心滑倒,重重的摔在地上。此时,他用余光看了一眼控制器,被上面显示的那则新闻吓到,心里生出一种向深渊坠落的感觉。
新闻显示,三个月前,在哈普西北面的四颗小行星防御带上,菲力加德行星上的本地居民人开始闹独立。他们提出要摆脱哈普的控制,恢复祖上的荣耀,建立独立自主的菲力加德国。
这些人组成了一只临时军队,并迅速壮大。一个月后,他们与哈普的驻守舰队发生交火,连续作战六次,击溃了两只驻军舰队,夺取了大量的武器、战舰、粮食、能源以及大批矿产。此后,这只菲力加德军开始大规模扩军,准备进一步扩大战争范围,拿下菲力加德全境。
陈游疾看到这里,忍不住又被自己胸中的怒火操控,握紧拳头。他不停踱步,思考再三,最终拉下脸来,给文礼桑发去一段讯息。
在讯息中,陈游疾说道:“之前的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我听说了菲力加德的事情,这种情况如果不马上扑灭,就会演变成燎原之火,不可收拾。当局应该予以强烈回击,否则他们一旦和埃法特人勾结在一起,同时犯难,哈普的国土安全将岌岌可危。我们必须展示强硬一面,必须敢于作战。”
文礼桑很快回应了一段语音:“上次我也有些失控了,我后来也认真思考了你的话,觉得有道理。但我面临的难题是,内阁中绝大部分没有参加过上次战争,认为可以通过谈判解决,就不该诉诸武力。”
“我在会议上发了火,并以辞职相威胁,这才通过了对菲力加德进行镇压的决议。就在此刻,我们已经派出了六只舰队组成的远征军,预计明天就将到达菲力加德星,痛击叛军。”
陈游疾迅速回复一条讯息:“我可以参军,我想去前线杀敌,这是我无法停下的宿命,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个职位?”
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了来自文礼桑的语音回复:“算了,我已经任命了杨德威为主帅,你作其他职务都不合适。再说了,你每次上战场都闹出大事件来。”
“民间对你颇有微词,认为是你当年把哈普拖入了一次次的战争,认为你是狂热的战争分子,还说你是杀死卡萨二十亿人的顶级刽子手。”
陈游疾听到这里,暂停语音播放,面色沉闷,这是他一生最痛的伤疤。他此时才明白,自己如今在哈普人心里是个什么评价。
他继续点击,播放了文礼桑的语音。
“我要是用你做主帅,社会舆论和整个内阁都会炸开锅的,这样反而不好。你也六十七岁了,不如在家安心享受晚年,感受天伦之乐。别总想着冲锋在前,放手让年轻人们去战斗吧。”
陈游疾在重建的老屋里休息,似乎在等待着召唤。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不仅仅没有召唤,连邻居们都没有人过来看他一眼。他就像一条老狗,晒着太阳,心有不甘,却只能趴在地上。陈游疾每天花费很多的时间收看新闻,持续思考,想象自己如果在场该怎么做。
新闻里播报,在菲力加德战场,杨德威颇为奋勇,率军猛打猛冲。但哈普舰队的战斗力太弱,每逢接触战,都会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被顶住,最后被翻盘,每次遭遇对方的突击战或夹攻,总是无法稳住阵型,仓皇溃逃,最好的一次战绩也不过是平手。
经过一周的决战,号称精锐的六只哈普舰队打不过菲力加德临时拼凑的民间武装,前后十二次交战,败七场胜三场平两场,一周内损失了两万多艘各类战舰。到最后的几次战斗时,更是一击必溃。
而菲力加德在其足智多谋、野心勃勃的首领雷诺兹带领下,麾下舰队逐步壮大,逐步发展到拥有四只满编舰队接近十万艘战舰的规模。
他们进一步发起进攻,前后经历三十多次战斗,彻底击溃了所有的哈普驻军,击败了杨德威的远征军,将哈普势力赶出了菲力加德星球。
此后,雷诺兹正式宣布建立菲力加德共和国,并建立了一整套自己的行政、经济、军事体系,与哈普分庭抗礼。
就在所有人以为菲力加德事件就此结束时,雷诺兹率领其麾下的舰队,连续三次出征,三次击溃了哈普西北的边境舰队,打入哈普的西部,抢掠了大量资源。哈普也组织了两次反击,但都以失败告终。
半年的战争下来,菲力加德领土不断扩大,资源越来越多,军力越来越强,成为日益壮大的国家,并获得了埃法特的承认。他们控制了附近的几个行星、太空站和要塞,夺取了众多哈普资源,以一幅哈普霸权挑战者的姿态崛起于火神旋臂内。
面对国内舆论对军方无能、腐朽的批评,文礼桑授权国防部调集了哈普在各基地的主力舰队,第二次组成了一只超过二十万艘战舰的精锐远征军,准备对菲力加德进行灭国之战,一举消灭这个隐患。
但就在这只舰队出征前的最后时刻,内阁却出现了严重分歧。
鸽派官员们认为菲力加德本就不是哈普领土,独立可以理解,其经济产出对于哈普的经济总量而言占比极少。与其花费无数军力、人力、资源打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还不如承认菲力加德,保存实力,继续发展国内经济,不要让人民的性命葬送在和野蛮人的战争中。
虽然国防部、安全部以及外交部的人员认为有必要以战促和,但遭到了财政部、人力资源部以及其他十三位内阁部长的激烈反对,口水几乎淹没了他们。
当文礼桑提出要继续远征时,鸽派们一致要求文礼桑收回成命,否则将弹劾总统。
最终,内阁的决议获得了通过。第二只远征军在集结一周后,迟迟等不到出发的命令,最终被迫解散。
这种最后关头放弃的做法,这种握有重兵却逃离战场的策略,让军方的将士们士气极受打击。
此后,大量官兵选择退伍,他们不愿意承担无能、腐朽、怕死的罪名,也不再认为国家需要自己去保家卫国。他们想通了,人生苦短,应该尽可能在欢乐度过。
没多久,时局进一步恶化。就在哈普筹备第二次远征的前后两个月内,西北小行星带上的另外三个小行星提比亚、塔拉斯、卡尔里安纷纷要求独立,并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活动。
三颗小行星上的驻军虽然多次进行镇压,但当地居民的抗争从和平抗议改为武装行动,各类游击活动和战斗层出不穷,瞬间三个行星战火不断,人员伤亡和土地丢失的消息不断传入国内。
疲于奔命的哈普内阁,不愿意为此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但也不愿意担当丢失国土的骂名。于是组织了一次全民公投,对是否同意三个小行星的独立进行公投。
公投结果显示,82%的哈普居民认为可以放弃这三个小行星,应该尊重当地人的独立需求,哈普可以召回驻军,不要让哈普人死在别人争取独立的正义战争里。
陈游疾看到这些新闻,每日愤怒咒骂,却又无可奈何。除了感慨社会变了、时代变了,他已经无计可施,产生了深深的悲凉感。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如同四十多年的尼安特老师,一个不死的老去的战士,想要战斗,却没有战场。
陈游疾驾驶着潜龙号,离开理塘市上空。在空中,他想起尼安特在拉尼拉市广场上的一次备受争议的演讲。
“这个民族的血液里没有自强精神,你们就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病毒,一个接一个复制自己,直至整个民族腐朽坍塌掉。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群没有卵蛋的人,哈普是没有骨气的民族。”
陈游疾想到这里,就想起老师当众痛骂万千听众的画面,依然觉得心潮澎湃。
飞船在尼安特学院内的停机坪缓缓降落。陈游疾走下飞船,边走边看。
四十年过去了,尼安特学院从原先的热闹繁荣变成了近乎关闭的样子,灰尘遍地,蛛网丛生,体育场杂草有一人高,到处是破败、凋敝景象。
陈游疾摇摇头,加快了脚步,走到学院的中心广场上。
在尼安特纪念碑前,他屏住呼吸,轻轻擦去底座上的灰尘,在上面放置了一束鲜花。陈游疾双腿跪下,冲着尼安特的头像,磕了三个响头。
一个垂垂老者关闭了手上的发动机,看着等离子火柱消失,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从一间老旧的小屋中走出来,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祭拜的人,惊讶的问道:“你?你是陈游疾?你回来了!”
陈游疾上前握住老人的双手,说道:“是我,我回来祭拜老师了。你是?”
老人摸摸自己的光头,说道:“我是塔西姆,以前学院的总管阿特金斯有个助手,那就是我。我年轻时候就秃顶,你们都爱摸来摸去,你还记得吗?”
陈游疾兴奋的点头:“是你!我记得你,塔西姆。以前你虽然是阿特金斯的助手,负责总务工作,但你从来都一个人静静的摆弄你的科技,有一次你用隐形发动机半夜把自己飘浮在我们窗前。当时吓死我们了,我和他们一起把你扔到了水里。哈哈哈,我记得很清楚。”
塔西姆也笑了,过了一会儿笑容便消失。
他指着四周的建筑物,说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生力量了,最近三十年都没有年轻人报考。社会乘平,福利体系也很发达,也没有孤儿需要救助。所以,这里一直空空荡荡,偶尔会有你这样的毕业生和老学员回来,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我一个人独自看守着这片曾经充满荣耀的地方。”
陈游疾说道:“你真不容易,坚守四十年,令人钦佩。你的脖子,似乎有旧伤,怎么回事?”
塔西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学员的最后一届学员们应征入伍,前往边境星域,增援与埃法特的战斗。我在短短的四十八个小时内为他们设计了一款能够适应边境星域极寒条件的发动机。”
“但在测试时,因为过载导致的失重,让我的脖子摔到飞船内壁上,受了伤。但他们却借助我的成果,突破了埃法特人的防线,扭转了战局,我真为他们骄傲。”
“是的,你在发动机方面的确是天才,一辈子都在搞这个。对了,最后一届学员们,他们都在哪里,怎么样了?”陈游疾问道。
塔西姆看着远方,说道:“当时哈普已经和平十年,这些人是最后一波信任尼安特精神的人,他们大部分投身于军届,很多人还在军队和国防部服役,做到了比较高层的职位,包括杨德威,成为了哈普最后能够拿得出手的一批将军。”
“但三十年过去,他们也慢慢老去,听前来祭拜的人说起,有两个已经病死了。唉,后继无人啊!”
陈游疾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指着那栋教学楼,说道:“我想起了我们俩在学院的那个时代,那个热血沸腾、朝气蓬勃的时代。那个时候学院里每天都是人声鼎沸,大家排着队等待上突击艇进行训练。每个人都有梦想,一步步从战士走向将军,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征服宇宙。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时刻处于各种危机之下,但那真是学院一幅最美的画面。”
塔西姆感慨道:“是啊,我都不愿意去回想往日。我天天在这里,如今看到的只是这里的破败不堪,看到的是无尽的萧条和沉寂。等我死了,这里再没有一个活人,就真成了遗迹了。”
陈游疾搀扶着塔西姆,慢慢走回他的小屋,边走边聊。
他问道:“为什么没年轻人来报考呢,不仅仅是军事技能,机械维修、电子制造、架构设计也是有很多专业积累的,很多教师的专业水准是很高的。”
塔西姆摆摆手:“战后的一代以及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卡萨入侵以及末日危机,对当时的民族危亡毫无感觉,对于尼安特学院的学员们浴血奋战颇为不耻,认为他们创造的功绩只是武夫的战利品,嗤之以鼻。”
“至于机械维修、电子制造这些东西,他们同样不感兴趣,他们不喜欢流汗流血和户外运动,他们喜欢泡澡、听音乐、喜欢思辨,自然也不会来报考。他们认为社会进步,文明发展,武力和战斗都是落后和野蛮的象征,只有美的和平的愉悦的东西才是值得终身投入的。”
塔西姆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对的,或许我们都已经落后于时代了。也许我不懂艺术和文明,但我知道埃法特从来都在虎视眈眈,一刻都没有放弃对哈普的野心。这次的入侵事件就是一个测试。”
陈游疾点头同意:“我见了一些老哥们,很多人和你我一样看不惯当今社会,最终决定不再管了,毕竟大家都曾经为这个国家战斗过。”
“但我不能不管,我只要活着,只要看见这些,我就要战斗。尼安特老师将我的灵魂燃烧起来,这团火一辈子都不会熄灭,直到我死的那天。”
塔西姆走了另外一条路,带领陈游疾走到一片开阔地前。
这里是唯一没有荒草丛生的地方,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上面都是战死的尼安特学生的照片和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