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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恬当然想照顾好自己,毕竟只有她的身体状况好了,才有更多的精力等待丁承望归来。
只可惜在外婆那恐怖饭菜的摧残下,就算是一个铁人,最终也得化成一滩烂泥。
葛恬无数次提醒自己,鼓励自己,不管饭菜怎样难吃,都得咬牙将其吞进肚里。
因为这是她维持生命活动的唯一能量。
可是她的身体对那充满米虫黏成一团的浆糊,以及黑漆漆若煤炭的白菜极其抗拒,其抵触程度已经到了只要看着它们,喉咙里便止不住倒涌酸水的地步。
她强迫着自己,用尽全力压制身体的抗议,将那些难吃且毫无营养的食物奋力嚼碎,狠狠吞下。
于是她的身体依旧可以维持较为正常的活动。
只不过她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变得越发消瘦了。
她的脸以前只是看上去有些蜡黄,显得营养不良,却并非完全没有血肉。
而今她的双目好像深深陷进了眼眶里,两腮明显凹陷,使得颧骨高高耸起。她的整个头就像披着一层薄薄皮肤的骷髅,看起来极其恐怖。
班上的同学们与老师都慢慢觉察到葛恬的状况不对,瘦得有些令人发指。
可是每当他们带着关心的语气,询问她每天都吃的什么时,她会甜笑着回答,“我吃的是外婆最最拿手的蛋皮饺子。”
老师与同学们将信将疑,葛恬也不向他们求助,慢慢地,班上的所有人都默认葛恬是天生那么瘦的。
只有葛恬自己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接近崩溃了。
最直观的证据有两个:
其一是她以前还能感觉到饥饿,哪怕是外婆的饭菜,她也能咬牙吃下一点,可是现在她完全感觉不到饿了,只隐隐觉得,自己的生命力量在以一个不太明显的速度流逝;
其二是她近来总是毫无征兆晕倒,每次晕倒后,就会梦到许许多多的美食,然后她会敞开肚皮吃上很久很久。可是当她惊醒过来,现实中的时间只过了几分钟或十几分钟。
葛恬能感觉到,一个看不见的死神,正提着锋锐镰刀,向她步步逼近,不将她索命便不肯罢休。
甚至在某些时候,连她自己都选择放弃挣扎了,安静倒在皱巴巴的床上,静候死亡的到来。
可是每当她坦然接受死亡,脑海中便会闪过丁承望那张苍白的脸。
她想到了两人的约定。他们约定好要一起去美丽的大城市,一起吃最美味的食物,穿最漂亮的衣服。
这是一个遥远到仿佛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梦想,可是葛恬只要一想到,向着那个方向努力的并非自己一人,她就有了些许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星期,一个月,三个月,直至半年。
葛恬等了丁承望半年,从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等成了情窦已然萌芽的豆蔻少女。
她渐渐明白,自己是喜欢着丁承望的。自己无时无刻想要与他在一起的心情,以及每次与他在一起的心安,都是她喜欢他的最好证据。
可是她喜欢的男孩,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这半年时间里,居然连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葛恬不只一次缠着班主任追问,可是班主任只说丁承望的父母给他办了休学手续,不知道他以后还来不来学校复学。
班主任嘴里问不出有用的信息,葛恬便只能鼓起勇气去丁承望家里找人。
可是丁家人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座空落落的土房子。
附近街坊邻居都说丁家人命苦,老两口劳累的一辈子,好不容易带出一个有出息的娃,可这娃偏偏又是天生的病秧子。
现在他们一家人都去了大城市,不惜一切代价请大医院的专家为丁承望看诊,希望能护他一命。
这是一个非常深沉的噩耗。
葛恬感觉时间在倒流,仿佛回到了自己九岁那年,蹲坐在外婆的卧室里,一封一封翻看爸爸妈妈的信的场景。
爸爸妈妈都死了,那么丁承望呢?他还能活着回来吗?他和她的约定,还作数吗?或者说,他早已失约?
葛恬胡思乱想着,内心的绝望宛如潮水般不断翻涌,湮没她的神志,吞噬着她那本就不再顽强的生命力。
于是她眼里那一抹微弱的光,终于彻底隐于黑暗。
这是一个凋零的季节,一碧万顷的山脉被点点枯黄替代,不知名的花儿不断飘零,化作新的养分,供各类灌乔木汲取。
葛恬望向窗外,不管是远山还是近景,入眼的一切都在枯萎。它们好像化作了一曲悲伤的歌谣,歌唱着世间一切的疼痛与苦难。
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葛恬轻然转身,看向餐桌上黏糊糊的浆糊与黑漆漆的白菜,第一次向外婆提问,“外婆,我们为什么每天只吃这个?”
外婆说,“因为便宜。”
葛恬说,“可是这两样东西太难吃了,根本就没有营养。”
外婆说,“人只要有饭吃,就能活下去。至于这饭好不好吃,并没有太大关系。”
葛恬说,“可是你从不把这些难吃的东西拿给表姐吃。”
外婆不说话了。
葛恬又说,“外婆,我是你闺女的闺女,是有血缘关系的。我总觉得,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应该把我当外人。”
外婆说,“我没把你当外人,不然早就把你赶走了。”
葛恬问,“既然不是外人,为什么表姐有的东西,我都没有?是因为孙女和外孙女不同吗?”
外婆再一次语塞。
葛恬忽而扬眉一笑,“外婆,我想吃蛋皮饺子,你能再做给我吃一次吗?”
外婆的脸沉了下来,厉声呵斥,“就你嘴巴会吃!你知道肉多贵吗!鸡蛋多贵吗!”
葛恬说,“我不知道肉多贵,鸡蛋多贵,却知道连衣裙最贵。”
外婆冷笑,“不管你说什么,想吃蛋皮饺子门都没有。你不想吃饭可以不吃,反正等你饿极了,还是什么都吃得下去。”
“可是我吃不下了。”葛恬开心地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外婆,我是真的连一口也吃不下了。”
外婆说,“吃不下就滚!”
葛恬说,“好的。”
她仍在笑,可是眼里已有沉沉死气。当人的求生意志崩塌,那么她还能活多久?
葛恬走出房门,顺着曲曲折折的小山坡向上走。
山坡并不陡,葛恬却有些走不动了,索性靠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休息。
她感觉眼皮很沉,想倒下睡一会。
临闭眼前,她有看到落在地上的不知名花朵。
她感觉这些花儿好可怜,到了这个季节就必须枯萎,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