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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4年8月27日。
时令虽已入秋,却也藏着一个酷热的伏天。因而朗云镇的气候变幻莫测,时而北风习习,时而炎炎永昼。
舒柔蓝来到凝着些许秋霜的槐树下,抬眼望着山坡上,像提线木偶一般,机械而迷茫地彳亍着的葛恬。
她的身形消瘦得宛如只剩皮和骨,踩着摇落的枯叶,行走于簌簌凉风间,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舒柔蓝的心里传来刺痛的同时,也对人心乃至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一个外婆到底要狠心到何种境地,才能将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折磨成如此模样?
最可怕的是,这个外婆丝毫不认为自己错了。甚至于,她觉得自己支付时间回到现在,并非完全出于愧疚与悔恨,反而掺杂不少怜悯与恩赐。
舒柔蓝回头看向钱文蔻,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葛恬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本该健健康康,美丽可人,常伴欢笑的豆蔻少女,怎就成了绝望的行尸走肉?
舒柔蓝不知道是人心在扭曲,还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不可理喻。她感到恶心,胃在收缩,想吐到了极点。
“我现在去买鸡蛋和猪肉,你要一起吗?”钱文蔻静站了一小会,随口说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舒柔蓝问,“集市远吗?”
钱文蔻摇头说,“朗云镇根本就没有正规的集市,好在卖猪肉和鸡蛋铺子还是有的,距离我这里不到一公里。”
舒柔蓝沉吟着说,“你指个方向,我去买。然后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别乱走,等我回来!”
“什么意思?”钱文蔻的眼里闪过惊愕。
舒柔蓝讥诮地笑起来,“我怕你舍不得花钱,买些劣质的鸡蛋和肉。现在你就留在这里,多看你的外孙女几眼,好好反省一下。”
钱文蔻问,“我有什么好反省的?死亡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反倒是她,就这样撒手人寰,抛下我这空巢老人不管,这才是罪过。”
舒柔蓝冷笑一声,却不说话。
片刻过去,钱文蔻指了店铺的方向,舒柔蓝便愤然而去。
因为店铺不是太远,舒柔蓝并不担心自己和钱文蔻的时间结拆分。
这会她独自一人走着,心绪翻涌,眼睛随之发热,慢慢就湿了。
她有看到葛恬那双无辜且空洞的眼睛,那是被生活摧残到毫无期待与念想的眼神。
只有彻底绝望的人,才会如此麻木。
看着这样的女孩,舒柔蓝一个外人尚且心如刀绞。却不知,钱文蔻的内心里,究竟住着一个怎样可怕的魔鬼,方才可以做到铁石心肠。
来到店铺,舒柔蓝并非只买猪肉和鸡蛋,顺带多看了几家店,买了一只鸡,一条草鱼,数个土豆,一袋豆芽,以及花椒、辣椒等等调料。
朗云镇的人口几乎由老幼群体组成,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出现在这里,往往引人注目。
于是有店老板问,“姑娘,你是哪家的女子?今天专门回来探望老人吗?”
舒柔蓝略一思索,随口撒谎,“我是钱文蔻的一个亲戚,路过桦城,顺路过来看看。”
店老板闻言轻叹着说,“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你和那姓钱的不是特别亲,就别花费时间精力去看她了。”
“这话怎么说?”舒柔蓝顺着问。
店老板说,“姓钱的以前还是一个教书育人老师,本质上却比我们这些贩夫走卒还要差劲。她不是有个外孙女吗?小姑娘的父母在外打工出了意外,双双离世了。她成了姑娘唯一的依靠。
她们一老一小本该相依为命,可是这个吝啬鬼,拿着小姑娘父母寄回来的血汗钱,非但不好好照顾人家,还整日清汤寡水地虐待人家。这都好几年过去了,姑娘没穿过新衣服,也没吃过几顿正常的饭,现在瘦得吓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活生生饿死了。”
舒柔蓝问,“你怎么知道的?”
店老板冷笑说,“这事镇上大部分人都知道,可能只有那姓钱的自己不知道。”
舒柔蓝问,“那你觉得那姑娘可怜吗?”
店老板毫不犹豫点头,“可怜极了。”
舒柔蓝问,“你给过她帮助吗?”
店老板迟疑,好半晌说不出话。
舒柔蓝淡淡说,“你瞧不起钱文蔻,也觉得小姑娘可怜。可是你既无法惩治钱文蔻,又不愿给予小姑娘半点帮助。所以你在我面前说这些,是想证明你比钱文蔻更高明、更伟大吗?”
说着悲天悯人的话,却从不对受苦受难者施以援手的人,又何尝不是虚伪狡诈之徒呢?
舒柔蓝回到秋霜点点的槐树下,这时钱文蔻与葛恬就并排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
两人都很沉默,没有半点交流,好像只是彼此的身体相互依靠着,而各自的精神与灵魂早已背道而驰。
舒柔蓝走上前,微笑着打招呼说,“葛恬你好。”
葛恬麻木地抬头,望着舒柔蓝的温婉笑脸,艰涩而礼貌地回答,“阿姨你好。你怎么认识我?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虽然在说话,但是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在经年累月的折磨下,早就丢失了属于人的情感。
舒柔蓝心疼地抚了抚葛恬的脸,含笑说,“我叫舒柔蓝,是你外婆的——呃……朋友,你可以叫我舒阿姨。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感受着舒柔蓝手心传来的温度,葛恬看向她带来的丰富食材,黯淡而空洞的眸子里有了些许光亮,“这些东西都是请我吃的吗?”
舒柔蓝温柔点头,“是的。我会把它们做成最美味的食物,让你开开心心吃个够。”
葛恬的眼睛越来越亮,蜡黄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却还不忘自语般地问上一句,“我是在做梦吗?”
舒柔蓝保持温柔的笑颜,“你没做梦,不信你掐一下自己,看看会不会忽然醒来。”
“不用了。能见到舒阿姨,就算是做梦,我也心满意足了。”葛恬开心地笑着,忽然抬手去抓舒柔蓝的手。
舒柔蓝有些吃惊,却不躲闪,握着葛恬微凉的手,温柔地问,“为什么?”
“舒阿姨,你的手非常非常温暖。”葛恬笑着,不假思索回答,“像我的母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