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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一醉累月轻王侯【氐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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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尽黑暗。微弱的呼吸声。

    水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淌进嘴里,腥甜的气味唤醒了躺在山涧里的青年一丝清明。

    指尖微微蜷动,影七从昏迷中清醒,挣扎着从溪流里爬起来,带起哗哗的流水声,一涧水都被他的血染红了。

    四周都是穿着啸狼营战甲的士兵尸体,安副将就倒在不远处,早已断了气,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就像被人像拧衣裳一般拧裂了整个身体,死状惨烈。

    “……殿下!”影七猛然惊醒,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踉跄跄打转,找寻着李苑的声音,循着山涧朝着上游艰难前行,步履蹒跚。

    记忆是细碎的,影七努力回忆也只能拼凑出一些零碎的片段,只记得昏迷前一刻,他听见殿下聚集鬼卫的急促哨声,他本能即刻出现在世子殿下身边,却在蓄力起身腾空的一瞬间生生被拽了下来。

    接着就是一片黑暗,他整个脊柱砸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茫然寻找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灌木丛里,一块熟悉的黑色缎子在阳光映照下隐现光泽,影七追着那件墨云锦衣的衣角跑过去,走近了才发觉靴底发粘,踩住了一滩血迹。

    他犹豫着分开灌木,心跳在一瞬间骤停。

    影四倒在血泊中,腰间留下一道巨大的豁口,皮肉翻着,脖颈留下一道勒痕,他自己的鞭子缠在脖颈上,人早已没了呼吸。

    “统领。”影七眼瞳骤缩,单膝跪在影四身边,扒开缠在他脖颈上的墨色鞭子,又锲而不舍地试了试鼻息,然后从百刃带内层撕下药布按在影四腰间的伤口上止血。

    “统领……统领……”影七有些慌乱,影四是这支鬼卫队伍的核心,没了九婴组鬼卫的指挥这支队伍会变成一盘散沙,从前还有影叠作意外时的替补,而影叠此时还留守严寒四岭营地,恐怕连这边的变故都一无所知。

    就算影叠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酷暑岭炎炎夏日,他也束手无策。影七可以顶饕餮组强攻位,也能守着飞廉组侦查送信的本分,唯独没学会九婴组的指挥之能,这也是要靠极强的天赋的。

    他们轻敌了,本以为乌月族独木难支,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不料生擒的泰里阴恻恻说的那句“他们有一群不败的战士,无人可挡”,竟一语成谶。

    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尚处独立的沉沙族余部为他们卖命,影七从前以为只是孔家二少爷孔澜骄天赋异禀气力惊人罢了,没想到整个沉沙族血脉尽是天生的战士,不啻一支狂猛鬼军。

    从前他还不甚明白,孔言玺虽有些娇弱,却也不至于被家里人嫌弃至此,如今方知,如此强大而稀少的血脉,好不容易生出一个嫡长子,却丝毫没有继承沉沙族的悍猛战力,他的族人会何等失望。

    影七不肯相信几乎全能的影卫长已经断了气,用魏澄教的止血法给影四包扎,头脑里却也不得不即刻思考影四牺牲之后的最佳战术。

    手腕忽然被一双沾满血浆的手握住。

    影四冷冷睁开眼睛,与影七无措的眼神相对,哑声开口:“闭气而已。影宫训条有言,影卫不可惊惶无措。”

    影七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还能走吗?殿下遇上大麻烦了。”

    他只记得抓住自己脚腕的那个士兵的力量强得令人惧怕,他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被抓着脚腕凌空甩到高处,再被拖着狠狠砸在地上,对方就像陪着小孩子玩闹的大人,王府鬼卫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影四推开影七:“去找殿下。我随后到。”

    “是,统领。”影七抽出蜻蜓双剑,用几近枯竭的气息让柔软的双剑锋利如初,忍着骨髓中的剧痛悄然消失了踪影,下一瞬已经跑出几十丈远。

    影四喘了口气,自己按了几处止血的穴道,仍旧面无表情,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惧怕,他是影卫长,不论何时都不可露出半点失态神色。

    就算是遇上了不可战胜的敌人也不能后退半步。

    他撑着不断滴血的身体站起来,循着影七走的路追上去。

    树下,满地死亡破碎的蜈蚣,有的断成两截,有的已经被撕碎,蜈蚣背上的金色咒文暗淡无光,它们的主人业已奄奄一息。

    一双无神的冷寂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一片死寂。

    影初倚靠在树下,大腿被一支尖锐树杈洞穿,血流了一地,浸泡着蜈蚣的尸体。

    他听见了远处急促的召集鬼卫的哨音,魁梧的身躯如同受了咒术召唤,不顾被穿刺钉在地上的腿,缓缓起身,掰断了那支尖锐的枝杈。

    肌肉脱出木刺发出轻微的嘶拉声响,影初拖着一路淋漓血珠,循着哨声隐没在密林中。

    石缝里卡着一个药箱,缝隙深处缓缓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少年的手,魏澄全身匍匐贴在岩缝一侧爬出来,他的小腿肚已然被碎石豁开一条长长的伤口,本就瘦小羸弱的少年身体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撑着一口气爬出岩缝,痛苦地翻开药箱,找出银针药线,咬着自己摘下来的护手,小脸儿煞白,用微微发抖的手给自己缝合伤口,一针一针扎进皮肉里。

    “唔……”银针入肉,魏澄咬着护手闷哼。

    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还不放弃,他早已把自己当成影卫,为了殿下,万死不可退缩。

    魏澄熟练地把小腿的伤口缝合,此时浑身都已然冷汗淋漓,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他爬过去把沉重的药箱背在身上,一瘸一拐地循着召唤的哨声走去。

    “殿下……”他太渴了,药箱里还有半袋水,他小口抿了一点就放了回去,附近没有溪流,这水还得留着救别人的命。

    鬼卫们全都被打散了,都在朝着召集哨声响起的方位疾速潜行,如同受到使命召唤的虔诚信徒,踩着鲜血淋漓的路,因为肩上担着守护主子的责任,遍体鳞伤亦心甘情愿。

    一百来名沉沙族战士追杀两位世子殿下,李苑和李沫只得进入逼仄峡角,二人刚刚进入峡谷之中,只听一声炮轰巨响,身后的入口便轰然倒塌,滚落的碎石和浓烟掩盖了视线,将身后的追兵堵截在塌陷的另一方。

    尘烟散去,李苑四处找寻,在峭壁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后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影焱,女孩紧紧搂着尚未褪去余温的火器筒,连睁开眼睛都变的极其艰难,她看见世子殿下的脸出现在眼前,欣慰地松了一口气,突然猛烈咳嗽,梗在喉咙里的淤血吐了一地,昔日娇艳的脸颊成了染血的白牡丹,让人无法不怜惜。

    李苑惊讶地看着她,毫不嫌弃她身上的血污,坐在她身边扶她起来,让影焱靠在自己怀里:“伤得重吗?其他人怎么样?”

    影焱撑着炮筒坐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身子又跪成标准的影卫礼:“属下……还撑得住。我们被偷袭的士兵打散了,殿下,属下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对手……他们……或许已经……”

    李苑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打颤,强自镇定道:“不会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他能感觉到他的孩子们与自己的联系还在,因为不管失去任何一个鬼卫,这里都是痛的。

    “殿下!”正当李苑心里动荡不安时,峭壁高处传来一声呼喊,影五扶着肩头的伤从崖畔探出头来看着底下,看见世子殿下时惊喜地捶了两下地面,一点一点顺着峭壁岩石跳下来,单膝跪在李苑身边。

    “谢谢老天爷!您没事儿!”影五庆幸地抱住李苑的大腿,身上的墨云锦衣已经磨破了,显得有些狼狈,李苑拎他站起来上下打量他,不过是肩头殷了点儿血,好在不是什么重伤。

    影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喘着气道:“殿下,您跟李沫殿下快撤,属下还能顶一会儿。”

    塌陷的碎石另一侧传来挖掘和捶打声,沉沙族生性莽撞强悍,毫无战术可言,都是硬碰硬。

    碎石被推开的一瞬,影五挽袖子冲了上去。

    数十高大魁梧的沉沙族战士破石而出,一拥而上,踏着峭壁砾石飞身回斩,双腿夹在最前方那人脖颈上,猛然拧身回转,被影五双腿拧住的脖颈便发出一连串骨骼扭曲的脆响。

    “奶奶的……连脖子都这么硬,老子腿都要拧断了。”影五悄声自语,收身落地,肩膀和腹上的伤有撕裂迹象,他咬紧牙关,努力不让殿下看出他的强弩之末。

    鬼卫里有实力跟沉沙族战士正面一战的也就只有影五了,不是鬼卫太弱,是沉沙族的血脉太厉害。

    他们倒是想撤,营地都被屠得一干二净,撤回何处去?身为主将,要两位天潢贵胄落荒而逃么,岂不成了整个大承的笑柄。

    李沫驯暗卫多年,自然看得出连影五都已经是在死撑最后一口气,他本不想说话的,却在自己头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脱口而出:“暗悲在哪儿?我的暗喜在哪儿?!”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了从小岔路里拖着一条血路虚弱扶墙走来的暗喜。

    暗喜呆呆望着李沫,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他惊诧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努力几次都没有站起来,索性手脚并用爬到李沫身边,反正他在主子身边也毫无尊严可言,他只是被殿下对自己的称呼吓了一跳。

    李沫没有心思去关注暗喜眼神里的暗涛汹涌,他的狗还活着,这就足够作他收回目光的理由了。

    暗悲踉踉跄跄从小路走来,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李苑的鬼卫陆陆续续从各个方位出现,连那个背药箱的毛小子都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首先出现的是影七,自现身的一瞬间便死死护在李苑身边,漆黑的墨云锦衣微微发亮,仔细看便知他浑身都浸染了鲜血,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受了重伤,却为了李苑不得不站起来和对方死磕到底。

    “影七!”李苑看见影七这幅光景时热血上涌,眼前一黑,那一瞬间他想拉住影七,手心里却只抓住一片虚影,影七已冲到李苑背后,与一刀砍过来的沉沙人砍杀在一起。

    任何的速度,计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毫无抵抗之力,对方已成碾压之势,他们不过是在负隅顽抗,为了主人的荣耀燃尽最后一滴体面的鲜血罢了。

    李苑亲眼看着影七点地跃起旋身砍下一剑时,被身后的一人抓住了一条腿,影七回身劈砍,削金断玉的剑刃竟只能在那人咽喉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影七被抓住双腿狠狠砸在地上,对方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起一脚照着他的膝盖骨踩下去,这一下子必然会废了他一条腿。

    影七就将要在自己面前残疾了。

    李苑再也扛不住煎熬,他翻身一滚,手中的乌夜弓紧紧套在那人的脖颈上,李苑双臂肌肉绷紧,太阳穴青筋暴起,用弓弦勒住他的脖子,锯碾拉扯,凡是能割断人脖颈的方式李苑全试了一遍。

    李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低声吩咐自己暗卫:“快,还不快去帮他。”

    那人被勒得两眼翻白,双手去抓背后的李苑,落地的一脚便歪了,踩在影七腹侧,影七当即喷出一口血,身子抽搐痉挛,再无反抗之力。

    李苑立刻松了手,从那人身上跳下来,抱起影七回撤。

    回望幽深冷寂的峡谷,遍地血迹斑斑,其余鬼卫也再站不起来,唯有影五和暗喜还撑着一口气。

    李苑半跪在地上,把影七紧紧抱在怀里,影七只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涌着剧痛,嘴角不断溢出血沫,眼瞳涣散,抽搐着倚靠在李苑怀里。

    李苑的眼睛整个都是红的,他一次次用指尖给影七擦去嘴角的血沫,不住地吻他的眼睛,用染红的手扶着他的脸颊,心碎地把唯一的宝贝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如此就能扼住他的魂魄,留住爱人飞快流逝燃至尽头的生命。

    “殿下,我不痛,别为属下……失了王族风度。”影七眼前模糊,听到的声音也仿佛隔了一层水帘,他想抬起手摸摸殿下的脸,想知道他还愿不愿意为自己流泪,却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完全流尽了。

    李苑痛苦地看着自己满地凋零的鬼卫,朝对方低声嘶吼道:“别打了。你们想要什么,说吧。”

    对方用不熟练的汉语道:“请两位世子殿下跟我们回去,谈判之事首领会亲自与你们的皇帝交涉。”

    他们要亲王世子作人质,要挟大承退兵,割让城池奉上金银粮食,只是这二位金贵的人质要在他们蛮族的大牢里受何等凌虐侮辱,可就不得而知了。

    李沫攥紧了鹿角弓,轻蔑道:“妄想。”岭南王世子性格本如此,战死沙场易,忍辱负重难。

    李苑却抱着影七哑声道:“我愿意,让我自己去。”他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疲惫至极,似乎轻轻一碰就能泣出两行血泪,眼神黯如深壑,毫无希望可言。

    李沫狠狠瞪着李苑,却又想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他们输了,任何谋略都是徒劳,实力相差之悬殊甚至不是战术所能弥补的。

    李苑感觉到影七在用力抓自己的衣裳,他低头贴着影七覆着一层冷汗的额头,把攥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拿开,李苑只是想拿开他的手,真正握住他手腕时却舍不得放开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对他说的那些狠话,他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却不曾想过是多么不得已缘由方才让这个小影卫欺骗自己。

    如果一个人能为自己献上性命,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不原谅,李苑一时忘记了之前的怨恨和失望,此时此刻他只希望他的小七无事。

    李苑牵着影七的手,吻了吻他伤痕细碎的掌心。

    影七的喉咙被血梗住,只能发出喑哑的气声,他哀求李苑:“殿下……不要……过去……”

    暗喜怔怔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受宠若惊有些廉价,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宠爱,主人会毫不厌弃地抱着他,吻他血迹污脏的脸颊,即使不说一句话也能看得出李苑在哄慰着影七,会牵着他的手,甘愿放弃尊严来换几个卑贱护卫的命。

    他自幼渴望主人正眼看看自己都那么难,原来这世上还有影卫幸运至此,拼尽性命保护的人也疼着自己。

    魏澄拖着药箱艰难地爬过来,用微微打颤的手强撑着给命悬一线的影七疗伤,李苑却放下影七,朝着对方走去。

    “殿下!”影七拼命爬过去,突然剧烈咳嗽,眼前模糊,咳出一滩淤血。

    他突然疯了似的抓住魏澄的手,声嘶力竭吼道:“给我!药!快给我那个药!”

    魏澄吓呆了,他从未见过疯狂得像一头饿急的狼的影七,下一瞬便明白了影七要的是什么东西,飞快低头翻找,把装着提纯雪兰花的小瓷瓶拿了出来,魏澄紧紧攥着那个小瓷瓶,影七便撑着虚弱的身子去抢:“至少让我试一试……”

    魏澄抿着嘴唇,无奈松了手。

    那瓷瓶竟没落在影七手里。

    影七回头望了一眼,暗喜咬开蜡封,把整瓶提纯过的雪兰花全部吞了。

    紧接着,暗喜的手背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一层半透明的鳞甲,他身上的伤口在飞快愈合,恰逢此时对方弓箭手的利箭已至暗喜身前,他轻身踮地,骤然消失踪影,下一瞬便出现在空中疾驰的箭矢之上,再度消失,出现时已跃出数十丈外。

    一道箭矢当胸而来,竟撞在暗喜胸口,再无法深入血肉半分,暗喜顶箭疾行,那沉沙弓箭手转瞬间被暗喜戴着青金刺指的左手捅穿了咽喉。

    所有人都被暗喜突然爆发的惊人实力震慑,他和魏澄拿来试药的老鼠和狐狸一样,体生鳞甲,凶猛异常,且实力翻番,重伤不流血,刀枪不入。

    暗喜一落地,周身五个沉沙战士便气绝而亡,重重倒地。

    犹如闯进羊群的孤狼。

    影五扶着肩膀的伤惊诧自语:“我/操,这么猛,这药也给我来一桶啊……”

    李沫突然醒悟,抓起魏澄厉声质问:“你给他吃了什么鬼东西?!”

    魏澄吓得舌头打结:“我,我我……”

    已经走到沉沙族这一方的李苑趁情势突变,俯身捡起脚边的乌夜弓,影四最擅长观察局势,即使机会细微渺茫,影四也能在一瞬间便作出决策。他艰难抽出腰间的九节鞭,用力一甩,鞭梢将将缠住了李苑的手腕,将世子殿下甩到了离他的箭筒最近那一处。

    李苑从箭筒里一把抓出那七支沉重的牡丹机括箭,敏捷踏上陡峭砾岩,凌空的一瞬,七支牡丹箭搭于弦上,乌夜明沙弓弦音铮铮作响,雪白的弓弦被李苑的指尖血染得通体红润。

    七箭齐发,风声入耳带着尖锐长啸,长啸之声犹如鹰隼展翼下青冥,瑶镜无端破,鸾鸟绕天宫,声传九霄云外。

    箭中机括爆响,箭头如同牡丹盛开,每一片典雅蕊瓣皆化剧毒利刃,霎时漫天如雨,落花取人头,无孔不入,刁钻毒辣绝非常人所能比拟。

    此箭术为齐王李崇景载史绝唱,奔腾万马中一箭破军,犹记名为鸾引七绝。

    逼仄峡角彻底成了一个昏天黑地的屠/宰/场,不断有人中毒箭倒地,再被暗喜伸手凿碎了后脑,暗喜已然成了收割人头的地府无常,清澈调皮的双目渐渐没了眼白,被一片漆黑取代,身上细小的鳞片不断脱落,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

    直到沉沙族一百一十二个战士全军覆没,暗喜如同涸辙之鲋,身上细小的鳞片被渔人刮得斑驳狼狈,静静站在遍地尸体之中,双手拳头血肉模糊,几乎露出白骨。

    他就那么安静地伫立着,在入夜第一缕月光掩映下,回头望着李沫一笑。

    李沫眼神中轻蔑不再,他失去了最后一丝镇定,踏着尸体跑过去,指尖触及暗喜,把他接到怀里。

    李沫的眼神茫然无措,露出只属于少年人的悲伤表情,嘴唇颤抖着,摸索着去抓暗喜的手。

    他抓住了,拿到面前却只看见一只骷髅的手骨,修长温柔,戴着一排青金刺指。

    “啊,暗喜。”李沫脊背发冷,他看见暗喜的血肉在缓缓从骨架上消逝,自左手指尖开始,融化成飞灰。

    魏澄捂住了脸,眼泪从指间溢出来,他从没想过用自己的医术杀人,当初就不该抱着侥幸之心研制这种泯灭人性的药。

    影七怔怔看着暗喜,若不是他抢了过去,如今在主子怀里渐渐化成灰尘的就是他自己,他该早和暗喜说这药无解。

    暗喜似乎看穿了影七的眼神,回头微笑道:“我知道是这个下场。我去看望小五哥的时候路过你们说小话,听见了。”

    影七的目光变得深沉,茫然看着他。

    暗喜说:“京城集会那次我输给你了,赌注是我的名字。”

    “我叫江天心,随母亲姓。”

    影七发红的眼睛瞪得更大,在身下的地面重重捶了一拳,他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抓住他的领口,他想质问,又不知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姓江,随母亲姓,原来真是师父江夫人流落在外的那个亲儿子。

    李沫咬牙推开影七,打横抱起暗喜,朝着回营的路无声走去。

    暗喜疲惫又惶恐地把头靠在李沫肩窝,欣慰地闭上眼睛。

    李沫望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路,轻声问:“你想回家吗。”

    暗喜阖眼道:“属下想回岭南王府。”

    李沫不停地走,怀里的人越来越轻,他感到怀里的人轻一分,脚步就更快一分,他想追上暗喜消失的速度,岭南千里,无始无终。

    “暗喜,别闭眼睛,别违抗我。”

    暗喜用还在融化的白骨指尖触他的下颌,嘻笑问他:“殿下,属下真的那么没用嘛?”

    李沫哑声道:“你是我最出色的暗卫。”

    怀里终究只剩下一具微笑的骷髅,安详靠在李沫怀中。

    骷髅白骨散乱坠地,李沫也跟着踉跄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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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更新很长有七千字,可能我泪点低吧,我是哭着写完的

    本周更新(6622/10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