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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他忙忙碌碌的,但再忙碌一定陪同子兰和陆同学一起吃早餐,仍然痛快地喝完三碗山茶粥,仍然要推着子兰视察一遍那些鸟兽们的园区,他晚上睡得更深更沉,他不用努力用心地去闻听子兰悠长而细小的呼吸,而只要躺下就可以自然地听到那特有的呼吸,在这样的呼吸中他温馨、宁静而梦幻般地美丽想像,有时竟能睡上十个小时,自己也吃一惊,精神又特别地旺健,特别地有灵气,他甚至想做诗,想随手画一幅画,想大声唱一首歌,他又怕别人说他发神经,只好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大到与世界接轨与宗教文化的相互渗透,小到一个桩的位置一块石头的形状,他都要提出见解指导施工。
然而已受命具体负责工程的柳萌来了,她戴个白色的工程帽,一身工作服,显得干练而英俊,她说,“董事长,你已经在这里待了20多天了,现在工程已慢慢地上了正轨,你应该回去看看龙洲岛的事,那里也是一大摊子,你就不关心?”她说着这样的话,眼睛里却含着另一层意思,就像村人久离故乡总说回去看父母,内心的意思是见媳妇。他一眼就看出她其实是说,“你就不想桃红姐了!”他明白她们的意思更明白桃红的心,他对桃红有一种负疚甚而至于负罪感,他知道自己的承诺,所谓承诺对君子而言就是“驷马难追”之事,一诺千金一诺也许就是一辈子的命运,否则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就是民间痛恨的陈世美一流,小人,陈世美的印记一旦烙上,这人也就混不下去了!他已不在乡村,可以不受乡村规范约束,但他自己以及桃红她们姐妹在灵魂的印记上,都还打着乡村人的符号,在精神上受着它的严重制约,要是桃红因他而受到伤害,他会负罪一辈子,她的姐妹们也一定会视他为仇人的。
他绝对不能有负于桃红!
他常常坐在潮湿的溪水旁陷于沉思。他熟悉的溪水,是从许许多多岩石中渗透而出,一点一滴汇成涓涓细流,千万细小的流汇成溪水,清亮而缓慢地流去,在石块中在凸凹中会发出哗哗的仍然细小的声响,你丢一块垃圾或吐一口痰,甚而至于恶作剧的孩子拉一堆屎,它很快会净化掉,保持山野的气息和清纯悠然自得的本性。桃红就是小溪流般的本质,她的遭遇她的美丽聪明她的业绩,都令人感慨,这样一位姑娘那么倾心地爱着你,你能拒绝么?
但你爱桃红么?
从世俗眼光看,他怎能不爱桃红,人材不用说了,就说一起打拚为你所付出的,还不能成为你的伴侣么!但这么些年,似乎心知肚明,又似乎本能地逃避着,你爱她么?没有理由不爱,那怕一条半点理由都拿不出,但爱似乎不讲理的!要不,爱子兰的疯狂就真正是发了癫了,然而,爱情虽不讲理,他心里却明镜似的,铁板钉钉的结论:他爱着子兰。这次的相逢又一次彻底证明了他是那么深深地爱着子兰,他仅仅睡在她的隔壁间,想像着她的似有似无的悠长而细小的呼吸,就能有一种深切的安宁幸福感,竟能沉睡上十小时,真正的造化之功爱情之奇!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爱!
但柳萌又一次来到他面前,他仍然一身干练朝气的工作装打扮,脸上却印着焦虑忧愁,她急切地说,说她梦见桃红姐病了,想回去看她又脱不开身,说董事长能不能回去看看桃红姐。他安慰她说梦怎么能信,说他很快安排好这里的事就回去,请她放心。他瞥见她瞧他眼睛时的忙躲闪状,是女孩子撒谎的标示,其实不用看她的眼神他也知道她的假,也许桃红,不,不可能是桃红,是李扁或是黄莉打了电话,无非是逼他回去践行诺言,大概在女孩子的心目中,他只要回到龙洲岛,回到她们的桃红姐身边,就不好意思不践行诺言,“否则那还是个人吗?”然而,你们这些女孩子是否明白,爱情就是个使人异常的东西,要不,千古文学奇谈,就不会围绕爱情这根轴心转了,转出了多少令人荡气回肠惊心动魄唏吁不已的经典,以至于读了十年百年千年仍感动莫名!
他愿意桃红幸福,但他不愿离开子兰,不愿离开晚上闻着那悠长而细小的呼吸声睡去,他愿意围绕在她身边,愿意听她的呼唤,他真希望她拿着细细的皮鞭轻轻地抽打在他身上!
他突然就决定了,准备回龙洲岛找桃红详谈,把自己的心事自己的纠结自己的病态全展示给她,就直接说,即使结了婚,心不在,心在子兰身边,结婚的也不过是一具僵尸,这对你桃红是不公平的,所以,他决定把龙洲岛的产业全送给桃红,他将陪伴在子兰身边,和子兰一起为帮助那些伤残动物而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他想像得出,桃红一定会伤心欲绝,他也一定会非常非常难受,但长痛不如短痛,一刀截断两人都好,他坚信桃红一定能找到比他好十倍百倍的如意郎君,到那时,他一定要给她最真诚最真挚的祝福!
但柳萌又第三次来了,第三次站在他面前的柳萌不那么干练,工作帽没戴正,衣服是敞开着的,敞开的里面是白色的汗衫,也是不严谨的皱皱巴巴,敞开的外衣则被风吹得飘飘荡荡,脸上的焦虑已深化为忧伤,似乎流过泪,被手背胡乱抹了,像孩子哭过后脸上抹得脏脏的,他未等她开口慌慌地问,“柳萌,出什么事了么?”
“董事长!”带着哭脸仿佛要抽泣般说不下去。
“慢慢说,到底什么事”,实际上他已预感到肯定与他和桃红有关。
“桃红姐,她她病了,”她说着又抽泣一顿才说,“李扁在电话里都哭了,可见病的不轻,董事长,要不,这一摊子给你,我我回去算了,要是桃红姐有什么事,人,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眼睛红红的,幽怨而伤感地剜着他的脸。
“不至于此吧!”他突然心里很乱,面对女人这样的眼神他实在受不了,“我马上收拾一下就回去,你放心吧,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天下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何况,每年都体检,并未查出什么病症,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董事长!”她字咬得很重突然用锐利的眼光射住他,幽怨而带了愤慨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桃红姐的病由何而来,自古多少痴男怨女多少情仇爱恨,从红娘到白蛇,从梁祝到宝黛,你你不是说也中过情毒,难道难道要让桃红姐……”她抽泣得说不下去。
“行行行,”“噢,不,我懂我懂,”她没料到这丫头突然这么灵牙利齿又这么尖锐,还扯上那许多典故,一下子乱了方寸,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他想真该死,长吐一口气定定心说,“这种事我心里是明白的,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好的,我明天就往回赶!”
但下午他又奇怪了,桃红真的病得这么利害?他装着有一项资金问题要查询,把电话拔给黄莉,黄莉马上查证并给予答复,完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家里有什么事吗?”
“倒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一走那么久,大家都怪想你的。”
他明白了,是这柳萌夸大其词,要逼他回龙洲岛,他又随口问一句,“桃红还好吧!”
“还好,只是昨天突然感冒了,我看她是有点什么,”她沉默一下不好意思说那个词,又不知用何词才能代替,大约狠了狠心说了,“有点想你了,你为什么那么久都不回来看看?”
“对不起,我忙,我很快就会回去,麻烦你们多照顾一下桃红。”
他知道他不能责怪柳萌,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虚报作假也情有可原,而从她们姐妹看,他也应该受到谴责甚至责骂,但他也确实有他的苦衷,他想只能再拖几天,只是心理上非常惧怕碰上柳萌,到哪里都要先看柳萌在不在,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第二天他推着子兰去巡视爱心路,子兰的脸色似乎也异样,她忧伤的瞧着他,似有许多话要讲,又不知从何开口,似那种话到嘴边而嗫嚅,她又一次剜着他的眼睛,终于开口说,“晓晓,”语重心长式,“我们每个人生活在社会,其实大部分时间和生活都是泡在庸常中,泡在日常生活的琐琐碎碎之中,人际关系要遵循一定规则,因而也总是世俗的,超出这些有时可说是拔尖超常甚至革命,伟大人物有不平常的一面,这也可视着社会进步的标志,但有时,特别是在静静的日常中,就是不正常或说疯癫了,所以人们都遵循日常或说庸常的规则,特别是要和许多人一起过日子的时候,是不好超越什么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柳萌那丫头又和你捣咕我了!”他少有地打断她的理论。
“柳萌不捣咕我也要郑重其事地跟你谈一次,我呢,徐娘半老又残了而且有老陆相伴,我对人生对情感已经满足了,老天爷已经给了我灾难后果的补偿,这且不说它,就从真切的情感而言,我也没有真正对你动过什么心,那时节那环境我不可能去爱什么人。当然人类的精神现象情感现象有异常的超出人们想像的类别,所以我理解你的情感,但这并不能证明我接受你的情感,特别是你不能因此去伤害那个与你同甘共苦艰难创业的深爱着你的桃红,你坚持这样,我会受不了!”她一激动脸色就红艳,眼里噙着泪,是真的伤心了!
“我,”他心里很乱,他见不得子兰难过,他先掏出张纸巾给子兰擦了眼泪,“我不是已经表明过我的态度,不会也不可能去破坏你和陆同学的婚姻,不是因为工程……”。
“工程是挡箭牌,”她打断他说,“你明白,我明白,大家也都不傻,当然知道你的人谁也不会去想像你会破坏老陆和我的婚姻,你不是那类人,你是高尚的人,要不也不可能把事业做那么大,正因如此,你的灵魂深处的情感更加使我同情难过,我不算个很庸俗的人,但事情到这种状态,我也不得不说那句庸俗的话,如果有来世如果有上帝,我就请求上帝,我们就来世做夫妻,以弥补这生的遗憾!”
“我似乎又伤着她了,”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伤感,酸楚酸楚的难受,喉咙一下子就哽塞了,他有点哽咽着说,“子兰,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去,我不会对不起桃红的!”他默默地推着她再也不说话:那雀儿园有只雀儿又挤出篱笆墙了,他轻轻地捉了放进去,又一一把那稀疏的篱笆墙补补;那两只拐腿的野兔又不安分地陷入了一个坑里,他拉开门进去一一把它们抱出来;在獐园里两头拐脚的獐还在欺负一头卧着不能动的獐,他进去赶开两头獐,说你们应是同病相怜,怎能互相欺凌,两头獐听懂了似的善意地瞧着他;最可怜的是那只穿山甲,一条腿没了,但只吃蚂蚁,其它什么都不吃,饿得已经没力气动荡,他已托人到深山老林寻觅蚂蚁,他怜悯地对它说,今后专门派人去寻找蚂蚁,你的日子就好过了;他做着这些事心里却一直酸酸的,也许也许回去了今后再也不可能来看望这些可怜的家伙了,这些子兰的宝贝疙瘩。子兰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些事,她知道他的情感所在,人说爱屋及乌,他是已经与这些兽儿鸟儿们都有了情感了,要走了,该有多少伤感!造化之主啊,你为何要弄出情感,谁也解释不清说不明的情感,来折磨人类,是人太聪明了,要抑制人的聪明吗!是人要征服自然的一种报复吗!多少人受了明明白白或不明不白的情伤情毒,而萎靡不振而自损生命,上帝呀为什么?她的心在流泪在滴血,但脸上却冷冷的一股冷气,但冷气的脸上会偶尔抽泣一下,但压抑着压抑着,保持冷峻,她不能退却,决不能退却,她不能害了那个无辜的桃红,也不能把自己卷入极端尴尬的情感旋涡中,她只能赶他走,尽管心里滴血似的痛!她想得很清楚,深深地中了情毒是可以毁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晓晓也许还不能自拔,她只有使用绝招,再大的痛苦也要承受,她在心里又一次发狠地说:我一定要救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