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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王虽不关心这些小事,对女儿的判断却极是信服,几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听秦琬这么一说,他仔细想了想,心道可不是?他们一家三口刚回京的时候,奴仆们还敢瞧不起秦琬呢!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的奴才更是得脸,以祁润如今的身份地位,好些他尚且办不成的琐事,代王府去个管事递张帖子,十有***就成了,这些人又怎会甘心离了王府,为祁润驱策?
想到这一节,代王的兴致也没了一半,整个人都恹恹的:“既是如此,孤给你买几十亩地吧!多了的话,那些御史又得嚷嚷,说孤结党营私了。”
祁润不胜感激,又得了秦琬的暗示,两人一唱一和,说得代王的心情好了起来,祁润这才告退,去见在代王府一隅修行的生母静真。
秦琬小半年没回过王府,难得有机会与父亲相处,又察觉到了几分端倪,便问:“阿耶是不是不喜欢御史?”听代王的口气,对御史可是相当的不满意。
“哼,御史!”代王拉下脸,不悦道,“看似刚正廉洁,还不是踩着别人往上爬,柿子专捡软的捏!瞧中为父无权无势,奈何不得他们,稍微逮到一点事就要大放阙词。成天关心人家后院,参奏谁谁谁宠妾灭妻的是他们,诬告为父要处置妾室的还是他们!怎么不见他们参老六、老七、老八,专门冲着为父来?”
怀献太子前车之鉴,代王始终难以忘怀。
堂堂一国太子,尚被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所欺,踩着怀献太子的名声,塑造自身的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形象,如今又遇见了这么一档子事。饶是代王脾性再好,对御史的印象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秦琬见父亲气得厉害,后悔自己说得这么直接,连忙奉了杯茶过来,才道:“御史台人数众多,总有些被蒙了心的家伙,断不可能真正乌烟瘴气。您瞧瞧从前的御史中丞,如今的小张相爷,不是极得圣人青眼么?”
听秦琬提起张榕,代王点了点头,颇有些感慨:“说起来,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张榕与裴家的关系,裴晋一退,裴礼再回洛阳,幸好有张榕在,旭之的官路也会平顺些。”
“瞧您说的,别人不帮旭之,您岂会不帮?”秦琬嗔道,脸上的笑意却收了起来,神色极为郑重,“阿耶,我这些日子反复琢磨着,总觉得天底下没几个蠢人,至少能进御史台的没有。参您的理由那样拙劣,若不是被人许了好处,谁会这样做?”
代王唬了一跳,忍不住问:“难不成,我退让到这一步——”
“您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您宽厚仁德,不与人争,却难保他们用阴暗的心思度量您啊!”秦琬的脸上写满无奈,幽幽叹道,“您仔细想想,旭之一直帮着咱们,他进了官场,小张相爷看着裴家的情分,少不得与咱们亲近些。阿润又联姻承恩公府,说句不好听的,穆淼出的岔子,反倒成全了江柏。张敏张相公退下来后,首相的位置十有***是江柏接任的,伯清表哥又做了左金吾卫大将军……”
“他参我的时候可没这一出。”代王一听,也来了脾气,“老七能串起大半勋贵,老六笼络住了那么多朝臣,老八与武将就差称兄道弟了。老四这些日子倒是安分,平日里上蹿下跳得还少了?我才与几人交好,他们就看不惯——”说到这里,他眉毛一跳,回过味来,“我明白了,这是他们干得对不对?”
秦琬不附和也不反对,只是说:“您仔细想想,这事是为什么起的?还不是圣人追封了阿兄和阿弟为郡王么?瞧——”
她还未说完,代王险些跳了起来:“好啊!这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好兄弟!他们都有嫡子,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们还那么小……”早早夭折的两个嫡子,不过是被圣人追封为郡王,就戳着他们的眼了么?
代王又是愤怒又是伤心,秦琬刚要给他顺气,代王忽然盯着女儿,问:“大哥儿呢?”
秦琬的表情有一瞬的停滞,随即不大自然地说:“天寒地冻的,刚出生的孩子禁不得风,我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能?”代王破天荒如此敏锐,他见多了后宅女人的伎俩,早已反应过来,“莫鸾把大哥儿抱走了,是不是?”
秦琬低下头,不言不语。
代王见女儿的模样,心早软了,老泪纵横:“你啊你,平日瞧着倒是聪明伶俐,怎么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呢?”
“也,也不是犯糊涂,我都说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再……”秦琬小声反驳道,“我是阿耶的女儿,阿耶名声这么好,我既嫁为人妇,还需事事劳烦阿耶,已然愧疚非常,总不能再为您添乱——”
“胡说,胡说!”代王一听,情绪又激动起来,“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过得快乐就好!”
此言一出,他自己先泄了气,瘫倒在凳子上,喃喃自语:“我连给你找个合心意的夫婿都做不到,凭什么这样说,凭什么?”
再怎么不问朝政,代王身边到底有几个出谋划策的人在,圣人的用意,代王明白,无非是趁着这次寿宴,册他为晋王。
代地苦寒,晋地富庶,能从代王变成晋王,秦恪当然很乐意,偏偏今日听秦琬这么一分析……他摇了摇头,痛苦地说:“我究竟有什么用啊!”
“阿耶,您千万不能这样说!”秦琬握着父亲的手,无比诚挚地说,“若没有您,我们万万不可能过上今日尊贵优渥的生活。您总是这样,不想自己已经给了我们多少,却因一点点无法给与我们的倍感自责。”
想到父亲对她毫无保留的好,秦琬忍不住流下泪来:“有您这样的父亲,是我此生最骄傲的事情。”
艰难发展势力的时候,她也曾埋怨过父亲的懦弱无能,既没办法笼络人心,也无法在政坛有所建树,让她一个人走得如此艰难,却在回过神来之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那些事情我都不在意,真的。”秦琬擦干眼泪,很认真地对父亲说,“只要您还在,阿娘也在,咱们一家三口快快乐乐的,便已足够。”
代王轻抚女儿的鬓发,老泪纵横。
女儿到底年轻,哪怕做了母亲,也不能深刻地体会到孩子有多么重要——父母终究不能陪你一辈子,后半生若没孩子承欢膝下,该有多么难熬?
“裹儿,你说,我该怎么做?”
他想给予妻女最好的一切,却因能力不够,那么多承诺都化作了空中楼阁。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陪伴着他,从来没有责怪他半分。
“他们在害怕您,阿耶,我的叔叔们始终畏惧着您。”秦琬轻声道,“他们怕您在圣人心中的份量越来越重,有朝一日,圣人会将大位传给您。哪怕这一可能小到几乎不计,他们都无法放心。”
秦恪惨然一笑,脸色苍白如纸:“我能怎么办?为了顺他们的心就去死么?”
“您相信我么?”
秦恪迎上秦琬殷殷的目光,叹道:“真是傻孩子,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你比我聪明太多太多,若不是我没本事……”
“您勿要多想,在我心中,您是世间最好的父亲。”秦琬望着父亲,脸上写满了坚定,“他们不是害怕您的名正言顺,才对您白板加害么?既然退避无用,咱们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你的意思是——”
“重演东海恭王旧事!”
秦恪被女儿的大胆想法震慑,好半天才讷讷地说:“可,可刘庄登基的第二年,刘疆就死了啊!”
“东汉也因此二世而亡,不是么?”秦琬微微一笑,字里行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让人不由得信服她所说的每一句话,“皇叔们都是聪明人,谁会学习刘庄,江山没保住不说,自己也落了万载骂名呢?”
徐氏代刘的历史,秦恪也是极为熟悉的。
汉光武帝刘秀偏爱发妻阴氏,几经周折,终于废郭立阴。如此一来,郭氏所出的太子刘疆便由嫡长子变成了庶长子,按照礼法,阴氏所出的皇四子刘庄才应是大汉的继承人。奈何刘疆做了多年太子,旗下早聚集起极大势力,他本人又德才兼备,无半点错处,即便刘秀天子之尊,也不好轻言太子废立。刘疆却不待父亲和弟弟出手诋毁、污蔑自己,他抢先一步,主动辞让太子之位,赢得了天下人的钦佩和赞许。
就是这样一位完美无缺,堪称圣贤的人物,却在刘庄登基的第二年便病逝了。虽说朝廷宣布他是病死的,却无人相信,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阴氏与刘庄的皇后、太子之位都是篡夺来的,心虚之下弄死声名卓著,人心所向的刘疆也无可厚非。幽州牧徐然联合刘疆的亲兄弟,借机起兵,才有了燕朝徐氏数百年的江山。“立太子岂能儿戏,这事……”秦恪咬了咬牙,不自信地问女儿,“圣人会同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