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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兵荒马乱的冬日,成为陈砚多年来忘不掉的阴影。
刺眼的红色在雪地上蔓延扩散,像是妖艳的荆棘,残缺的肢体和皮肉暴露在他眼前,过路人的尖叫声,救护车与警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整整过了一周,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个让他重新开朗起来的人。
那个陪她度过几年快乐时光的人。
就这么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再也不会回来了。
……
“我姑姑跳楼的事情在崎源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她和路兴安的事情也被人扒了出来,有些知情人开始替她说话,说她才是那段感情当中的受害者。”陈砚嘲讽地扯了下嘴角,“不过她都已经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那路辞……”宋静原顿了下。
“对。”陈砚抬眸看她,“路辞就是我们当年在玩具店遇见的那个小男孩,路兴安是他爸。”
“可能是老天有眼吧,没过多久,路兴安的公司就出了很严重的财务问题,是我姑姑生前举报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挺大的,导致他在开车的时候分心出了很严重的车祸,被送到医院抢救了很长时间,最后成了植物人。”
“哦,听说前几天死了。”
“他们家把这一切都怪罪在我姑姑头上,他妻子甚至带着路辞到我们家闹了很久,说是我姑姑毁了他们的家庭。”陈砚垂下头,声音中有一丝罕见的失控,“那我姑姑呢?她做错了什么……”
宋静原无声地攥住了陈砚的手,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温度凉到了极点,她努力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试图把他从过去的梦魇中拉出。
“你头像那只小橘猫呢?也是你姑姑从前留下来的吗?”
“对。”陈砚点点头,“那个时候我刚搬来不久,她为了哄我开心,去宠物店挑了一只小猫回来,但是小猫在她离开后不久也死了。”
陈砚沉默片刻,声音难抑地发哑:“葬礼过后,爷爷有几次想让我回到他那里,但被我拒绝了,我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她还活着的错觉,就好像她只是到国外去参加比赛了,过不了多久,比赛结束,她就会回来。”
宋静原看着他漆黑眼瞳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心口好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根本无法呼吸。
陈砚是怎么一个人熬过那些岁月的,她无法想象。
从小在父母那里备受冷落,好不容易在姑姑这里找到了温暖,但最后,她也离他而去了。
拥有后失去远比从未拥有要更加痛苦。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陈姝凡本应是他黑暗中的那束阳光,但是那最后的阳光也西沉了。
她想起刚入冬的时候,听说陈砚受了伤,她不顾一切地跑到他家,却被陈砚反问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他在那一刻是不是想起了陈姝凡从前对他的关照?
人在被抛弃后会下意识地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对于他人的善意格外敏感,因为他们害怕从前的事情再次发生。
与其重蹈覆辙,还不如缩回自己的安全领域,拒绝一切外来关心。
陈砚应该就是这样。
他看似无坚不摧,其实内心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当中。
“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梦见她,梦见她哭着怪我那天为什么要让她看见那一幕,梦见她从空中坠落,问我为什么不能早点回家拦住她。”陈砚声音嘶哑,“我有时候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听她的话,没有出门给她买东西,而是在家陪着她,是不是她就不会跳下去。”
“不是这样的。”宋静原否认他的话,“陈砚,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
陈砚沉默片刻,声音难抑得哑:“那个摄像机是她留给我的最后纪念,但是我一直不敢打开,我怕她在怨恨我,逃避了许久,最后干脆藏了起来。”
“过去了这么久,有些细节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但经常会产生一种真的是我害死了她的错觉,这个时候我就在想,既然她还在怪我,那么她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跳下去,而是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陈砚。”宋静原轻声,“我相信你姑姑没有在怪你,当时她也许是太伤心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真正做错的是路兴安和他的家人,明明是他欺骗了你姑姑的感情,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责怪你们,明知道你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路辞却一遍又一遍地往你痛处上戳,他们才是该受到惩罚的人,你不应该折磨自己而成全了他们。”
陈砚愣了几秒,然后低低地笑了声:“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是什么好人一样。”
“你当然是。”宋静原几乎没有犹豫,神情不见半分虚伪,“陈砚,你是个很好的人。”
“你看我哪像好人?”陈砚低压着眼,“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宋静原轻轻咬了咬牙,眼里充满坚定:“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你不会无缘无故欺负那些弱势的人,看见他们有困难还会主动出手帮助,这点已经比很多人优秀了。”
“你怎么能说出我这么多好处?”陈砚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撩起眼皮看她,“是不是故意说这些好听的哄我。”
宋静原颤了下眼:“没有。”
陈砚从口袋里拿出根烟,咬在嘴里没有点燃,声音含糊不清的:“那你早晚得对我失望。”
宋静原咬了下嘴唇,没有接话,思绪断断续续地飘回初二那年。
人们自卑大多是在那个年龄段的同龄人口中产生的。
宋静原当时的班级是整个年级里最乱的班,超过一半的同学都排在年级倒数,课堂上很少有人听讲,后排都是睡觉捣乱的同学,每次年级通报恶劣事件,总能听见他班学生的名字。
在这样的班级里,太优秀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静原性子本身就静,不太喜欢说话,所以和班上大部分人都融合不到一起去,她总是一个人在座位上完成自己的作业,课间抱着作业本去办公室和老师请教问题,成绩稳居第一,成了各科老师口中的模范标兵。
正因如此,她成了班上一些坏学生的眼中钉。
他们开始用各种手段捉弄她,在老师上课表扬她的时候,故意用不友善的语气起哄;在做值日的时候,把所有难搞的任务留给她;在她专心写作业的时候,骗她说老师找她,然后让她白白出丑一次。
仗着她脾气好,他们的行为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有一次体育课下课,宋静原回到教室之后,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
她攥着袖口去问那些总喜欢捉弄她的人,但是大家都笑着耸耸肩,一脸无辜地说自己也不知道她的书包在哪里。
宋静原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发现她的书包被挂在了篮球场角落的篮筐上,她仰着头看了很久,跳起来也够不到,周围的人也只是看看热闹,没人理会她。
就在这个时候,陈砚出现了。
他也许是刚刚打完篮球,漆黑利落的发丝垂在额前,少年的眉骨凌厉,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鼻梁硬朗而高挺,薄唇绯红,下颌线流畅。
傍晚灼烈的日光透过那件明黄色球衣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身形,单手捏着一罐可口可乐,修长分明的食指轻轻一扯,拉环便被撬开,冰冷的水汽喷在他冷白的皮肤上,仰头喉结滚动。
他步调闲散地走到篮筐下面,抬眼看到那个孤零零挂在上面的紫色书包,扭过头,眯眼打量宋静原,声音像是被浸了冰雾那样冷冽:“你的?”
宋静原窘迫地点点头。
有几个和宋静原同班的男生过来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提醒他不要多管自己班上的闲事,只见他嗤笑一声,然后将那几个人的手推开。
宋静原看着他几步走上前,轻轻一跳,风将他的衣角撩起,露出性感又结实的腹肌,他抬手将那个书包取下,手臂线条流畅紧绷,青筋蜿蜒突起。
“给你。”陈砚把书包递给她,垂下眼,二人四目相对。
他的眼漆黑不见底。
像是藏了一整个银河,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索。
宋静原小声道谢。
身后几个男生面面相觑,陈砚回头扫他们一眼,冷冷扔下一句话,像是在灼灼燃烧的烈火中浇下一桶冰水,刹那间让人哑口无言。
他说:“欺负女生就没意思了。”
宋静原抱着自己的书包,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像是有一股电流从她的脊椎骨穿刺而过,让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脸上像是火烧了一般。
回到班级之后,她的同桌盯着她看了许久,好奇道:“静原,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脸好红。”
宋静原慌里慌张地留下一句“没事”,然后低下头把脸埋进了手臂里。
她的脸红不是因为亚热带的气候,而是因为那天太阳不忠,出卖了初夏的心动。
墙上挂钟的嘀嗒声将她拉回现实,宋静原抿了下嘴唇,声音极轻:“我不会失望的。”
陈砚半阖着眼,轻笑:“你还挺坚定。”
“行了。”陈砚起身,“不早了,送你回家。”
夜晚寂静,微风吹过,树枝上的雪扑簌簌掉下来。
陈砚问她要不要拦辆出租车,宋静原摇头说不用,走回去就好。
她想和他多呆一会。
两个人就那么并肩走在街上,谁也没有说话。
街边商铺已经提前挂好了灯笼,鲜艳的红色投射在地上,与洁白的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静原盯着地上的红色灯光,免不得联想到血。
同样是在一个雪天里,陈砚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姑姑倒在血泊当中。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动了下,想要挡住陈砚的视线。
陈砚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下颌微抬,看着她笑:“你在挡什么?”
“……”宋静原低着头不说话。
“没那么大影响。”陈砚语气轻松,“不用这么敏感。”
“好吧。”
宋静原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沉默许久又继续补充:“陈砚,其实生活也没那么糟糕,你身边还有很多人爱你的。”
“比如沈睿,比如沈枝意,比如你身边许许多多的朋友……”
还比如我。
只不过这话她说不出口。
陈砚没说话,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我是想说。”她脑子还有点乱,说出的话也没什么逻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自己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他冰凉的指节,“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丧失继续下去的希望,前面一定会有好运等着你的。”
陈砚喉结滚动了下:“嗯,我明白。”
两个人走到小区楼下,陈砚朝她抬抬下巴:“回去吧。”
“好。”宋静原点点头,语气有些不舍,“那再见。”
“再见。”
走出没几步,陈砚突然在喊了她的名字。
“静原。”
“怎么了?”
“没事。”陈砚笑了下,“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好。”
陈砚目送她进了楼道,他站在原地没动,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拢火点燃。
猩红的火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陈砚凝视着她的背影,和记忆中某个身影逐渐重合。
心底动了动。
他在楼下抽完那根烟,拿出手机刷了会朋友圈,忽然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宋静原还没发消息过来。
没到家?
不太应该。
指尖在屏幕上轻敲了几下,一条消息发出。
【砚:回去没?】
又过了五分钟。
还是无人回应。
陈砚直接打了通电话过去,冰冷的机械音滴答滴答砸在耳边,标准化女声提醒他对方暂时无法接听,一种熟悉的不安感从心底蔓延。
就在他准备再次拨电话过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阵令人心口发紧的警笛声。
转过身,一辆救护车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