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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赵嘉北行的速度来看,他可能就在前方的安阳邑,或是刚离开不久。”
蒙恬手扶车拭,站在战车上,眺望着极远处的一座城邑。
赵嘉以为凭借代城的险固和城中死士,足以抵挡秦军数日围攻,再加上秦军破城后需要修整,必将耗去一段时间。
故而他们便没有急行北上,而是一路强征代人丁壮和搜聚粮食,减缓了逃跑的速度。毕竟代地人少,他若是不在此处征丁,到了北方更是要人没人,要粮没粮。
但这一来,也给了蒙恬追上他们的机会。
只是蒙恬心中有些担忧。
“安阳乃昔日赵国公子的封地,人口不少,为代城以北的大邑,若是城邑中的代人配合赵嘉顽抗,想要将其歼灭,就有些麻烦了,此行当小心为上。”
半个时辰后,蒙恬的担忧不见了,反而满脸错愕。
因为与他想象中,安阳邑紧闭城门,城中代人持着武器,戒备防御的模样不同。
还没接近,就能听到安阳邑中有隐隐哭声传来。
至于城门更是大开,在看到秦军车骑到来后,城中的豪富竟然不避危险,到城门外跪地叩首,口称愿降秦军。
“赵嘉何在?”
蒙恬大步走过去,高大的身躯在城门前投下一片阴影。
一个安阳豪富用雅言哭叫起来:“赵嘉贼子,不顾君臣之情,竟然勾结那些胡人劫掠乡土,不仅强征吾城中男子,还抢走了许多粮食财物,吾子阻止他们,他们竟将吾子杀死当场。吾与赵嘉绝不两立!”
其他人对着蒙恬稽首道:“将军,吾等只愿将军能率王师擒杀那赵嘉,驱逐胡人。若能免我城中被征去的男子一死,吾等更将诚心归附秦国,绝不反复。”
“是呀,将军,还请擒杀赵嘉,驱逐胡人!”
“那赵嘉和匈奴人刚走不到半个时辰,将军若是立刻追击,定能追上!”
城门外,安阳豪富勋贵皆哭泣相拜。
他们是安阳邑的富贵者,家财众,粮食多,在赵嘉和匈奴人的联手劫掠下,损失也是最大的,故而一个个的都对那位代王恨之入骨。
这些豪富之后,城中受到代军和匈奴人劫掠的庶民也出来,纷纷对着秦军叩首,乞求蒙恬率军追杀赵嘉。
蒙恬见到此幕,心中大喜,一身正气道:“尔等勿忧,赵嘉行此背义之事,本将自是不会放过他。苏角!”
“末将在!”
苏角听到呼唤,立刻走过来,拱手应诺。
“派快马前去禀报将军此处军情,并留两百人于安阳驻扎,护我后路,以及接应将军大军。剩下的车骑饮食完毕,便立刻上路追袭,这一次,本将定要将那赵嘉擒获才是!”
“唯!”
……
安阳以北,治水缓缓流淌。
此水浑如黄汤,河床无定,到了后世又被称作黄水河。
因这一段的治水不算宽阔湍急,当地人在河上架有木桥,以供南北来往,但这木桥并不算宽,一次只能供两马并行,或是一车缓过。
此刻,在这治水河畔,一支由代人和胡人组成的军队正在通过木桥过河。
匈奴骑兵走在前面,已先过桥。
剩下的两千多代卒还要运送着一路所吃的粮食,速度较慢,落在后面,正缓缓渡河。
军中几个上位者已经抢先到达北岸,他们爬上一处土坡,占据良好视野,眺望缓慢过桥的大军。
“代王还是太过仁义,安阳乃是大城,人口近万,只要咱们将城中粮秣尽数烧净,留下这近万饥民给秦军,便是大利。”
土坡上,燕王喜想起他被否决的提议,不由惋惜的摇了摇头。
旁侧,陈馀跟着点头道:“燕王此策确实是好。如今地中粮食尚未成熟,一把火烧了安阳存粮,安阳之民便无粮可食。”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秦军抵达时不能就地征粮,反而秦军想要稳定代地民心,还得拿自身的军粮来反哺安阳之民,如此就可让秦军粮草不继。”
“若是赵佗吝惜粮食,不愿放粮于民,则民心必不归秦,让秦军就算北上追逐吾等,后方也难以稳定,此真乃一箭穿二鸟之策。”
“安阳虽过,治水以北尚有几座城邑。依我之见,不如将无法守住的城邑粮秣尽数烧了,留给秦军烦恼。代王若是怕污了名声,大可先率代军先走,将烧粮之事交给匈奴人,这样一来就能不停削弱秦军……”
听到这话,代王嘉铁青着脸道:“吾乃赵氏子孙,不能守土为国,反而要前去投靠胡人,已是丢尽先祖之脸,安能再自烧子民之粮,如此作为,吾还有何面目称为代王。燕王、陈君勿要再说此言。”
陈馀耸耸肩,闭上了嘴。
他乃魏人,魏与匈奴不接壤,更别提什么仇恨,故而陈馀对结盟匈奴并无反感。
至于烧代人之粮,对他这个魏人来说更是无所谓了,只要能给秦军造成麻烦的事情,他都乐于去干。
燕王喜则是看着代王嘉直皱眉头,眼中已有不满之意。
这小子,还放不下道德准则,认不清形势啊。
代王嘉不管两人目光,只愣愣的看着远处。
那里,一个刚从安阳强征来的十多岁少年,在过桥时,似乎想到马上要背井离乡,与胡人为伍,不由哭泣着,想掉头回去。
身侧代卒呵斥,少年激愤下动手,演变成一场厮杀。
不一会儿,少年的尸体便被扔到桥下治水中,随着浑浊的黄水流向远处。
“离乡土而北遁,落到依靠胡人的地步……我的代国……我的赵氏啊……怎落到如此地步?”
“若昔日先王不废我太子之位,让我接任为赵王,岂能有今日之事发生。”
代王嘉看到远方那一幕,想到昔日赵国强盛之时的壮景,不由悲从心中来,仰天长呼。
“呜呼,赵国之亡,实亡于先王无眼,废长立幼!先王误国,赵迁误国啊!”
就在代王嘉捶胸顿足,悲凄哭泣之时。
治水上正在渡河的军队,突然混乱了,各种尖叫声此起彼伏。
“秦军!”
“是秦军来了!”
恐惧的叫声在这原野中传荡。
代王嘉立刻擦干眼泪,转头望去。
果真见到安阳方向,有漫天烟尘滚滚,飞扬的尘埃中有黑甲骑士隐现。
“秦军?秦军怎么来的这么快!”
代王嘉大惊失色。
“快毁掉木桥!”
陈馀大叫。
代王嘉也反应过来,立刻对身侧短兵吩咐道:“快让人去毁掉木桥,阻止秦军过河。”
命令是正确的。
毁掉木桥,秦军便无法渡河。
但此刻代军士卒正推着装载粮食的辎车在缓缓过桥,见到后方烟尘滚滚,秦军车骑正在接近,那些正在桥上,或是还在南岸的代军士卒一个个惊慌失措,尽数往桥上涌来,人人都想过桥北逃,加上车堵马跳,导致场面十分混乱。
没有人去听代王嘉毁掉木桥的命令。更别说在这人人争命过桥的时候,想要毁桥,第一个就会被过桥的人砍死了。
这时候,治水南岸的秦军车骑已快要冲到桥边。
北岸,匈奴骑兵素来号称见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他们见到南岸秦军车骑数量极多,装备精良,自是没有战心,在其千长一声呼喝下,径直逃跑。
至于那两千多的代卒,其中有一部分愿意和秦军拼死,但更多的却只顾着逃命。
更别说里面还有刚从安阳和几个村落里聚,强征来的几百代人。他们本就没有拼命的心思,这时候一个个抓紧机会,趁乱逃跑,让场面显得越发混乱起来。
“快跑!”
见形势不对,燕王喜叫了一声,也不管站在旁边的代王嘉和陈馀二人,立刻往土坡下跑。
代王嘉和陈馀也反应过来,立刻跟在燕王喜身后,下坡去寻马逃遁。
但这时候因为秦军的出现,场面太混乱了,不管是匈奴人,还是代人,全都在四处奔逃,原本在土坡下等候的短兵见势不妙,抢先上马逃跑。
陈馀年轻,速度快,见到短兵逃跑后,尚有一马在原地打转,立刻冲过去翻身上马,扬长而跑。
代王嘉落在后面,下了土坡,却已是无马可骑。
“马呢?”
“我的马呢!”
“我是代王,让我上马!”
代王嘉大惊,想要让那些骑马逃奔的人,将战马让给他逃命。
逃跑的匈奴人根本不鸟他,至于代人,经过安阳和之前抢掠村落的事情,代王嘉已经在麾下的代卒中失去了军心。
再加上如今秦军已到南岸,人人都想着逃命,连他代王嘉的短兵都抢先跑了,哪还有什么忠义之士愿意将战马让给这位王者。
好在这时,一辆马车撞开混乱的溃卒,停在燕王喜和代王嘉身前。
燕国太傅鞠武从车舆中冒出头,叫道:“大王快上车!”
“太傅真乃孤之忠良。”
同样惊慌失措的燕王喜,顿时大喜过望,手忙脚乱爬上马车。
代王嘉眼见此景,不用多想,连忙跟在燕王喜身后,往车舆里钻。
御者驱赶马匹,车轮滚滚前进。
狭窄的车舆中。
燕王喜瞪着眼睛,看向刚跟着他爬上车的代王嘉。
代王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寡人无马,且与燕王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