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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泗水下游附近的下相。
晚秋初升的太阳正自东方冉冉升起,将光芒洒落在一处宽阔的宅邸。
项梁一人站在大院中,眉头紧蹙,独自望天发呆。
脚步声自后方而来。
项缠走到其兄身后,宽慰道:“兄长没必要这么担忧,子房智谋深远,巧施妙计就将秦国皇帝和赵佗从胶东引到泗水来。他若出手,一定能够命中,也必定能够逃出秦人的追捕。且子房乃信义之士,他既然说过要掩护吾等项氏,那出手的时候,就会曝出自己的名号。”
“这样一来,整个天下都知道刺杀武功侯赵佗者,乃是韩人张良,与我下相项氏没有任何关系,此事绝不会牵连到我项氏的头上,兄长宽心便是。”
“赵佗一死,我项氏大仇得报,伯父与大兄能心安瞑目,也能一抒我项氏被秦人欺压数年的郁气,让那秦国皇帝知道,六国之中非无男儿也!”
说着,项缠还自顾摇起了脑袋。
之前他因为暗助张良的事被项梁痛骂一顿,兄弟差点翻脸,让他郁闷了好几天。
不过项缠也知道项梁之所以发怒,就是怕张良行事牵扯到项氏宗族,所以他特地前来宽慰和解释。
项缠为什么要帮助张良?
除了张良出身高贵,长得好看,说话好听,又和他项缠志趣相投外,为项燕和项渠报仇,也是一个原因。
虽然说项燕和项渠都是在沙场之上战败,自刎身亡但击败他们两人的都是秦将赵佗,项氏自然是要将这笔仇记在赵佗的身上。
更别说赵佗还攻破了寿春城,逼降楚王负刍,又南下擒抓了末代楚王熊启,楚国的灭亡与他脱不了关系。
此乃国仇家恨是也。
张良怨恨秦人灭亡韩国,使得五世相韩的张氏从世代公卿之家沦为黔首之属,故而立志复仇报国。
项缠也是同样的心理。
昔日的项氏,是屈、景、昭之后的楚国大族,地位高贵,他项缠虽非项氏主脉,但也是自小锦衣玉食,出行车马相随,在楚国这一亩三分地也是响当当的贵族后代。
但随着秦国灭楚,他们项氏为了保全宗族,向着秦军稽首投降,一切都变了。
秦人虽然保留了他们项氏的宗族和宅邸,但项氏所有的封地都被秦人尽数剥夺,拥有的田宅也被收了大半。
这让项氏从原本的下相顶级豪贵,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大型宗族,他们不仅每年都要向秦国官府缴税纳赋,而且面对那些来自关中的秦吏,还得点头哈腰,就是一个县上的秦吏,都能对他们项家人呼来喝去。
这样的屈辱让项缠如何能忍,所以张良一来,说起报仇的事情,立刻就勾起了项缠的同感,这就是他愿意帮助张良的重要原因。
杀赵佗,报国仇家恨,以及发泄项缠心中对于项氏没落后,被秦吏踩在头上的郁气与怨愤。
项梁回头,再度看了自己的从弟一眼,脸色冰冷。
“不仅糊涂,更是愚蠢。你自己都知道我项氏和赵佗有大仇,欲杀之而后快,此事天下间何人不知晓?张良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刺杀的赵佗还好,但只要在这泗水郡动手,我项氏就是第一個被怀疑的人!”
“至于你说张良曝出名号······呵呵,行刺者曝出他人名号作为掩护岂不是常有之事,秦人会信吗?会放过我项氏吗?项缠啊项缠,数日时间过去了,你竟然还是如此愚蠢无知,也不知道你是被张良喂了什么药,竟如此相信他!”
项梁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项缠,那神色,就像是在看着一头猪。
项缠咬牙道:“子房不会连累我们的,他一定会在泗水郡外动····..”
“项君!项君!
项缠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呼声打断。
项缠听出这声音是他们项氏的家奴,名叫侯五,为人精明能干,又兼世代先辈都为项氏奴仆,十分忠心,颇受项梁的器重。
果然,伴随声音而来的便是侯五跨进院中后,满脸急迫的面容。
项梁急切问道:“什么情况?”
侯五瞥了四周一眼,见到院中只有项缠在侧,知道这位是项氏的核心人物,大大喘了口气。
他说道:“我奉项君之命前往彭城探听消息,黄昏那会儿刚到半路准备到附近乡里借宿一宿,待到第二天再赶路。”
“哪知道一会儿工夫就看到许多郡上的骑兵四处传令,命各地乡里认真检查验传,搜捕可疑者,听说是韩人张良和其同党刺杀皇帝,故而四处传令擒拿搜捕,若是擒住一人能得百金之赏,擒住主谋张良,至少能得千金,嘶·····.”
话到最后,就连侯五也不自觉的吸了一口气,千金之赏啊,这可是个天文数字。
“刺杀皇帝?”
而对项梁和项缠来说,这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打落下来,两人瞬间懵了。
“怎么回事?不是杀赵佗吗,怎么杀到皇帝身上了?”
项缠感觉头晕目眩,觉得事情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刺杀赵佗,和刺杀皇帝,完全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
项梁震惊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他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张良,好一个韩国张子房!这是在拿我项氏当枪使啊!他哪里是想去杀什么赵佗,一开始他就是想刺杀皇帝,只是怕你项缠畏惧,所以才以赵佗当做幌子,你这竖子,帮张良干了好大一件事情!”
“子房·····.”
项缠身子摇晃,脸色白的像是雪。
骂完项缠后,项梁又看向侯五,这是他的心腹亲信,说话不需要顾忌,径直问道:“张良刺杀成功了吗?既然有骑兵四处传令搜捕,他定然是跑了,只是不知张良的同党是否有人被捉住?”项梁对此非常在意。
因为张良那些人都在他项氏的别院里住过一阵,只要有一人被活着逮捕,那么就极有可能招出这些事情,给他们项氏带来灭顶之灾。
侯五忙摇着头道:“小人不知,刺杀之事,还是因为郡兵四处搜捕才知晓的。小人在听说这事后,就连夜赶回来禀报项君。”
项梁颔首,这倒是很正常,皇帝的情况乃是绝密,自然不可能流传出来,就连刺杀之事,也是因为大肆通缉张良才公布出来。
想到这里,项梁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他虽然不知道此时的赵佗正带着上千郡兵向下相赶来,但作为将门之子,项梁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危机。
“张良在泗水郡动手,虽然是刺杀的皇帝,而非赵佗,但此事最怕的是他有同党被擒拿,牵扯到我项氏头上。项庄和项佗等小子,我在张良离开时,就已经送往景同将军处,和籍儿一起,以避灾祸。”
“小辈可以走,不会引起多大的关注。但我和项缠却是族中领头人,一直被县中秦吏注意,一旦离去,我项氏就坐实了和刺客勾结的事,族人们恐怕都要遭受株连。”
项梁现在非常纠结。
他有很强的危机感,之前和张良翻脸后,为保不测就将族中比较优秀的两个小辈项庄和项佗给送走了,算是一个保险措施。
但除此外,整个下相还有数百项氏族人,这是他项梁的宗族所在啊,是他根本无法舍弃的。
项梁深深吸了口气。
他对侯五道:“你再前往彭城方向查探,看看秦人接下来的动向如何。”
侯五虽然满身疲惫,但知道现在对项氏很重要,立刻领命,往外走了出去。
项梁转头看着还没从张良背叛中走出来的项缠,厉声道:“皇帝被张良刺杀事关重大,难保我项氏和张良的关系不会被捅出去,届时便是我项氏的灭顶之灾。你立刻召集族中青壮和亲信于此,我当开壁中,取出昔日所藏武器,以作万一。”项缠神色震惊。
项梁却是沉静下来。
他望着远处升起的朝阳。
“如果此事真牵连到我项氏头上,那就只能提前起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