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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蔡京正在忙着靖安坊的围墙修建事宜。
冷不丁的,他接过了下面的报告。
“什么?”蔡京先是吃了一惊:“吴安持当街殴打报童,被开封府军巡检司抓了?”
旋即,他内心陷入了狂喜。
以至于,他那本已喜怒不形于色的脸,都有些变形了。
吴安持是谁?
故宰相吴充的次子,王安石的女婿。
尤其是后者这个身份,让蔡京狂喜。
众所周知,荆国公王安石只有两子两女。
长子王雱早逝,次子王旁精神有疾,形同废人。
于是,王安石就剩下两个掌上明珠。
长女嫁给了吴安持,而次女则刚好嫁给了蔡京的弟弟蔡卞。
夫妻感情,可谓是琴瑟和睦,乃是大宋朝野公认的恩爱典范。
所以,蔡京一直在想办法,想要除掉吴安持。
这样将来,荆国公百年之后,除了嗣孙王棣,够资格在荆国公葬礼上披麻戴孝的,也就是他的胞弟和弟媳以及夫妻两人所出的孩子了。
如此,荆国公的人脉、人望,就可以部分为蔡家所用。
再加上,蔡京、蔡卞兄弟还是另一位前宰相蔡确的族侄。
蔡确百年后,他们兄弟也可以借蔡确的余荫。
如此一来,新党之中,他们兄弟就有资格和吕惠卿、章惇、曾布这样的新党元老骨干分庭抗礼。
在当今天子面前的地位,也不会弱于他人。
蔡京花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内心的狂喜。
“究竟是怎么回事?”蔡京平静的问着来报告的开封府司录参军事王敏。
王敏低着头,道:“奏知明府,根据左军右厢都巡检报告,乃是今日都头许安等巡街时,见有官员率众殴打报童,乃上前干涉,经报童举证,乃带回衙署审查,方知率人殴打报童者,乃是权知滑州吴公……”
蔡京舔了舔舌头,确认了一遍:“吴安持可承认了其殴打报童?”
王敏拜道:“其确已承认,其言,乃是报童骚扰在先,他不过是惩戒……”
蔡京根本没有听王敏后面的话。
“承认了?这就好!”
“口供拿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蔡京还能不清楚?
汴京新报养的那些报童,名曰报童,实乃当今天子的羽林卫、期门军。
人家吃的穿的住的,都是当今天子的。
人家读的学堂里的老师、教谕,都是从内侍省、天文局、太医局、御药院那边抽调过去的。
换而言之,这个吴安持,打的那里是两个报童?
分明就是打当今官家的脸!
想到这里,蔡京的眼中就露出凶光来。
他看向正要去取口供的王敏,问道:“纲掾(开封府司录参军事的别称——以一府之政,纪纲之掾),权知滑州吴安持,可曾提及报童的身世,言语之中,可曾有过污蔑?”
这就是巴不得吴安持不死了。
因为当今官家,有一个逆鳞——欺负孤儿寡母。
受到官家影响,两宫在这个方面也非常敏感。
尤其是向太后!
最是痛恨欺凌孤寡之人,听政以来,但凡有类似的案子,落到她手里,都是从严从快从重的处置,从不含糊。
李定就是犯了这一条,直接流放英州,编管居住。
曾有望宰执的重臣,就这么轻松的被一撸到底。
听说,他没有被剥麻,是多亏了祖宗以来的传统。
不然的话,肯定是剥麻,甚至追毁出身以来文字。
但吴安持,可没有李定的底蕴。
只要碰到这一条,哼哼!
王敏自是听懂了蔡京的暗示,他鸡贼的很,低着头,道:“似乎是骂过几句‘无父无母之杂种’这样的话……”
蔡京闻言,叹道:“权知滑州,怎如此口不遮拦?”
“吴正宪公(吴充谥正宪)家门不幸矣!”
说着他就起身,道:“此事事涉故宰相之子,本府还是当上禀官家为好。”
王敏咽了咽口水,他算是看出来了。
这位明府啊,是要掀桌子了,直接对吴安持出了杀招。
但这个事情,在那个都头将吴安持带回衙门后,他其实已经被绑架了。
毕竟,带人回官衙的是他下面的人。
这个事情,要是被吴安持翻了,他这个开封府司录参军事也不好受。
搞不好还可能在履历上留下污点,甚至被吏部记下一个过。
若是因此被罚铜、加磨勘就亏大了。
所以,死道友不死贫道。
最好还是让吴安持去死一死吧。
前宰相之子?衙内?
这个身份,或许可以在州郡威风八面,可在这汴京城,却只会是很多大臣的兴奋剂。
扳倒一个前宰相的儿子,胜过辛辛苦苦三五年。
前些时候,韩阶案为什么闹得那么大?
一半的原因,在韩阶的宰相之孙的身份上。
韩阶的那个宰相之孙的身份,在御史台的乌鸦们眼里,就和桑家瓦子去年,把当代的徐婆昔、王京奴推出去打相扑比赛一样。
汴京城的君子们,哪里顶得住?
嗷嗷叫着,都去买票看比赛了。
王敏一样顶不住一点!
……
庆寿宫。
太皇太后拿着章惇等人联名的奏疏,从早上开心到现在。
她自己开心不要紧,还拉着别人一起分享。
先是,找了几位太妃。
听太妃们,吹了一早上的彩虹屁。
连走路,都是飘飘然的。
至于章惇杀士人这点小事情,至少在今天,已经被她忘记了。
杀就杀了呗!
一群离京城几千里的交趾人,还真以为,这位太皇太后会和他们共情?
省省吧!
一个封建王朝掌权的太皇太后,能是什么圣母?
在后苑装完的太皇太后,自然也不会放过向太后和赵煦。
回了庆寿宫,就将向太后和赵煦请了过来。
然后又听向太后和赵煦,吹了好一阵。
直到她老人家,听得舒舒服服,心旷神怡,这才作罢,开始商讨起正事来。
“这交趾郡王的亲弟弟李太德要来入朝谢罪了……”
“远来是客,得好好招待才是。”太皇太后对着向太后说道:“不能让天下列国,看轻了我朝,免得外人以为,大宋是那种恃强凌弱,不讲道义之国。”
向太后在边上,笑着说道:“娘娘说的是,该命鸿胪卿好生准备准备……”
赵煦低着头,他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还好朕早早的让章惇处置了李常杰……不然这个李常杰肯定可以得一个美爵,在汴京城里花天酒地&……甚至还会被礼送回国!”
这是大宋朝廷做得出来的事情。
为了面子,是可以打肿脸充胖子的。
“对了,有功大臣该如何封赏?”太皇太后坐直了身体,问着向太后:“太后有主意了吗?”
向太后道:“新妇全凭娘娘拿主意。”
在这个事情上,向太后确实是无欲无求。
“官家呢?”太皇太后看向赵煦。
赵煦抬起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太母拿主意就好了。”
真正该给的、关键的赏赐,赵煦都已经批了。
有功的士兵,该赏的钱帛和官职,赵煦早就授给了章惇全权,由其便宜行事。
而中低级军官的赏格、升迁,则是枢密院和吏部负责,该怎么赏就怎么赏。
一切都有制度、条贯和故事可循。
赵煦做的,就是催一催吏部和枢密院,让他们干活快一点,多加点班。
效果很显著。
在赵煦的直接干预下,吏部、枢密院的效率,前所未有的高。
报上来的有功者,在核对了一下报功人和军法官的说法后,就直接秒批。
唯一需要赵煦决断的,也就是燕辰和他率领的御龙直的赏格。
此事赵煦也早早的赏赐完毕。
燕辰落管勾广西伤兵公事、茶马公事,迁广西兵马钤辖,武臣阶从小使臣,直接跳入大使臣的内殿承制,为从七品武臣。
而燕辰今年才二十八岁。
一个二十八岁的从七品武臣,前途不可限量!
御龙直将士,则各以功劳转迁,几乎人人得官,虽然大部分都是不入流品的公据、甲头、守阙军将。
可这也是官呢!
而且财帛赏赐,非常丰厚,人均拿到了百贯以上。
随军南下的军医们,则由燕辰按照赵煦早早的让制定下来的KPI考核制度,进行定级。
总的来说,就是按照治疗伤兵的数量、伤势、治愈率进行考核。
然后以东班诸司正副使,给这些人厘定官阶,然后纳入磨勘序列。
当然,能被定级的人是很少的。
大部分,都是拿些赏钱,然后录为太医局或御药院的吏员。
不过这也相当于,拿到了一个事业编。
对那些在一年前,还只是一个白丁,属于被统治阶级的实习军医们来说,这也算是一种阶级的跨越了。
不说人人都开心吧,最起码大多数人都是满意的。
所以,其实现在两宫能做的,也就是对那些高级文武大臣的赏格升迁进行厘定。
两宫没有在意赵煦的这些小动作。
不过是些琐事、小事罢了。
就算给她们来拿决断,她们也懒得管,都是交给吏部、枢密院去做的。
却不知,这些看似琐碎、细小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如此一来,赵煦就把手完全伸进了御龙第一将。
中低级军官、士兵的赏赐、升迁、转官,全部都是他这个皇帝亲自批示、干预的结果。
拔擢之恩,知遇之恩,自古素来最重。
换而言之这支部队,以后脑门上就贴了赵煦的名字了。
两宫或许知道,但她们一个不想管,一个巴不得赵煦早早掌权,最好快快长大,给她生上十七八个皇子、公主好让她早早的当太母。
所以,赵煦做这些事情非但没有阻力,反而无比顺畅。
太皇太后看着向太后和赵煦,都无意和她争夺封赏有功大臣、大将的权力,非常满意。
于是便开始了自己的决断。
“广西转运使苗时中,转运粮草,组织青壮,输送钱帛,从无怠慢,可迁一官。”
“太母英明……”
“娘娘英明……”
“右江都巡检岑自亭与邕州知州苏子元,皆有军功,可命枢密院,按军功特旨转迁,该升任遥郡的,可以升任遥郡……”
“娘娘所言甚是。”
“太母所断甚好。”
“思州田仕儒,奉王命转战千里,为大军斥候,清扫战场,有功,可授遥郡。”
这倒是没有异议的。
田仕儒给大宋自带干粮这么多年,确实可以给一个遥郡激励激励。
“广西兵马都总管、御龙第一将指挥使、东上閤门副使狄咏,率军南征,拓土千里,并得交趾数州,阵斩交贼太尉、统兵官等数十人,斩俘十余万,乃官家即位以来,军功最显赫之大将,自当美迁其官,以为褒扬!”
大宋对官二代、将二代,素来优待。
只要能打出来、做出来的,都是走火箭式升官的通道。
原因很简单——这些人都经过了考验,宫里面也熟悉,用起来也顺手。
而狄咏毋庸置疑,是通过了赵官家们的考核的。
乃父狄青,能在仁庙朝的环境下,做到枢密使,就是明证。
太皇太后对狄家素来有好感,所以没有多想就说道:“当命西府两位执政,好生商议一下,看看依条贯,狄咏当迁几官?是否够封爵的条件了?又该给多少食邑?”
这是自然。
“至于章惇……”太皇太后踌躇片刻,好像还在犹豫。
赵煦却抬起头,问道:“太母怎忘了广西走马承受公事高爱卿?”
赵煦道:“高爱卿在广西,可谓是勤勉于王事,奔走于四方,广西各方都言:走马承受高公事,身为皇亲国戚,却不吝千金之体,屈尊降贵,广招交趾土官、豪族,怀柔于彼,宣朝廷之恩义,另彼等诚心来附,可谓是劳苦功高,理当恩赏!”
太皇太后笑的嘴都要歪了。
高遵惠在广西,确实是给她长脸了。
至少下面的人,都说高遵惠这次是立了功劳的。
而且不止是下面的大臣说,那些交趾土官们也在谢恩表上,着重赞美了大宋国舅的高风亮节与宽厚胸怀。
让太皇太后高兴坏了。
今天早上,在后苑和太妃们说话的时候,就起码提及了七八次高遵惠。
没办法!
高家出个人才不容易啊。
过去,高遵裕看着还行,结果利令智昏,丢尽了高家的颜面。
好在高遵惠这个伯父,没有给她丢脸。
不过,太皇太后是要脸的。
她当即摇摇头:“高遵惠,是皇亲国戚,还是老身的伯父。”
“赏些金银财帛就够了,国家名爵就免了吧。”
“不然,又有人得嚼舌头根了。”
她可没有忘记,去年向宗回、高公纪去熙河的时候,那些文官的嘴脸。
特别是司马光!
搞得好像,她这个太皇太后的亲人,就只会败坏国家,就只会祸国殃民。
正说着话,冯景却悄悄的走到赵煦身旁,跪下来拜道:“大家,权知开封府蔡京,在内东门下递了劄子乞见……”
赵煦嗯了一声,对冯景道:“让他先等着,且等我与太母说完高公事的封赏后再去见他。”
太皇太后一听,心里面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直说:“还是官家会心疼老身的亲人。”
哪里像先帝。
对高家人抠抠搜搜,高遵裕立了那么多功劳,却连个正任节度使都舍不得。
错非如此,高遵裕又怎会后来利令智昏,做出那样的蠢事?
于是,便对赵煦道:“官家,国事为重,还是先去见见开封府吧。”
“万一开封府有大事呢?”
“至于其他事情,是可以慢慢商量的。”
封赏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宫里面一言而决,还要和都堂、六部大臣仔细商议。
宫中能做的,也就是拿出一个方向,定下一个范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