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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黎所托付的那样,罗真在去嵯峨所在的钟楼前,先去给住在桥边小屋的樵夫送了饭。
那是个和婆山镇其他房屋别无二致的朴素茅屋,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园中堆放了许多粗原木,留着之后进一步加工。
闪了腰的老樵夫虽然腰都直不起来,还是努力的想款待一下罗真,一个劲的在道谢。
而作为拉特兰新时代十全青年,罗真最是尊老爱幼,当然是第一时间把老人送回床上休息。
在老人捧着饭盒大快朵颐的时候,罗真瞄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斧头:
“......老人家。这把斧头是你用来砍柴的?你一直用的这把吗?”
在得到老人肯定的答复后,罗真便玩味的摸起下巴。
然后罗真就再也没多说什么,趁着老人吃饭的时候还顺便帮他打扫打扫房间,又收获的大量好评。
自己对别人好一点,那别人对自己的风评就也会好一点,传回黎耳朵里的机会就会高一点,她对自己的好感度就也会涨一点。
所以做好事的回报,最终还是会到自己身上,罗真一向是乐此不疲。
在收拾完老人的餐具,约定好明天再给他送后,罗真就前往了钟楼。
这是这座不大的小镇里最高的建筑,可以一眼望遍全镇,连镇外的田野都能尽收眼底。
这种理想中的田园牧歌景色,罗真自然也非常中意。
而在这仿佛连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的环境中,罗真就听到一声格外活泼的狗叫......不对,少女呼声:
“啊~!您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罗真施主!”
在罗真走上破旧楼梯的那一刻,原本在大钟底下打坐的黑发少女僧侣,顿时耳朵一抖睁开了眼睛。
她的体型和年纪,都和克洛丝大差不差,最多也就20上下。
但她却穿着一身很朴素的东国袴服,宽大的布料外还穿了不少护膝、护裙之类的武具。看上去妥妥一个东国武僧,完全没有少女的感觉。
但当她从沉静如佛像般的打坐中睁开眼,望见罗真的瞬间......她露出的那灿烂笑容,又充斥着让罗真以为自己会被雷普似的少女活泼感,和脑袋上兴奋抖动的狗耳朵相得益彰。
她也不等罗真回答,一下子就凑了上来,眼睛闪闪发光的握住罗真的手:
“幸会幸会!小僧名唤嵯峨,前日一直多受克洛丝和炎熔两位女施主的关照,早就听闻您的鼎鼎大名了!今日一见,发现您果真是如传闻中一般的女难之相!命犯桃花不可自拔,恐怕十生十世都解脱不了呢~!(?????)”
罗真:“那还真是谢谢......嵯峨小姐你这是咒我呢还是夸我呢?你还会给人看相的吗?”
嵯峨:“不不~。小僧只是从罗真施主身上,看到了比任何人都要浓郁的世俗之气罢了。罗真施主毫无疑问是入世之人,这浓郁到让小僧都要被吞没的粉红色,当真绚烂无比!真是品鉴到了!”
这兴奋活泼的真像一只小型犬的僧侣姑娘,在一番听不懂的讲述之后,就把罗真当佛像一样双手合十的参拜,让他一头雾水。
但反正嵯峨也没恶意,罗真也就无所谓她是把自己当做奇珍异兽还是送子观音了,主不在乎。
罗真注意到,大钟边的空地上有一卷草席,一双木屐,一根被布包住的、大概是薙刀一类武器的长条状物,一个钵碗......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嵯峨就直接睡在这大钟边上的,而且连一床被子都没有,这让罗真颇为吃惊:
“你就睡这里?镇里人没给你安排房间吗?”
“不是的~,是小僧主动要求睡在这里的。”
在两人的眼神沟通下,嵯峨很主动的迈着小碎步,在这不大的空间中正坐下来,还将草席让给了罗真。
这只小狗僧侣如是说道:
“师傅常说,身外之物当能简则简。能有个屋顶遮风挡雨,还有敲钟这光荣的职责,小僧便感激不尽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小僧就已经过的十分自在!”
罗真:“你还真是比我想象中还像和尚啊......但你也不是以地为席就是了,这不还有草席嘛。”
“......啊!这么说也是哦!”
嵯峨仿佛突然醒悟般的浑身一抖,眼睛里的高光都消失了。
这真是个让人没法无聊的怪丫头......罗真好笑的直摇头。
罗真也不客气的在嵯峨睡觉的草席上坐下,将包着饭盒的布当桌布。
罗真顺便说道:
“听说你要求只要斋饭就好,我就把厨房边角料的蔬菜放一起做了杂烩饭,这你总能吃吧?还有我听黎说过,你喜欢吃油炸豆腐,所以也做一盒。可能和你的口味不一样,有什么意见就提,明天我再改......喂等等,嵯峨你哭什么啊?”
罗真刚把这在他看来朴素过头的饭摆出来,就感觉手上怎么湿哒哒的都是水,才发现嵯峨已经哭成个泪人了。
这在罗真心里逐渐向刻俄柏靠拢的傻狗姑娘,真就像眼泪不要钱似的,拼命从眼眶里往外涌。
她夸张的吸着鼻涕,哽咽着说道:
“罗、罗真施主......您是何等的,何等的......何等温柔的圣人啊!”
“对小僧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您却能如此毫不在意的耗费劳力,为小僧倾注善意!而且还为了让小僧不要介怀,故意表现的更加冷淡!甚至还特地询问了小僧喜好的食物,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小僧我、小僧我......小僧我此刻,正是被高僧割肉喂的鹰!这等同于罗真施主精血的食物,我一定会一粒都不浪费、连最后一丝水渍都舔尽的!!!(′╥ω╥`)”
罗真:“太夸张了!而且你明知道我不想让你介意,还故意都说出来干嘛!羞耻play吗!”
前言撤回,嵯峨这女人和刻俄柏完全不一样。
或者可以说是南辕北辙、殊途同归。
嵯峨这女人,一瞬间就能看穿人心,甚至连罗真自己都是下意识的做法也看穿了。
两人见面到现在都不超过十分钟,嵯峨仿佛就把罗真的人性都看透了。
但她在此基础上,却又完全不懂人心,把别人好心掩饰着的部分都给全暴露了。
剛这破坏力,和刻俄柏单纯靠本能的做法,也不差多少了......都是会让家里遍地鸡毛的类型。
不能让她继续掌握主动,必须我来动才行......罗真下定决心。
因此罗真直接拿起筷子,把一块油炸豆腐塞进嵯峨的嘴里,迫使她汪汪汪的鼓起脸咀嚼,世界暂时安静了。
趁着嵯峨还没把豆腐咽下去,罗真抢先发起话题:
“嵯峨你肯定看得出来,我们也是从外面来的人。而且我也知道这里是画中世界,对经历的时间记得很清楚。你也都记得对吧?”
呼姆呼姆呼姆——嵯峨的嘴巴鼓得圆圆的,点头如捣蒜的回答罗真。
给这丫头喂饭还挺好玩的......罗真有点上瘾的继续往她嘴里塞,看着她嘴巴越撑越大。
罗真接着说道:
“那我想多问你些问题。你可以把这当做我给你做饭的回报,你也就不欠我什么人情了,这样可以吧?”
“你来这里的时间,应该比我们长不少。那你有没有发现,这小镇上还有外面来的人?”
嵯峨:“——咕噜(吞咽)。小僧心中,确实有些线索。但不知道是否是罗真施主所想的那人......住在桥边小屋的樵夫老先生,小僧心中有所觉,他原本应该也是画外之人。”
果然啊。罗真点头确认了。
罗真在去找那樵夫前就隐约有猜到了,见到面后就基本确认了。
最大的证据,就是那樵夫常用的斧头。
那把斧头虽然也用的很旧了,但设计、形制本身并不古老,顶多就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斧刃的金属也明显是机械打磨出来的。
再来灰齐山前,罗真一家子在最近的移动城市补给的时候,也看到过类似设计的斧头。
这本身没什么稀奇的,但放在婆山镇这么一个古老的像是几百年前,还完全没有工业品存在的古代小镇,就显得很突兀了。
嵯峨接着说的话,也应证了罗真的想法:
“小僧并未亲眼见过老樵夫本人。但小僧猜想,或许是这画中异世的主人,曾经将樵夫本人拉入到画中过,就如同现今的小僧与施主一样。”
“误入这奇异世界的老樵夫,在经历了最初的茫然与恐惧后,很快就被这里的环境所影响,适应了画中生活。婆山镇热情好客的居民们也接纳了他,还为他修了间新屋子,所以那间小屋才比镇上别的房子要新许多。”
“而后在某一天,当樵夫已经再也不记得半点画外世界的事情,便彻底成为了画中人。他自此成为了婆山镇的一员,每日为镇民们砍树劈柴......罗真施主觉得,是这样吗?”
“不。”罗真摇了摇头。
他早就被剧透过答案了,所以直接告诉嵯峨:
“那老樵夫被关进画中世界,最起码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他在现实中很快就被放了出来,但画中世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并不同步,他说不定在里面呆了有几年,甚至几十年了。”
“但夕并没有让他死在画里。如你所说,大概是在他彻底成为画中人后,夕就抹掉了他的记忆,把他放回去了。但他在画中世界生活留下的影子,被夕重新着墨画了出来,就成了现在的他。那老樵夫确实是画中人,只是以现实中那个迷路的樵夫为原型罢了。”
这也就是灰齐山附近很流行的那个烂柯人故事的原型,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很好猜得到。
但不知为何,听了罗真这番话的嵯峨,却又眼神失去了高光。
她连罗真喂的油炸豆腐都感觉不香了,只硬邦邦的勃着耳朵,一把握住罗真的手:
“罗真施主!您原来是知道这画中异世的真相,甚至连创造出这异世的奇人都认识吗!?——那小僧斗胆请问,能否将小僧引荐给这位作画人!?”
“实不相瞒,小僧我就是因为幼时,见过一次这位画师的伟作,才久久不能忘怀的!小僧下山游历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明白那位画师是以何种心境、何种意志画出那副拙山尽起山河图的!拜托您了罗真施主,小僧必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今生今世,直到被当做用旧的破抹布一样丢掉为止,都会尽心侍奉您的!”
罗真:“所·以·说·啊!你们看的小说都是同一部吗?别的女人也就算了,怎么连你这和尚都看那种歪书的!”
真的被嵯峨扑倒的罗真,只感觉自己的贞操大概是完了,就要这么在破草席上被狗吃了。
但是嘛。
为了防止嵯峨将来说自己骗她,罗真姑且还是在她身下说道:
“理论上来说,我还不认识你说的画家。我是受她姐姐所托,要把她抓回去的。所以我也是她的敌人,大概比无亲无故的嵯峨你还要难见到她。”
“但是,我大概知道有个能见到她的人。我之后想去旁敲侧击一下,你有兴趣的话就一起来吧。”
嵯峨:“......能见到那位奇人的人?是这婆山镇之中的人吗?”
嵯峨非常好奇的眨着大眼睛,脸都快和罗真贴上了。
她满嘴都是油炸豆腐的味道,让罗真也没啥好动心的。
罗真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黎。
罗真快速回想着黎说过的话:
“【他是一个人来的,在婆山镇没有亲人......】”
“【外面的东西,现在还真是变得很精巧了呢......】”
那个年纪轻轻的黎姑娘,黎掌柜,有着明确的【内】和【外】的认知,甚至还能理解到时间流逝。
再联想到她和外表年纪不相符的成熟,让罗真越发觉得,她和婆山镇里的其他镇民格格不入,就像个遗世独立的观测者一样。
而且考虑到她说这些话时候的露骨程度,罗真基本确信,黎是在故意给他提供线索。
所以自己对她另眼相待果然没错,黎姑娘真是个好人啊......罗真还挺自豪的。
所以嘛。
既然都和嵯峨把话说开到这地步了,罗真就正式邀请她入队:
“嵯峨,你也来旅馆和我一起住吧。具体事情就等到今晚,我们慢慢商量——”
罗真的话还没说完。
因为他是被嵯峨推倒在草席上,视线正好能看到大钟的天窗之外。
这个世界原本不会移动的日月,永远维持在一半白天、一半黑夜的天空,突然变了。
太阳就像舞台上的道具一样,迅速失去光亮,随后被黑夜吞没。
大片的乌云遮蔽了星光,从来没有打灯笼习惯的婆山镇,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嵯峨的耳朵猛的一抖,从罗真身上跳开。
她整个人扑到窗口,望向西方。
她原本活泼到让人心累的脸蛋,此刻正威严如怒目金刚:
“罗真施主......请您快回去,保护好炎熔施主和克洛丝施主。”
“大批墨魉正在袭来。这是小僧在画中十年以来,见到过的最恐怖规模。”
......什么玩意?十年??
罗真还没来得及在意这惊人的数字,差点就要问出一句“美女您今年贵庚”了。
嵯峨已经抡起挂在钟边的原木,重重敲响大钟。
这是提醒镇民们有墨魉靠近,让大家都聚集到阳光底下躲避的提示。
但如今,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太阳,马上就会被潮水般的黑墨覆盖了。
这也许是那位情绪不安定的画主人,终于没了和他们再玩下去的耐心,想一口气把这些扰人清闲的家伙抹除掉了。
即便如此,嵯峨还是一边敲钟一边说:
“待小僧敲满十二下,便马上追随施主。这宝贵的一饭之恩,小僧当以性命回报。请快去吧,罗真施主!”
罗真:“......我不太喜欢动不动就说死啊命啊什么的。但你这句话我记下了,嵯峨。”
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之下,罗真头顶的光环就显得格外光亮。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嵯峨的错觉。
她总感觉,罗真的光环正在肉眼可见的变亮。
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华丽......就像王冠一样。
说句实话,对这个状况,罗真也是久等了。
比起一直没有反应,罗真还宁愿夕激烈反抗一下,好和自己有点互动。
毕竟罗真也是喜欢被动的,这样才对味。
圣子用自己的白冠照亮黑夜,顺便趁火打劫似的说道:
“嵯峨,你的命我就先收下了。我不会让你死,所以你也别擅自去死。”
嵯峨:“..................”
来自东国的僧侣姑娘,此刻又是一副眼睛失去高光的呆滞模样。
她像是在看上帝似的,眼看着罗真背后的光翼迅速伸展,带他脱离了引力的影响,一飞冲天。
就算这个世界不再有太阳,他也会成为那明亮到无节操的太阳......然后烧光所有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