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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即将离开这鬼地方,吴若棠心情大为好转,道:“罗嗦什么?我管它难不难行,只要能离开这里,就是用一根绳索将我吊下山去,我也是心甘情愿。快走快走……”他说是这般说,心中却道:“奇怪……真是没道理啊,为何那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呢?莫非是自己猜错了……那可就糟糕了。”
三人绕过藏经楼,藏经楼后果然有一道小门。圆智上前将门上的铁锁扭断,当先穿门而过,吴若棠略一迟疑,还是拉着藤原伊织紧跟而上。
月夜下,一条蜿蜒小径自脚底一直向下延伸,在陡峭的山林中盘旋曲直,忽隐忽现。
圆智笑道:“好了,从这条小路一直向下便可离开西山。我们若是再走快些,相信在天明之前必可赶至洛阳。洛阳人烟稠密交通便捷,届时柳、魏二人若想找到我们可没那么容易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却听一道阴森森的嗓音响起:“圆智禅师……怎么心情这般好,带了这臭小子和小丫头出寺赏月吗?”
吴若棠听了一阵狂喜。你妈妈的辣块大西瓜!你终于来了吗……他循声望去,却见一道人影悄然立于小径旁的林木之间。那人负手而立,颌下白须随风而动,脸色铁青,显然甚是气恼。此人正是“江东圣手”柳渊。
寒冬月夜,山林间的冷风呼号而来,又呼号而去,只不过在人的身体上打了个圈,便带走了全身的暖意。而与此相比,更令圆智感到寒冷的却是柳渊那泛着强烈恨意的眼光。
“柳……柳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魏宗主呢?”想不到还没出门便被柳渊撞破,圆智自知理亏,不觉心慌意乱起来。不过他并非傻子,知道若是仅仅柳渊一人,并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但若魏庭谈也来了,那以他们心狠手辣的习性,只怕今夜是凶多吉少了。是以,尽管心中不安,他开口第一句便是询问魏庭谈的下落。
柳渊嘿嘿冷笑一声,避开魏庭谈的问题不答,反而怒道:“吴小棠与你在佛殿门前窃窃私语时,你那又惊又喜的神态你当我没瞧见吗?圆智啊圆智,想不到你我莫逆相交数十年,你居然会为了区区一本经书而背叛我……”
柳渊会出现早在吴若棠意料之中。这是他先前便埋下的种子,此刻终于生根发芽。
当吴若棠在佛殿中邀约圆智单独见面时,便故意让柳渊瞧见。他深知柳渊此人攻于心计,既然心中起疑,必然会关注圆智的一举一动。只是没想到柳渊竟这般沉得住气,居然到此刻方才现身,倒害得他白担心了许久。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好你个柳渊,居然知道等我们出了香积寺方才现身,想来是不容圆智抵赖了。很好……很好……这次你们还不斗个你死我活吗?吴若棠在心中大笑不已。因为到目前为止,自己心中的逃亡大计至少已实现了一半。由于自己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经书,这一点是无法欺瞒太久的,唯有将魏庭谈三人挑拨地自相残杀,无暇他顾,自己方有逃命的机会。幸运的是,圆智这个头脑简单的呆瓜果然被自己骗出香积寺,而柳渊这个自以为聪明的人又全然不知这一切都是自己所布下的局。虽然魏庭谈没有如期出现,似乎是一个小小纰漏……好戏即将上演,自己且慢慢欣赏吧!
受到柳渊的指责,圆智脸上又红又白,半天作声不得。过了许久,他突然说道:“莫逆相交?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什么莫逆相交?自从你背着我干了那件事,你便再也不是我的朋友啦……”
柳渊怒道:“我背着你干了什么事?”
圆智冷笑道:“多年来,我一直把你看作我的朋友,我的知己,直到那一天,我才真正认清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柳渊,你可还记得洛阳崔氏吗?”
柳渊一愣,道:“洛阳崔氏?是什么人?”
圆智“荷荷”狂笑起来,语气中竟是说不出的悲愤和伤心:“你害的人太多,自然是记不得了。我再提醒你罢,十八年前,我刚被赶出少林来这香积寺挂单,你得讯之后,特意提了一坛六十年的‘女儿红’从江东赶来洛阳找我喝酒……”
柳渊思及前尘往事,心下唏嘘不已,道:“当时,我知道你因令尊师将掌门之位传给你师弟圆通,心生不忿,怒发如狂之下竟不慎失手打死了罗汉堂长老戒嗔和尚,故而被逐出少林……我费尽心思弄到一坛六十年的‘女儿红’,日夜兼程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为的就是与你同醉,以稍慰你失落之情,这有什么错?”
圆智冷冷道:“这没有错。你顾念你我多年相交的情分,特意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找我喝酒,为的是安慰我,我当然知道。我不但知道,还很感动。想当年我圆智在少林少年得志,年方二十便担当了达摩堂首座的高位,人人都以为在我师之后继承少林掌门的非我莫属。那时,我不但在少林呼风唤雨,便是在江湖上也是极具声名,一时间高朋满座知交遍天下,可谓春风得意……可自我失手将戒嗔师叔打死,变为少林弃徒之后,除了你在内的少数几人,谁不是见我便躲,活象见了鬼一样?短短几天之间,我尝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所以当我看到你提着一坛酒,满是风尘之色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真的非常感动……那时,我觉得,谁是真正的好朋友只有在你落难的时候才能看清,而你柳渊无疑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到这里,圆智顿了一顿,厉声喝道:“可是,同样是你这位最好的朋友将我刚刚振作起来的希望彻底毁灭,刹那之间便将我打入到地狱的最底层!”
柳渊急道:“我怎么会……”
圆智截断柳渊的话语,道:“你可记得当时我们是在哪里喝酒?”
柳渊想了想,道:“我们好像是到洛阳的一家茶楼去喝的酒。”
圆智又道:“那你可记得那家茶楼叫什么名字?可记得那家茶楼的店主是谁?”
柳渊摇头道:“事隔那么多年了,谁还记得这些?”
圆智冷笑道:“你不记得我却记得。那家茶楼名叫碧落居,店主是一位寡妇,夫家姓崔。”
柳渊猛地一个机灵,脸色蓦然变得雪白,喃喃道:“崔?洛……洛阳崔氏……”
圆智喝道:“你终于记起来了吗?那天,我们二人在碧落居喝酒一直喝到天黑,我们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说话。你甚至还建议我不要再当什么和尚了,索性还俗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红尘中人。我也对你说,我正有此意,因为我觉得做一个世俗中人远远比做一个和尚要写意幸福的多……”
柳渊点头道:“我也记得你那天是决定要还俗的,可是后来你却提也不提这件事了……”
圆智笑了起来,笑容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凄惨:“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柳渊问道:“是为了什么?”
圆智望着柳渊,一字一句道:“是因为你!”
柳渊一愣:“因为我?”
圆智惨然笑道:“正是!因为你在那夜奸杀了碧落……”
柳渊更是奇怪,道:“我奸杀了碧落?碧落又是什么人?”
圆智唇角颤抖泪光隐隐,道:“碧落……碧落就是碧落居店主崔氏的小名。她夫家姓崔,本名叫李碧落。”
柳渊惊叫道:“你……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你……原来你与她……”
圆智仰天嘶声狂笑,大声道:“是!我是与她通奸……当日我被逐出少林,整天失意彷徨,不知自己该往哪儿去,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直到我无意间登上碧落居,无意间遇见了碧落……是她给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气,是她让我觉得这世间还有值得争取和保护的东西。于是,我毅然在这西山香积寺挂单,做一名行脚僧人,为的只是想陪伴着她,想与她说话,想看着她秀美的容貌……也许是老天怜惜我,终于有一天碧落将我留了下来,我们一起渡过了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夜晚。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才决定要还俗,我才决定不再当一名僧人,因为我知道了做人的真正乐趣是守护着自己最爱的女人……”
听到圆智这一段隐私,吴若棠心中不禁惨然。他能够了解圆智的伤痛,因为圆智和他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无辜惨死在自己眼前……不!圆智比自己更惨,因为那个奸杀他女人的人是圆智他自己带去的,是圆智一度以为的最好的朋友!
“吴……吴哥哥……大和尚他好惨……”身旁的藤原伊织突然扯着吴若棠的衣袖轻声道。吴若棠回头一望,却见藤原伊织眼中竟有滢滢泪光闪动。
吴若棠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默然不语。眼前却蓦然滑过芊芊俏丽的身影,只觉心中炙痛难当。芊芊……芊芊……是我没用,到现在仍然没能替你报仇……
柳渊声嘶力竭道:“我……我不知道她与你……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
圆智悲愤道:“我怎么知道享誉天下的‘江东圣手’竟然是一个人面兽心的无耻小人?只可恨我还特意让碧落上来给你敬酒……你不是向来自负聪明吗?你怎么不想想我一个和尚,怎么会无缘无故叫一个妇人上来给你敬酒?碧落是一个寡妇,我又是一个和尚,我们这样的关系本来就不会被世俗所接受,又如何明说?我也不是有意瞒你,只不过想等我还俗,堂堂正正地娶了碧落过门之后,再跟你说。岂知……”
柳渊脸色雪白,无力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喝醉了,又不知道你与她的关系……”
圆智悲痛欲绝:“喝醉了?那天我也喝醉了,怎的不见我去干那等下流无耻的勾当?可怜我一觉醒来,醉前美梦立时在我眼前变为永远无法醒过来的噩梦……柳渊,你强奸便强奸,为什么一定要杀了碧落?你可知道,她刚刚怀了我的孩儿啊……”
柳渊一个踉跄,心中负疚之极,不由喃喃道:“孩儿?她怀了你的孩儿?我……我本来是不想杀她的,我本来已经走了,可是回头一想她是认得你的,为了不给你惹祸上身,于是……”
圆智不理柳渊,继续道:“那天,我发了狂一样地找你,我一心要杀了你替碧落报仇。可是你已经走了,于是我一直追到江东,偷偷搜遍整个快活山庄,却还是不见你的人影。当时我想,既然你毁了我,我就将你整个快活山庄的人杀的一个不剩,也要你尝尝失去至爱的痛苦!可还没等我动手,却让我瞧见了一幕好戏。正是这幕戏令我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柳渊奇道:“你瞧见了什么?”
圆智咯咯笑将起来,仿佛想到了一件极为好笑的事一般:“我瞧见一个半裸的女人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撒娇。那个男人恰巧我认识,原来是你爹爹……你爹爹那时也快六十了罢,精神倒也健旺。我见是你爹爹,本想跳将下去杀他,可那个女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使我立刻忍住了杀人的冲动。”
这次连吴若棠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起来。圆智彼时复仇心切,要想用一句话来打消他的杀人之念只怕比登天还难。
吴若棠不由脱口问道:“那女人说了一句什么话?”
圆智望了吴若棠一眼,笑道:“那个女人说‘公公,那死人出门这么久,大概也快回来了,我肚里的孩儿该怎么办?’”他这句话是模拟女音而说,原本粗豪的嗓音硬是矫柔造作的化作阴柔妩媚的女音,听起来实在有些可笑。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与诡异,竟然没一个人有心情取笑。
柳渊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人都快瘫软下去,声嘶力竭道:“你……你胡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