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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面上戴着微笑,心知许青珩那话不过是为了化解新婚夫妻间的尴尬,于是便很是识趣地打趣道:“你那嬷嬷也太蠢笨了一些,如今你是我的人了,难道我是败家子,会有意踩坏你的绣花鞋?”
因贾琏的话,许青珩面上一红,倒也稍稍减去了一些良宵过后孤枕醒来的失落,“偷偷”地抬头望了眼新婚夫君,不由地又有些方寸大乱,调转了头才稍好一些,须臾想起贾琏昨晚上那一句“今生所娶的女子生来是什么性子,就叫她用那性子太平富贵地活一辈子”,心中不免遐想贾琏若没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她就当是当今世上最幸运的女子了,于是满腔甜蜜又酸涩地打定注意要替贾琏分忧。
跟着贾琏、许青珩的丫头们因贾琏话中的亲昵,也纷纷自觉地放慢脚步,缓缓地在后跟随。
新婚夫妇一前一后地进了自家屋子,熄了龙凤蜡烛的新房依旧喜气洋洋,床上的铺着的鸳鸯红被时刻提醒着新人昨晚上的亲密。
陪嫁的嬷嬷不时给许青珩递眼色,许青珩咳嗽一声,强自镇定地要替贾琏脱去外头的大衣裳。
贾琏身子略偏了一偏,待见许青珩颇有些尴尬,便携了许青珩的手行到窗下,坐在窗下的两张螺钿楠木大椅上,亲昵地问:“早上吃了什么?”
许青珩瞧着贾琏牵着她手的修长手指,面上微红,朱唇微启,笑问:“四哥吃了吗?这会子要不要再吃一些?”
“在前头警幻斋吃了。”
“咳。”站在外间的老嬷嬷中的一个咳嗽了一声。
许青珩略向外一瞥,自然知晓嬷嬷的意思。今晨起身后,因料不定贾琏会否回来吃饭,于是她便命人温着饭菜,琢磨着待贾琏回来后一起吃,也算是她从新婚第一日起就勤勉地侍奉夫君的意思,于是许青珩并未吃饭。此时腹中空空,偏贾琏越过“吃了吗?”这一问,直接问起“吃了什么?”,一时间莫名的自尊心上来,虽有嬷嬷提醒,许青珩生怕贾琏以为她是个喜欢腻着男人的女人,于是不肯将自己等着贾琏于是并未吃饭的话说出口,只是将自己的手从贾琏的手指下抽出,待婢女端了茶水过来,便起身先从茶盘上捧了一盏茶水放在贾琏手边,另给自己也端了一盏,随后依旧在贾琏身边坐下。心里默默地巴望着贾琏再追问一遍“吃了什么”,但瞧见贾琏微微有些出神却并未再问,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充饥,自嘲地想她这饿着肚子也不敢说不出的模样当真矫情又可笑。
“二珩。”贾琏出了一会神后,终于回过神来,将两只脚踩在脚蹬子上后,理了理衣衽略转了头专注地望着许青珩。
“四哥?”许青珩猜着贾琏要说些要紧的话,忙停止自嘲,等着听贾琏说话,对上贾琏看似平静却又柔情脉脉的眼神,不觉如同被定住了心神一般。
“二珩,”贾琏重新唤了一声,略微蹙禁了眉头,压低声音道:“怕是要你受委屈了。”
许青珩忙摇了摇头,未免贾琏的失落模样被下人看了去,微微挥手令嬷嬷婢女们退下——索性这会子在屋子里伺候的都是她的人,只需一个眼神,众人便都退下了。
“四哥,我虽不很聪慧,但昨晚上的事我看在眼里,也大底明白四哥的难处。有话二哥就直说了吧。”许青珩道。
“难为你这样善解人意。”贾琏笑了一笑,“你如今就是二奶奶了,这家里日后都要靠你搭理了。”
“这是分内之事,二哥特特地说,却显得见外了。”许青珩微微吸着小腹,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果腹。
贾琏轻笑道:“我心知你比旁人有主意,家中上下的事,一应交给你来处置,你也能处置得头头是道,比旁人家的男儿还了得。但荣国府里头龙蛇混杂,老的少的,上上下下个个心眼比旁人多一窍,”略顿了顿,见许青珩点头,才又说,“荣国府外头等着算计我的也不计其数,不过是我先前事情做得难看了一些,叫他们生怕闹得更难看了,才收敛了一些。”
“难为四哥了。”许青珩由衷地道,却又觉得贾琏这番诉苦,必定另有缘由。
“可是对着你这新妇,怕他们倚老卖老、装傻充愣、强词夺理等欺负你脸嫩的事都是做得出的。是以,我琢磨着,待我出了京城后,与其叫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将心眼放在你身上,令你这新媳妇难做,不若将事全推到我头上。是以,暂且请你这二奶奶大材小用只打理内账吧,左右外帐不曾到你手上,若是旁人动了歪心思,想从你手上讹银子,你只管推说外头的银子不曾经你的手。”贾琏揉了揉眼角,克制而又谨慎地流露出无奈。
许青珩怔了一怔,心知这内账、外账有何区别,类似贾府、许家这样的人家,外头的庄子、铺子收益俱是握在主母手上,主父只管一心求取功名封妻荫子不问家事。虽没有明文规定,但这也是约定成俗,家家知晓的事。荣国府这等情形,俨然在外人眼中便是她不管就没人管家的模样。许青珩原已经做好了打理贾家的准备,这会子就好似被贾琏的话闪了一下,心中失落落的。
“我知晓外头多嘴撩舌的人知道了,十有八、九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嘲笑你不得我的心,暗自猜度我提防着你……”
“四哥放心,青珩不是个旁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就暗自神伤的人。”许青珩要强地打断贾琏安慰她的话,一心为贾琏分忧,于是反倒安慰贾琏说:“四哥放心在外头办事吧,不必为我多费神。”只觉腹中一阵翻滚,唯恐肚子里传出不雅的声音,便又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水。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等爱揽权的人。”贾琏笑了,掐算着许青珩的茶盏大底见了底,就体贴地将自己的茶盏递给她,隐隐看出许青珩脸色有些尴尬,只觉是因为外账的缘故,终究不肯将外头的账目这样轻易地交给在他眼中还不算交心的许青珩手上——毕竟当真世道,钱财乃是命脉,轻易将命脉交到他人手中,哪里使得?只是明日三朝回门,若叫许青珩这般尴尬地回门,却又容易生出是非来。
恰在贾琏思量着如何安抚住许青珩时,只听窗外鸳鸯的声音传来,“二爷,许大爷几个要告辞,二爷去送送么?”
贾琏听见这一声,先对窗外说“自然要送”,起身之后问许青珩,“你可要去见见大舅?”
一夕间从大姑娘变成少妇,许青珩不大好意思去见许玉珩,就低头略有些羞涩地道:“四哥去吧,左右明日回家,自然能见到大哥。”
“说来也是。”贾琏笑说着,就向外去,走了几步,回头对许青珩笑道:“今日错过了,不曾看见美人朝慵起,待明儿个慢着些梳妆,待我来给你画眉。”说吧,便一撩袍子,一径地向外去了。
许青珩被贾琏的两句话撩拨得惊了一池春水,紧挨着窗子目送贾琏英姿飒爽地大步远去。
“奶奶快坐下吧,二爷早没影子了。”婢女温岚笑着,将手上拖着的托盘放下,登时一阵清甜的米粥香气袭向许青珩的鼻窦,香气传入五脏六腑,五脏六腑登时闹了起来。
听见咕咕声后,许青珩暗自庆幸没在贾琏跟前闹笑话,擎着银匙,便吃起粳米粥来。
两个老嬷嬷并个奶娘进来,瞧见许青珩这模样,对视一眼,便真真假假地调笑道:“奶奶跟二爷也算是青梅竹马,何必跟二爷那样见外,便是跟二爷说你不曾吃饭,难道二爷会撂下一句‘你且自己个吃,我自去外头遛遛不成?’少不得二爷要陪着奶奶吃饭。这么着,也免得奶奶一个人吃饭,瞧着忒地寂寞。”
“嬷嬷有所不知,四哥自然是善解人意的,若知道我尚未吃,他自然要陪着我用饭。只是我素知他最不喜欢那等成日里等着男人度日的女人,是以,宁可饿着自己一次,也万不能叫他看轻了。”两口热粥下肚,许青珩拿着汤匙在碗中搅了一搅,话里虽好强,但到底新婚第一日,给自己找了委屈受,心里有些不自在。
因贾琏素来就有善解人意的名,又是众人眼中势必会敬重妻子的主,于是嬷嬷们便也不觉许青珩受了委屈。
略等了一等,待许青珩用过早饭,漱口后,便有鸳鸯笑盈盈地捧着一叠账册进来,款款地充许青珩一拜后,恭敬地将账册放下,随后笑道:“奶奶,家里上下都等着来给奶奶磕头呢,奶奶这会子是要歇着,还是要赏脸见上一见?”
许青珩依旧坐在窗边,并不看账册,只将手按在上头,不见贾琏跟着鸳鸯回来,就问道:“二爷呢?他如何说?”
“据说忠顺王府一早也请太医,二爷去瞧瞧是不是忠顺王爷身体有恙去了。这会子二爷不在,一切但凭奶奶做主。”鸳鸯叠着手立着,因她已经听说外账并未交到许青珩手上,是以这会子望见许青珩摩挲账册,不免提心吊胆起来,唯恐许青珩心里不忿发作到她身上,许久瞧见许青珩脸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暗叹到底是许家教养好,倘若换了一个争强好胜的当家奶奶,那奶奶不冲贾琏发作,也要在他们这些下人身上撒气了。
“奶奶,据我说,合该等回门之后再见。”王嬷嬷笑眯眯地道,因贾琏并无房里人,又早知鸳鸯身份不同于寻常仆妇,便令婢女温岚挑了个上等的荷包打赏给鸳鸯。
待鸳鸯磕头接了荷包退出去后,王嬷嬷瞧着左右没人,才望着许青珩道:“奶奶,依着规矩,等着二爷回来了一起见才好。”
许青珩笑了一笑,哪里不知王嬷嬷是巴望着有贾琏给她撑腰,拿了账册略翻了一翻,见上面不过是记载着家中主仆每日月例米粮等琐事的账目,一时间觉得昔日所学无用武之地便将账册放开。
“奶奶不仔细瞧瞧?倘或瞧出什么差错来,等见那些主事的管事管事媳妇,也好说出来服众,免得叫他们以为奶奶腹中全是草莽,对家中内外的事一窍不通。”李嬷嬷上前两步,虽苍老却又矍铄地重新将放在茶几上的账册递到许青珩手上,俨然是对许青珩的才学笃信不疑。
许青珩眼瞅着两位老嬷嬷并婢女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账册,哪里不知众人都以为这账册里记载着贾家传说中动辄上万两银子的进进出出,于是便对嬷嬷道:“不过是些零零碎碎的花销,哪里值得仔细看?”
王嬷嬷听了不信,凑近一些,笑道:“贾家这样的人家,哪怕如今跟其他人家来往不多,三节两寿的,这其中的往来,也不至于零碎喽。”
“那礼尚往来的事项,自有老例子摆着,外头置办了,依着老例拿了帖子送去就是,也犯不着交到我手上。”许青珩道。
王嬷嬷因许青珩说得模棱两可,于是面上露出迟疑。
李嬷嬷稍稍一怔后,冲着许青珩拱手作揖道:“恭喜奶奶做了管家奶奶,以后奶奶管着一家的进项花销,可不比当初做姑娘时轻快。”
温岚、五儿、六儿几个见李嬷嬷作揖,便也笑嘻嘻地满口喊着管家奶奶。
许青珩唯恐众人不知情惹出事来,忙道:“快别那样喊,仔细叫人笑话。他们家里,上有老祖母,下有婶子,还有管事多年的小姑子在。依着二爷的意思,是且叫我管着内宅的胭脂脂粉四季衣裳这些分例,但过一二年,叫人看出我的能耐,再将外头的庄子铺子交到我手上。”为显得自己心甘情愿,面上神色越发平静。
陪嫁来的嬷嬷奶娘乃至婢女吃了一惊,众人皆以为以许青珩的家世并贾琏素来的品行,许青珩应当是一入门便要做叱咤风云的管家奶奶,这会子见落到许青珩手上的不过是些琐碎之事,个个诧异之余,又颇有些不平。
“奶奶,二爷在贾家积威甚深,大小的事,据说都由他做主,只要二爷一句话,旁人没有敢不服的。”奶娘钟氏素来不肯先于两位老嬷嬷说话,这会子望见嬷嬷们俱不开口,便先说了一句。
许青珩轻笑道:“二爷不能总留在家中,难不成要总靠着他的威风服众?”
“……每月开销的银子,可有数目?”迟疑了许久,王嬷嬷开口问道。
许青珩抿了抿嘴,点了点头,因不敢将贾琏的计划出京的事告诉旁人,于是也不多赘言。
“竟是一点奶奶做主的银子也没有?事事都要依着账册?”钟氏吃了一惊。
许青珩点了点头,笑道:“这样正好,嬷嬷妈妈们原说我出阁的年纪太小,如今差事轻巧得很,只管照本宣科,空下大好时光日日寻迎春、湘云几个丫头胡闹去。”
秦氏待要开口,便见李、王二人齐齐给她递眼色,于是只得隐忍地住口,心说到底是琏二爷技高一筹,竟能叫她们姑娘那样死心塌地,如此这般,下人们磕头时有没有贾琏陪着,倒也没甚差别,左右众人眼瞅着许青珩只管后宅脂粉月例等事摸不着要紧的进出银子,大底也要疑心他们新婚夫妇面和心不合了。
“我们且退下吧,老太太开恩,叮嘱说叫奶奶好好歇一歇呢,温岚且服侍奶奶睡下吧。”李嬷嬷笑道。
“哎。”
许青珩点了点头,只听一阵绫罗悉悉索索声,待众人都退出去了,略探着身子立在窗边,依稀听见一声轻微的碎言碎语,虽不曾听清,但料想当是陪嫁们在失望地议论她手上没有多余钱权的事。
“奶奶,宽衣歇一会子吧。”温岚小心翼翼地道,见许青珩在听外头的动静,便又柔声道:“奶奶,大家伙都只当以二爷在家里的派头、跟大爷的交情,还有奶奶的才干,一进门奶奶就要扛起管家理事的担子,毕竟老太太早不管事,家里又没个正经太太,是以才……”
“罢了,你闲时叫下头人仔细一些,莫叫旁人以为咱们才来,就兴冲冲地等着接管贾家百万家财。”许青珩站起身来,在床前站定叫温岚替她更衣,记起贾琏说要给她画眉,对着窗边穿衣镜,仔细照了照自己那柳叶眉。
“奶奶放心,咱们的人倒犯不上兴冲冲,只是贾家上下都以为奶奶要手握大权,恨不得将奶奶捧到天呢,若他们知道奶奶……怕又恨不得将奶奶踩到地上。”温岚小心谨慎地道,听不见许青珩说话,只得放下红帐后,便轻轻退了出去。
只她一人在房中,许青珩身上并无疲惫,躺在床上拿着手摩挲锦被,想起昨晚上那有礼有节的温柔又细腻的触摸,越发睡意全无,翻身待要在枕上寻觅贾琏的气息,那枕上又只有自己的香气,竟仿佛只有自己一人躺过,撩开帐子踱步下床,待要在房中寻些贾琏日常所用之物以知晓贾琏平日好恶,又见这新房委实是“崭新”无比,一应器物,瞧不出一样是因贾琏常用而半新不旧的——既然没有日常所用之物,料想日后贾琏也不会在此地长久停留。
“真乃奇葩,竟有不留恋闺房的。”嗤笑一声,许青珩恹恹地仰头躺在床上,枕着手臂,不觉揣测起贾琏不肯叫她管外账的真实心思,趿着绣花鞋寂寥地踢着葳蕤垂下的床帏,忽地一扭头,望见一人身着红衣、丰神俊朗地倚着百宝格子抱着手臂看她,一怔后,立时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美人起床了?画眉否?”
许青珩愣了一愣,因那人妖娆一笑乱了芳心,随后不觉在心中叹息一声,隐隐猜到他特地赶来给她画眉,怕不是跟她一样惦记他,不过是唯恐明日回门她气色不佳,被许家人问起管家一事不好交代。
“好一朵奇葩。”许青珩心叹,虽已心思清明,但望见贾琏已经向明镜台走去,明镜中映照着一张俊秀面孔,心中一动还是答了一声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之前出了点事,人有点自闭,不想上网也不想打电话更不想跟人交流,一直没有更新
具体什么原因,跟别人说也没意思,只能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