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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夜宴
黄土高坡的天很蓝,尤其是在夜晚,深邃一汪墨色,被闪烁的群星和皎月装点出不一样的晚景。从高处俯瞰村落,有零星的火光在闪动,夜风拂过,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地面浮土被吹起,随着夜风越飘越高,复又飘落地面。许多庄户人养狗,月上三更,狗也早早睡去,除了不时呼啸而过的风声再无其他。
夜幕下的小田庄,有的人早已沉沉入睡,而也有一些人,似乎不那么安份。
老羊倌居住的窑洞在村头,除了相对较大的院子,他有一间主窑,两间偏窑,偏窑一分为二,左右皆可居住。明俊伟一伙人随同老羊倌回去,老羊倌没多说,打开两间偏窑的木门,招呼众人各自入住。
窑洞里很干净,干净的有些不像话,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鳏居老汉的住所,更别提这老头子还养着一个行尸儿子。
偏窑没有大灶,进门一条直廊,左右分开两个拱门,内里靠墙盘着土炕,炕边用黄泥抹出小灶台。黄土高坡早晚阴冷,这时节,土炕必须要烧火,否则睡了容易得病。贾老汉给众人指明柴火所在,招呼两声便退了出去,听主窑踢里哐啷一阵响动,似乎是张罗饭菜去了。一行人将行李放进窑洞,经过商议,决定三男三女搭配住,也好有个照应。于是,曹良、小米、小魏和安贞、苏岚、曾雅东去了一间,剩下的人住一间。左右两窑,各居三人,也算宽敞。
贾老汉的窑洞是土窑,内里纯天然挖掘打磨,没有抹白灰、贴瓷砖,拱顶缀着一根电线,下边耷拉着无法点亮的灯泡。煤油灯摆在灶台上,火机点燃,豆苗大的光点莹莹闪亮,映得窑洞内昏黄一片。
土炕边的墙上贴着*画像,两侧各有招财送宝财神图,靠近门口的地方还贴着一些发黄的奖状,以及看图识字认拼音的启蒙图画。奖状上了年月,纸上的字迹难以辨认,依稀可见‘三好学生’之类的字样,想来是贾老汉儿子幼时的物件吧。除此之外,窗户边立着几个老旧木凳,一张折叠桌靠墙摆着,窗台上码放着几盆绿植,叫不出名字,但长势喜人,郁郁葱葱。
两拨人里里外外检查了通透,确认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多少放下心来,集体杀进了贾老汉的主窑洞。
主窑比偏窑大一些,进门比较宽敞,内里有大灶台,还辟出空间做餐厅。榆木圆桌很大,摆在灶台一边,靠墙立着水缸与化肥袋,炭火摞在在台边上,一大一小两口锅腾腾冒着热气,不知道贾老汉在捣鼓啥好吃食。
“老爷子,我来忙您吧。”明俊伟等人虽说还有戒心,但总不至于一帮年轻人等着一个老家伙做饭,其余人有的在院里,有的已经入座,明俊伟几人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凑近灶台,打算帮放做做饭菜。
老头子烟锅不离嘴,一边笑着摇手,一边操着夹带方言的普通话,道:“后生们坐着去,老汉能行了,女子们有忌口不?”
“没有没有,简单点就好。”安贞几个女人也想帮把手,奈何灶台跟前就那么大点地方,而且烛火昏黄,一不留神踩到柴火绊倒口袋,平添忙乱。
小麦坐在小板凳上没挪窝,双手拖着下巴,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主窑里的偏洞,洞门上的门闩被铁链缠了好几圈,坠着一个大锁。
“小米哥,那里边…”小麦怯生生的往里挪了挪,拽着小米的衣袖,小声道:“那个行尸会不会在里边?”
小米回头瞅了眼,见众人的都在忙活,于是起身凑近那扇门。刚走进没几步,门后出传来一阵淡淡的恶臭,小米打着火机瞅了眼,只见木门的缝隙之间都填塞了布条。
“不怕,有我们在。”小米坐回圆桌,揉了揉小麦乱蓬蓬的头发,笑道:“别凑近没事,铁链子拴着呢。”
其余人注意到两人的动作,好奇了张望一眼,看到那条冰冷的铁链,心中基本都明白了过来。不管怎么说,贾老汉收留了众人,又管吃又管住,行尸也关在了屋里,没有威胁到众人的安全,于是一行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提防着,脸上都表现的无所谓。
明俊伟蹲在灶边帮忙拉风箱,柴火都是晒干的,易燃且少烟,灶台土腔内火红火红的,连带着明俊伟的脸都刷上一层红光;贾老汉叼着烟锅子哈哈大笑,长长的手勺在大锅里搅和着,路茜和宋瑶两人在案板处帮忙洗菜切菜。
别看这是个单身老男人的窝,柴米油盐啥都不缺,两个姑娘忙碌了一阵子,贾老汉看得高兴,大手一挥,招呼金博和晁逸帆两人随他出去。二人不明就里,狐疑的跟在他身后。老羊倌拎着煤油灯,迈着外八字,打开院旁一间低矮土窑,进去翻腾一阵,递出来两挂腊肠。
“卧槽,这里边是冰窖吗?这个季节放不坏??”晁逸帆吃了一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一股肉腥混合着辣味,捏了捏肠身,还没干透。
“将将灌的,么坏么坏。”老羊倌吧嗒吧嗒吸着烟锅,走到门口时,对两个愣头青道:“你们踏踏实实住哈,别家的事莫操心,昂。”
“昂。”两人齐齐应了一声,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里都写着‘听你才怪’。
灶台火旺,没费多大功夫便折腾好了饭菜,一脸盆黄米饭、一盆洋芋熬酸菜、一盘蒸腊肠、一盆炒白菜、一盆拌黄瓜。盆都不小,大圆桌摆的满满当当。没等众人道谢,老头子又从水缸角落里摸出一个大号雪碧瓶,笑眯眯的给众人逐一斟上。
小麦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辣的呸呸呸直吐口水,逗乐了满桌人。
“么甚好酒好菜,对付吃昂。”老羊倌也不客套,端起大洋瓷碗舀了一勺酸菜盖进去,单脚踩着凳沿儿,就着大蒜刨起了饭。
众人被老羊倌粗豪的吃相感染,辘辘饥肠齐声叫唤起来,当即也顾不得一二三四五,个个埋头扒饭,伸筷子的节奏和频率比金博耍刀还欢快。
晁逸帆用牲口的速度扒拉着饭菜,还不忘时时举杯畅饮,根本不顾明俊伟递过去的眼神。几人见这小子吃嗨了,俱是一脸的无奈,只得由他快活。老羊倌看起来心情不错,乐呵呵的不住给小男娃和小麦碗里盛菜,自己放下筷子,拉过晁逸帆和小魏两人开始划拳。
小魏酒量不错,就是不太会玩,开始被晁逸帆这个贼精赢了不少,没喝几轮,小魏掌握了划拳精髓,三个人酒号子喊得震天响,大呼小叫连声痛快,半小时没过,两升装的散白酒喝得一干二净。
明俊伟一众人围坐在桌前,既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时光,又按捺不下心底惴惴,彼此面面相觑,竟是如坐针毡。宋瑶伸了个懒腰,低声说了句什么,伸手接过老羊倌的烟锅闷了一口。这老烟枪的旱烟岂是她一个丫头消受的了的?一口下去呛得鼻涕眼泪横流。宋瑶不服输,抹了把眼泪又是吧嗒吧嗒几口,抓过晁逸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卧槽?”晁逸帆端酒端了个空,抬眼见宋瑶来了个仰脖干,赶着酒劲儿上来,便开始满嘴跑火车瞎嚷嚷:“反了你了!大海不在,我这哥们儿得替他管管你!”
满桌人都是一脸要坏菜的表情,路茜在桌下狠狠踹了晁逸帆一脚,低声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没曾想,宋瑶倒是没什么异样反应,她站在那里,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酒液,吃吃笑道:“好啊,我看你怎么管?”说罢又抓起小魏的杯子,头一仰,杯见底。
老羊倌笑眯眯的抽旱烟,老脸笑得全是褶子,又从水缸旁边拎上来两桶酒,笑道:“敞开吃,敞开喝。”其余人皆哑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明俊伟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喝吧喝吧,今天都放松放松,我给你们守夜!”
“不行,我还是觉得唔——”
金博正色拒绝被打断,他身旁的宋瑶没给他讲完话的机会,拧开塑料瓶直接塞进了金博嘴里。可怜金博一嘴白牙差点被杵掉,没等他反应过来,火辣辣的酒液便顺着食道流下,仿佛一道火线落入胃里,烧得这小子嗷的一声蹦起老高。
满桌人又笑又惊,闻得明俊伟所言,个个内心也是没有来的一阵放松。相视看去,眼里都有疯狂一次的意思。
老羊倌只笑不答,见席间又有男女跃跃欲试,起身端来一摞空碗搁在桌上,又从木柜里端出一盆黑乎乎的菜叶:“家里腌的碎菜,后生女子们则好好耍,么事,想吃甚喝甚只管言传。”
“大爷,可麻烦你了。”曹良给碗里满上酒,遥遥举起,也是一口闷干的豪放派。
“不麻烦不麻烦,人多红火。”老羊倌喝了些酒,沟壑纵横的脸上多了几分潮红。他的烟锅被晁逸帆几个人轮着抢去抽,自己干搓手又不好意思要,明俊伟一声长叹,索性也厚了脸皮,从柴火堆上捡起烧火用的练习本,扯下一张纸,从老羊倌的烟草袋子里捏了一撮,给自己卷了根烟,优哉游哉的抽了起来。
明俊伟和小米保持清醒,一滴酒都没沾,俩人一左一右看着窑内众人拼酒癫狂,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交换个眼神,都是满眼无可奈何。
这厢晁逸帆大呼小叫:“安医生咱俩走一个!”那厢路茜脸色潮红:“曹哥我敬你!”这边曾雅东大马金刀踩在凳子上,和小魏有鼻子有眼划起了拳;那边金博抱着凳子滚落墙角,嗷嗷吐了一地;苏岚笑眯眯的看着众人,时不时低头和老羊倌交流几句,小麦偷偷给碗里倒了些酒,小男孩眼巴巴的看着,趁安贞没注意,端起酒碗钻到了桌子底下。
宋瑶喝得兴起,一把脱掉外衣,玲珑有致的身体被小背心勾勒的格外撩人。短发姑娘踩着醉步越过凳子,抓起吐翻在地的金博,嘴里还念叨着:“起来起来!”
“…不不不嗷…不喝了不喝了…”可怜金博醉眼朦胧的连连告饶,被宋瑶半拖半拽拉回桌上,这小子刀法精湛,酒量着实差的可以,这会儿舌头都捋不直。
“瑶瑶,少喝点。”安贞脸颊也有些泛红,她轻轻按下宋瑶举着的酒碗,将她搀坐在椅子上。
“我没事,我没事……”嘴上还在逞强,眼皮便已经开始打架,等明俊伟帮忙倒来开水时,短发姑娘已经倚在安贞肩上睡去。安贞笑笑,抖开衣服披在了宋瑶身上,将她递给明俊伟和小米,让扶去窑洞睡觉。
明俊伟扫了眼酒桌,干脆把瘫倒的金博也背了出去,刚到偏窑门口,听见墙角黑暗处传来呕吐的声音。
小米打眼一瞧,嘿嘿笑道:“逸帆呐,进去睡吧,甭喝了!”
晁逸帆扶着土墙站起,擦了擦嘴上的秽物,含糊不清道:“不睡,难得今天放纵放纵!你俩在我放心!再说老子今晚还要夜袭…夜袭寡妇……”
‘噗通’
话没说完,晁逸帆顺着墙根跌坐在地,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明俊伟和小米一脸黑线,碍于没有空手,只得先把宋瑶和金博送了进去。
“嘿,怎地今儿个突然都有酒兴了。”小米帮着将金博抬上炕,盖了被子,又去另外一边伺候宋瑶。
明俊伟关上宋瑶这边的屋门,苦笑道:“弦儿崩了太久,难免的。来,咱哥俩儿抽根烟。”说着拉过墙边的板凳,齐齐瘫坐上去。
“这么喝没事吧?我估摸咱俩还得抬几趟。”小米乐道:“没想到几个姑娘都挺能喝。”
“能喝也差不多了,贾老汉的私房酒估计都被造干净了”明俊伟边说边笑,透过窗户望着天边弦月,出神道:“妈的,天天过这种日子也不赖啊。”
“那是,总比饥一顿饱一顿的强。”
炕上的宋瑶‘嘤咛’出声,夹着被子翻了个身,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什么。
明俊伟起身过去帮她掖好被子,借着昏暗煤油灯瞥了眼,短发姑娘的脸颊泪痕犹在,触手湿热。昏睡的宋瑶感觉到脸上的拭泪的手,嘟囔了一句,抓住明俊伟的手枕了上去,呢喃间小猫样蹭了蹭,似是很舒服,嘴角挂起一抹浅浅的甜笑,呼呼睡去。
“没事儿吧?”小米问道。
“没事儿,估计梦着谁了。”明俊伟坐在炕沿,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窗口的小米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明俊伟抬起困乏的眼皮,出声询问。
小米没答话,站起身扒着窗户瞅了瞅,狐疑道:“刚才没注意看…逸帆哪儿去了?”
明俊伟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估计又去喝酒了,这小子也——”
‘哗啦!’
院外一声玻璃碎响,女人的惊叫骤然撕破了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