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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慈母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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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院正房里,宁氏斜倚床栏,身上盖着厚厚的冬被,头上戴的大红抹额衬得她面孔更加苍白。

    她本来只是易乏,寻思也许过年期间四处串门累着了,虽说自己向来身体康健,但幽州地处偏远,与她生活了三十几年的京师完全不同,水土不服下身体受到影响也不定。

    原想静养几日应无大碍,偏偏家里出了一对不省心的儿女。

    正月十五那夜,宁氏吩咐小厨房煮好了汤圆,等出门看花灯的孩子们回来宵夜。谁想左等右等不见人,过了子时却见到哭着回来的碧落,这才知道宝贝女儿顾婵不见了踪影。

    顾景吾当时就派人把顾婵最后露面的笔墨铺子别样局围了个水泄不通。别样局的老板收了顾枫的掩口钱,保证过守口如瓶,可架不住连番审问威胁,最后还是老实交代出来。

    待知道原来是顾枫与顾婵两人一起作怪,顾景吾夫妇倒还放下一些心来,只要不是顾婵遭了拐子便好。顾枫年纪虽然不大,到底是个男孩子,又自幼拜师学了武艺,有他在旁照顾应该出不了大事。

    不过,顾家的护院依旧连夜追出城去。

    人是追到了,却只有顾枫一人。

    顾枫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交代,宁氏听后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醒来以后只是垂泪,茶饭不进,卧床不起。

    大夫来看,也只说受了刺激,是心病。

    正月十七晚上,靖王的近卫长李武成前来拜访,告知顾家人顾婵平安无事,且有靖王亲自护送,请众人不必担忧。

    按说心药到了,应当好转,宁氏的情况竟逐渐加重起来。

    大夫前前后后换了几位,都诊不出原因,开得全是补身体的汤药。

    幸而,昨日李武成送来顾婵亲笔所书的信笺,说已在返程的路上,宁氏今日才略有起色。

    “夫人,把药喝了吧,姑娘这一两日便到家了,夫人别再担心了。”宁氏的大丫鬟巧月一手捧着青瓷药碗,一手拿着舀了药汤的汤匙,边喂药边劝说。

    郑氏正坐在床头的红木雕花绣墩上同宁氏商量今日的晚餐,便也跟着劝道:“夫人,婵姐儿素来乖巧懂事,这回也是为了您才会离家,要是她回来看到您的病反而加重了,心里该内疚了。”

    宁氏人在病中,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多日来全靠郑氏变着法儿的煮一些香口的食物,才勉强能用一些。

    郑氏毕竟不是顾家真正的奴婢,宁氏对她向来宽和,若是说话久了,都会让她坐。

    同样是做母亲的人,郑氏自然比刚满十七岁尚未出嫁的巧月更能劝到点子上。

    宁氏就着那匙更将药喝下,神色依旧恹恹的:“我不是担心她的安全。”

    靖王声名在外,又有近卫随从,安全自是无虞。

    但顾婵一路和他同行……

    宁氏从前丝毫未担心过女儿的婚事。论家世,宁国公府是皇亲国戚,永昭侯府又是得势的,顾景吾深得元和帝重用,前途无量。论人品相貌,顾婵也不输同样家世的任何一位姑娘。

    顾景吾夫妇两个商量过,等女儿十五岁及笄了再议亲,要选一个人品才貌出众的少年郎,婆母性情也要和顺。最好门当户对,若不行,宁可低嫁也不高攀,这样他们以后才能护着女儿。定了亲,走完三书六礼,还要将顾婵多留两年,到十八岁再过门。

    可眼下这桩事如果传出去,顾婵恐怕就只能嫁给靖王了。

    郑氏在世家大族做过媳妇,虽说那世家落魄了,但规矩同样不少,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宁氏的担忧:“旁的事也不紧要,婵姐儿才多大点儿人啊。算起来,靖王也是哥儿姐儿们的表兄呢,不是外男。”

    还有一句郑氏没说,在她眼中靖王是再好不过的女婿人选。

    皇帝的儿子,出身无人能及。又能征善战,有真才实干并非纨绔。相貌么,没见过,但皇帝女人自然是美人,生出来的儿女肯定也不会差,再说男人又不以相貌论长短。

    能嫁给这样的人,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开心还来不及,有什么可忧心的?

    郑氏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宁氏发愁的,正是郑氏不知道的地方,这涉及了帝后之间的旧事。

    宁皇后是元和帝的发妻,他们成婚时元和帝还是太子,原本夫妻恩爱,元和帝的头两个儿子都是宁皇后所出。谁想后来元和帝替圣驾亲征东察合台汗国,竟然从哈密卫带回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并请封为太子侧妃。

    这之前,元和帝也有妾室,都没有请封,虽说侧妃也是妾,进了皇家玉牒到底还是不同。

    再后来,那女人难产而死,孩子却活下来,便是现在的靖王韩拓,元和帝的第三子,也是宁皇后之外其他女人为元和帝生的第一个孩子。

    宁皇后所出的长子早逝,元和帝登基后立了二皇子韩磊为太子。

    宁皇后一直不喜欢韩拓,初时因为他的母亲,后来,随着韩拓年纪渐长,便完全是因为他这个人太出色,令宁皇后忌惮。

    太子文弱多病,而韩拓小小年纪就立下战功,声望渐盛。太子只大韩拓两岁,宁皇后生的第三个儿子,七皇子韩启则比韩拓小了足足十岁。宁皇后既担心元和帝会因韩拓起了废太子之心,又担心太子身体撑不住去了,韩启虽是嫡子也争不过军功赫赫的韩拓。

    在宁皇后心中,韩拓的母亲已抢了她的丈夫,她绝对不允许韩拓再抢去她儿子的皇位。久而久之,韩拓便成了宁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宁氏自然清楚姐姐的心思,所以她不想同韩拓结亲,一来不愿与宁皇后对着干,二来也不愿女儿涉足皇室纠纷。

    只是郑氏是外人,这番话并不适合对她说起。

    *

    顾婵在这日傍晚回到家中,进门第一件事便是请萧鹤年为宁氏诊脉。

    萧鹤年查完脉象,细细询问了宁氏从发病起的症状,跟着便用银针刺破她手指取了数滴鲜血,分放在五个青花瓷碗里,又掏出五瓶颜色各异的药粉,用指甲挑了分别倒入碗内。然后,便静静坐在桌前,看着那几只碗出神。

    他神色郑重,旁人即使心有疑惑,也不敢出声打扰。

    室内静默了足有两盏茶之久,萧鹤年突然嗯了一声,开口道:“果真如此,夫人并非生病,而是中了南海奇花之毒。”

    随着萧鹤年话音落下,前世大婚夜里韩拓说过的话在顾婵耳边回响起来:

    “萧鹤年说你中了南海奇花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