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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5.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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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要从旧年年底说起。

    腊月时,通州县一家姓田的佃农走失了两只鸡,几日后在田间寻回。

    这原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偏偏当地的大地主李员外硬说那鸡是他家的,认为田老爹偷盗。

    谁家养鸡也不会故意在身上做出记号,鸡不会说话,于人就变成有嘴说不清的事情,谁的声音大,谁的后台硬,那便是谁的。

    李员外早年给大儿子捐了个官,正正巧是通州知县,自家人当然向着自家人,过堂一审,便判定田老爹偷鸡,杖责二十大板,不但要还鸡,还要赔偿十两银给李员外弥补损失。

    前文有述,元和年间,大殷的田地不过二两银子便可购置一亩,若田家能拿出十两银,早就买田购地,何需做个任人欺凌的佃户。

    有道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事无人问。田家这样的家底,还肯来往的无非都是和他们同样的佃户贫农,便是借也借不到这许多银钱。

    田家大姐儿年方十八,是远近乡里闻名的一朵花儿。李员外心思十分活络,便提出父母债、子女偿的办法,强拉了田大姐回家做姨娘。

    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呢,人家早就惦记上了自家姑娘……

    田老爹年五十有余,之前生受二十大板已是内伤外患,如今又气又恨,怒急攻心,一口血喷出,就此人事不知,米水不进,拖延不过三日,便一命呜呼。

    田大姐得到消息,当晚就在李家宅子里自缢了。

    田大婶连续丧夫丧女,一病不起。

    田家二姐儿才十六岁,小时候在县城的武馆里头打过杂,是个性子烈又有主意的姑娘,烤了干粮背上包袱便进了幽州城,到知府衙门前击鼓鸣冤。

    谁知知府大人在李知县捐官的事情上得过好处,此时自是不肯受理,判田二姐造谣生事,诬告县官,打了十个板子将人扔出府衙外面。

    田二姐不屈不挠,养好伤,再次进城,直奔着藩王府第而去。她存着一股子鱼死网破的打算,便是告不倒知县知府,也要让朝廷知道他们的昏庸,谁知王爷没碰到,撞上的还是官官相护的其中一个官——幽州提刑按察使章和浦。

    章和浦一心盼着早日调任京官,当然不肯揭露自己治下有贪官。

    田二姐因在武馆里学过三招两式,比之其姐更有一番康健生动之美,章和浦素日里见多了弱柳扶风的美人儿,如今乍见个不一样的,动了心思,嘴上说着会为她伸冤,连哄带骗霸占了姑娘当姨娘。

    田二姐初时不察,信以为真,对章和浦万分感激。

    可眼见数月过去,翻案之事却久久不见动静,她心中自也起疑。

    到六月里田大婶去世,她办好丧事,便与章和浦摊牌。

    章和浦露出真面目,田二姐悲愤交加,父亲与姐姐的有冤难申,有仇难报,自己被骗,失去清白,母亲也死,从此再无牵挂,当初搏命一般鱼死网破的念头便又萌生。

    于是,伙同武馆里相识的武师,在雨夜里装神弄鬼,将章家灭门。

    田二姐不信,按察使大人家出了命案,还能有人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章和浦当初并未在官府登记纳妾书,除了章家众人,无人知道田二姐其人的存在。顾婵等两女虽听章静琴念叨过,但到底不会参与仵作验尸收尸,是以没人知道死人里头少了个姨娘,自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只当无头案那般处理。

    田二姐这才在中元节那日又闹事一场。

    韩拓那日并非有意涉入案中,他去幽州大营巡视归途中正巧撞见,便派近卫跟踪查探。

    田二姐从头到尾没打算过逃离,被捉住后连审问都不必,自己主动将所有事情一一道来,详尽得不能再详尽。

    自此按察使章和浦家灭门一案水落石出,而牵涉其中的幽州知府与通州知县,或降职或革除,三个官位也各有新人到任,不再细说。

    章静琴的失魂症在中元节那夜不药而愈,家人七七之后,便动身随舅父前往山西大同府。

    启程那日是八月初十,顾婵和冯鸾前去送行。

    官道两旁种着参天银杏,此时叶子黄透,撒满一地金黄。

    章静琴将一个嵌螺钿紫檀八宝匣交给顾婵,“这里是大哥的一些遗物,有一套剑谱一套拳谱,还有一柄龙泉匕首,有机会的话帮我交给靖王爷身边的林修大哥吧,谢谢他中元节那晚对我的照顾。”

    她虽然痊愈,却全然不见从前那种无忧无虑、活泼跳脱的模样,人沉静下来,也瘦了许多,衣裙松松的挂在身上,随着瑟瑟秋风轻摆。

    三人挥泪告别,裹碧绸帷的马车一路向西,直到最终消失不见,顾冯二女才上车回城。

    *

    说来也奇怪,元和二十一年的上半年,种种事情像撒豆儿似的密集不断,到了下半年,却平静下来,现世安稳,无风亦无浪。

    顾家一切如常,只有顾枫身上发生些许变化。

    幽州卫大营同寒山书院一样,每旬得一日休沐,顾枫并非每次都返回家中,更多时候会与军中同袍共聚出游。偶然回家时,顾婵次次都能看出他的不同,先是晒黑,后来长高壮硕起来,微微毛躁的性子也日渐沉稳。

    顾景吾最初不愿幼子太早入军营,担心军中三教九流,日子久了,影响品性。

    宁氏也是一般,怕投军太苦,顾枫年幼承受不来。

    只是,两人皆拗不过儿子主意早定,不得不同意放行。如今见他一日比一日成熟,夫妻二人自是安慰欢喜。

    顾婵只在受章静琴之托转交礼物给林修时见过韩拓一次,之后就再不肯赴他邀约。

    她并非拿乔矫情,而是认为自己还是应当做个循规蹈矩的姑娘,婚前不应再与韩拓私下见面。

    韩拓呢,该邀约还是邀约,顾婵不肯去,他也不勉强。不见面,他便几日一封书信,由红桦转交。

    元和二十二年开春后,顾家上下忙碌起来,一心筹备二月二十六日顾松与冯鸾的婚礼。

    二十那日,顾松休沐,在家中试穿锦绣坊送来的新郎礼服。

    “明明年前才度的尺寸,怎么两个月就瘦了呢。”宁氏摇头道,“虽则要参加秋闱,也得顾惜身体不是。”

    顾松淡淡一笑,只道娘亲说的是。

    宁氏看他模样便知根本没往心里去,戳着他额头道:“儿大不由娘,回头叫你媳妇整治你。”

    “娘,鸾姐姐那么温柔体贴,我看到时候一定是大哥欺负她。”顾婵从窗外探出来,笑眯眯地打量身穿大红新郎袍的兄长。

    前世因为宁氏过世,顾松为母守孝三年,直到元和二十四年夏天才与冯鸾成婚。婚礼在京师举办,因前一年顾松已在殿试上拔得头筹,由韩启钦点为状元,进翰林院为编修,身为新皇未来大舅,又有真才实学,前途无量,道贺之人自是流水一般多得数不尽,婚礼盛大空前,贺仪丰渥,被京城中人传颂为佳话。

    不过才半年后,就因顾景吾反对韩启在战时苛减军需,父子两人一同被贬去福建。

    如今宁氏安康,婚事提前,不知其余各事是否会随之变化。

    回到过去一年多,顾婵已不像初时那般易为后来的事情焦虑,慢慢学会安心享受当下。

    二哥科考之时她帮不上忙,但顾松才学不变,就算与前世有所不同也不会相差太多,她本就毫不担心。

    至于父亲的事情,到时想办法劝他莫要在朝堂上与韩启争论便是。

    “是啊,鸾儿温柔体贴,我婚后自然有娇妻照料,生活美满。”顾松笑叹道,“所以我向来惋惜靖王殿下,明明神仙一般的人物,偏摊上我家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的璨璨,以后可有的受苦……”

    “娘!”顾婵跳着脚进屋,偎在宁氏身边,“你看二哥呀,他还没娶媳妇,就开始欺负妹妹了。”

    宁氏却道:“我看朝林说得不错,去年冬月靖王寿辰,我教你绣个斗篷做贺礼,如今冬去春来,那苍鹰的一只翅膀也不见你绣完。照这样下去,我看到你出嫁时也完不成,也许等你们第三个孩儿周岁后殿下才能收到那份礼物。”

    顾松听得哈哈大笑。

    母亲与兄长联合取笑,顾婵自然不依,祥装恼怒,做个鬼脸,转身便跑,在门口处与匆匆进来的巧月撞个满怀。

    “二姑娘小心啊,”巧月扶住顾婵,向宁氏回禀道,“夫人,大少爷从京师赶来了,这会儿人已经在退思堂等着了。”

    宁氏母子三个皆喜上眉梢,连忙出了顾松的小跨院,去前头迎接。

    永昭侯有三子一女,长子顾景盛、三子顾景吾与独女顾景惠皆是原配夫人蒋氏所出,二子顾景言则由丁姨娘所生。

    众人口中的大少爷名顾榕,是侯府世子顾景盛的独子,今年二十岁整。十八岁那年殿试被钦点为探花,赐进士及第,如今在都察院任右佥都御使,官至正四品。

    他此番是代表永昭侯府前来参加婚礼,同来的还有整整两车侯府的贺礼。

    顾榕在官场历练两年,完全脱去少年人的青涩,自有一番沉稳气度,见到宁氏三人来到,先行向宁氏见礼,“见过三婶母,祖父命我代他与父亲来喝喜酒,更特命我早到数日,为三叔与婶母帮手。”

    又笑着招呼顾松与顾婵。

    四人落座,闲话家常,宁氏自是少不得仔细询问侯府中众人近况,顾榕一一作答,最后说到自己妻子,“湘儿原本打算与我同来,不过启程前一天诊出喜脉,便留在家中安胎。”

    宁氏连忙道喜。

    顾婵拍手笑道:“那等我们回到京城,就可以见到小宝宝啦。”

    她记得卢湘前世生的是个冰雪可爱的小女娃。

    顾婵喜欢小孩子,可惜那时一直住在宫中,同小侄女难得见面,更不可能有多少时间相处。

    若按照前世,顾景吾秋天即可回京,正好赶上卢湘生产,而顾婵要到明年二月才出嫁,可以和小侄女朝夕相处小半年,想到便开心不已。

    这边相谈正欢,巧月又来回禀,“夫人,舅爷与舅少爷到门前了。”

    宁氏淡淡答应一声,却无适才那般欢喜,不是她与娘家人不亲,实在是她的兄长与外甥皆是令人头痛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