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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都划上了终止符。
就像是世界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陈浮回到了国内。
他回到国内的时间是半夜。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驱车去了方宅。
这是一座坐落在市中心而完全占据了一个小小山包的别墅。
别墅的大铁门如同守卫的将军,随着陈浮车子的来到而徐徐分开两侧。
陈浮在车子驶入来到别墅之前后就下了车。
他在迎上来的黑衣保镖的带领下来到大厅。
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方驹正像上一次和陈浮见面一样抽着雪茄。陈浮的来到让他的目光从手上的报纸转移到陈浮的脸上。他放下了雪茄:“你真不应该来的。”
一句话说完,他又笑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过来就不是你了。行了,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你在这里坐几分钟,我上去叫爷爷。不用太拘束——”他说,“反正这里也曾经是你的家。”
方驹口中的几分钟是整整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之后,拄着拐杖的老人在方驹的陪同下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
可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世界还在向前运行。
陈浮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神色平静,因为早已知道结果而平静,他说:“老爷子,我来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
缓慢的声音从头上传下来,也这这一刻,站在大厅中的两个一左一右的按住了陈浮的肩膀。
第三个黑衣保镖拿着拐杖从楼梯上走下来。
陈浮说:“当年是我勾引方麒的,是我的责任。”
黑衣保镖来到了陈浮背后,他扬起拐杖,干脆利落地敲下去。
“啪”地一声,陈浮跪了一边的膝盖。
老人在楼梯上驻足。
隔着半截楼梯,上面的居高临下,下面的人狼狈不堪。
老人敲了敲自己的拐杖:“这七年间,你一次一次地来见我,一次一次证明你们真正相爱,现在你打算吞回自己七年中重复过成百上千遍的话?”
陈浮支着一条腿。
他被人按在地上,脖子必须抬到很高的位置才能看见老者。
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
他才说:“我骗了方麒。”
“啪”的又一声,他的另一只膝盖再次被打落在地。
长久长久长久的静默。
长久长久长久的凝滞。
老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走到陈浮面前。
陈浮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但是很快,来自左边落在脸上的重击就让他眼前发黑,耳中一片轰鸣。
明亮的视线开始出现大块黑暗。
他保持着姿势不动,盯着面容被自己视线模糊的老人。
他听见对方说:
“……你十岁那一年,是方麒在车上胡闹导致车子撞到了你,你才进入方家。”
“当年方氏是否有给你找最好的医生,表示最好的赔偿?”
“是。”
“这么多年来,就算从小学到高中,是不是方氏给了你最好的教育资源?”
“是。”
“但你骗了我可爱的孙子,你这样回报方氏。”老人说。
陈浮眼前的漆黑渐渐散开了。
他再一次看清楚了老人的面容,那不用看清楚,因为他早已对此熟知于心。
老人的脸上一片阴霾与晦暗。
老人松弛的嘴唇微动,吐出最后一个句子:
“你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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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方宅的一个半小时之后,陈浮被人像丢麻袋一样丢出了别墅。
他如同一具大型垃圾一样落在了泥地中。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瓢泼大雨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一切东西都浇灌为冰冷。
陈浮跌落在地上。
水不要命地从他衣服的缝隙里灌入体内,泥泞弄脏了他的头发和面颊,他因为腿部被打折的疼痛而蜷缩起来,然后一双考究的皮鞋出现在了陈浮的眼前。
皮鞋的主人蹲下来,雨在这一个方寸之间暂时停止。
方驹看着陈浮,他和陈浮闲聊:“好久没有看你这么狼狈了。”
“帮我打一个急救电话?”陈浮对方驹说,“抬不起手了。”
“手也被打折了嘛。”方驹回答。他伸手从陈浮的口袋里拿出手机,但他显然没有急公好义替人拨打急救电话的意思,而是将手机丢在地上,然后一脚踩碎。
做完这件事之后,方驹笑道:“你拐走我弟弟七年还想要我给你打急救电话?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不多踩你一脚了,我去接方麒,你在这里多享受一下雨露好了。”
他说完就上了一旁的黑色宾利。
轿车如同幽灵一样在山间穿梭而去。
陈浮闭上了眼睛。
他的面孔砸在泥水里,泥水阻塞了他的呼吸,胸膛如同要炸裂一样疼痛。
又一个人在雨里走近了。
他穿着紫色的裤子,在陈浮身旁蹲下,他还一下一下地嚼着口香糖,他费解说:“你看上去真惨,奇怪,你为什么不和方麒继续在一起呢?不是反正结婚了吗?你们又不是不爱对方,凑合凑合不也就好了?”
“虽然——”他的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大约一个指节的小小宽度,“你们中间有那么一点不和谐的小音符。”
“哦对了,”季迟说,“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里?那当然是因为在你来之前我刚好在方家做客啊!”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刚好在方家做客?因为我认识方驹啊。”
“你看,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地——神奇。三个月之前,我和方驹见了面,方驹和我说了他烦恼的事情,然后我对着自己的记忆想了想,发现我居然认识其中一个主角。”
“世界真小。”季迟感慨,“所以我就过来随便看一看了。”
“哦当然,走到了这个地步我为你们感觉遗憾。”季迟随口说了一句,他又接道,“顺便在你来之前,方驹听了你们的事情,当场就回到了房间里大笑三声,估计这么多年的怨气一口全出干净了。”
“……”陈浮一直听季迟说了很久。他抬起脸,“你有带手机吗?”
“当然有,想要打个急救电话吗?没有问题,等我先把话说完。”季迟说。然后他的电话就响了。
他接起来喂了一声,接着就静静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没有多久的时间,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惊讶,非常惊讶。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垂头看着陈浮:“你是什么时候查到我的公司……然后把它们一脚踩死的?”
“不用太过惊讶。”陈浮神态冷漠,他的呼吸细微成一线,他的话语阴郁如同地上的污泥,“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而已,你肯定不会介意的。”
身体还在疼痛。
神经还在疼痛。
但他翻过身掰正了自己的胳膊。
他抖着手从贴身的口袋里再次掏出一只手机,自己给自己打了急救电话。
雨还在下,天地间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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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麒和陈浮的再一次见面是在三天之后。
三天之前的婚礼好像昨天,三天之前的争吵好像就在上一刻。
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一间办公室中,签署离婚协议书与财产分割书。
离婚协议与财产分割全按照国外的方式,所有属于陈浮公司的股份,其余的股票,债券,动产不动产全部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分为两份,一人一份。属于方麒的那一份,因为考虑到对方始终将资产交给专业理财人打理,所以更多的换成了好打理的现金和不用花心思的不动产。
这栋属于广域、属于陈浮的大楼有数十层的高度。
他们在所有者的办公室里,没有处理离婚协议的工作人员,没有研究合同的专业律师。
只有两个人。
只有两个在一夜之间走到末路的亲人与爱人。
陈浮神色有些疲惫,他将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好交给方麒,他说:“都在这里,你签字之后即刻生效。”
“我如果不要呢?”方麒双手插在兜里坐在沙发上。他的神色和陈浮一样疲惫与茫然。
“那我会交给方驹,方驹会将这些股份和资产全部洗成方氏的钱然后再按比例给你。”陈浮回答,“但我觉得这样没有必要,毫无意义。”
方麒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看着陈浮,他再问:“那我如果要全部呢?”
“好,都给你。”陈浮没什么反应,只说,“剩下的一半就当我这么多年来对方氏栽培的回报。”
方麒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还想大喊,但在大喊之前,呆在门外的方驹先一步推门进门。他带着保镖,这些保镖半强迫半劝说地带了出去。方驹落后一步,他从陈浮手中接过了所有厚厚的一叠财产割让书,他不用多翻,这么多年的合作他早对于这家近几年才起来但势如破竹的投行知之甚深。
“大手笔。”他随手摇了摇,“我替方麒收下了。”
陈浮没有说话,方驹也没有多和他含蓄,几步就追上方麒一起离开。
兄弟两一路来到了车上,司机将车子稳稳地开出停车场,开入城市的车流之中。
在封闭的空间之中,方麒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激动:“放我下去!”
方驹不为所动:“像这种人渣有什么好留恋的?他亲自在爷爷面前承认骗了你这么多年,你还小,一时头脑发热被人骗,几年不着家也是情有可原的。好在现在一切雨过天晴了。”
“你他妈有什么毛病?”方麒说,“我爱陈浮,陈浮爱我!”
“那你们为什么离婚?”方驹问。
“他为什么不能多爱我一点?”方麒激动说。
“——因为他在这七年中,确定了其他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一点,他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方驹终于转脸面对方麒。
“我们可以磨合!——”
“你不能的。陈浮不是你要的那种完美对象。”
“你懂什么?我爱他!”
“方麒。”方驹淡淡说,“那你爱我们吗?”
方麒一时愣了一愣。
“如果你爱我们。为什么整整七年,始终是陈浮一次一次的上门,而你从来没有亲自回来过一次,没有亲自打一个电话过来?就因为我们反对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
“你当然爱我们。”
“你也爱陈浮。”
“我们没有找你。”
“陈浮只是自己过来而没有让你和我们在事情还没有解决之前碰面。”
“陈浮如此果断的离婚。”
“是因为我们,远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你觉得你能够和陈浮磨合?”
“不可能的,当然知道了这么一回事之后,他在你的心目中就不再是那个值得喜爱的东西了。”
“你只要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配被你拥有。”
“因为从小到大,我们都这样教你。”
方驹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
几分钟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与神态一样冷漠:“不要再想陈浮了。一只宠物狗既然不能达到你的要求,那就一脚踢开。总有更多的更符合你喜好的东西等着你垂青。”
“那才是对方的荣耀。”
车厢里的对话随着车流一起远去。
大约五分钟的时候,办公室地门再一次被推开,苏泽锦从外头走进来,走到了陈浮身旁。
“怎么闹到了这个地步?”
陈浮这时候才拄着之前放在桌子之下的拐杖,从办公桌后边站了起来。
他慢慢走到了落地窗前,和苏泽锦一起看着落地窗外连绵起伏的高楼大厦,地上的人流和车流在这个高度都如蚂蚁一样,他们密密麻麻,忙碌地奔向远方,没有一人稍作停留。
陈浮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苏泽锦也不追究。
他替陈浮点了一根烟,把烟递给对方:“我感觉你的公司太冷清了,什么时候多招两个人过来?”
“——不用了。”陈浮说,“我要走了。”
苏泽锦怔了一下:“是去旅游散心吗?你想去哪里?”
“离开这个城市和国家吧。”陈浮说,“公司剩下的都转让给你,你随便搞搞,有时间顺便帮我整死方荣就好了。”
“——看开一点。”苏泽锦劝道。
“泽锦,我十岁进入方家。”陈浮笑了一下,“头一个十年我没有记忆,第二个十年我在方家度过。最后一个七年我一直和方麒在一起。”
“七年前我舍不得方麒从我生命中消失,七年后所有的亲人都从我生命中消失。”
“我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了一团乱麻。”
他轻声说。
“你知不知道?”
“那像是在一夕之间……你一无所有。”
苏泽锦没有说话。
他和陈浮两个人肩并肩的靠在落地窗上。
多么相似。
一夕之间,你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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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张放在办公桌上的全家福被主人拿在手里。
照片上面,三代同堂,一对老人,一对中年人,三个孩子成三个梯队排列在一起。
他们都对着镜头微笑,他们紧密依偎着彼此。
一颗水珠砸在了玻璃框上。
主人将其小心拭去,锁入抽屉。
而后他走了。
他不打算再回到这个国家和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