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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医院,重症病房里面,杜之楠依旧输着氧气,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满头花白,皱纹满布。瘦骨嶙峋的身体几乎快撑不起最小码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杜爷爷!”罗叶刚走到病房门口,一眼就看见躺在里面的老爷子。一声尖锐又心疼的呼喊后,连忙进去,眼眶又红又肿,脸颊湿湿的,显然是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哭过了。
余暖跟在她后面,表情悲伤。
“杜爷爷,我是叶子,你快点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看我。”罗叶上前依偎在床边,俯下去看着他,紧紧握住老人家干枯如树枝的双手,满眼都是关切担心。
她没想到,才离开了几个月,杜家这边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去年年底离开时,老爷子的身体还好好的,那天一大早还吵着要送她去机场。后来她在潮海市,几次打电话回来向老爷子求助。每一次,他都会耐心、认真的给予她支持和建议。
她一直以为,他身体硬朗,在青省颐养天年。
罗叶眼眶里泪光闪烁,肩膀微微抖动,想大声哭又怕打扰到了他的休息。只能紧握他的手,无声的看着他。
“叶子,你别难过了。外公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他家里医院两点一线,不过外公心性坚韧,总是很乐观,每次医生要求他住院的时候,他觉得医院太闷,没人说话,不喜欢医院的药水味,所以每次都会趁着医生护士不注意,偷偷的溜回家……”
余暖说着,眼角也滑下了泪水,强忍着说:“外公住院时,好总念叨你,每回我来看他,他就会问我,你回来了没有?什时候回来?在外面有没有人欺负你……现在你回来了,外公若是知道,一定会觉得很欣慰。”
欣慰……
可是她现在回来了,爷爷却昏迷不醒。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老爷子,斑白的眉毛微微一颤,幅度很小,可是却没有逃过罗叶和余暖两人的注目。
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各自眼底的震惊和狂喜。
“外公……外公的手指也动了!”余暖捂住嘴,泪水肆意留下,她却像根本没注意到似的,两眼紧紧的盯着老爷子的动静,一秒都不愿意错过。
“叶子,你快看,眼皮也动了……动了!”余暖激动地脸色通红,抓着她的肩膀脱口而出:“太好了,外公肯定是要醒过来了。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外公说不定要痊愈了……”
她高兴极了,欢呼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快得眨眼就消失在病房里。罗叶回头看了她一眼,满眼泪花,握住老爷子的手泣不成声:“爷爷,我是叶子,求求你醒过来……我回来了,你一定醒过来看看我……”
杜之楠脸色苍白肃穆,皱纹形成深深的沟壑,仿佛没有了生机的树干。然而就在她的话音落下后,那干枯苍白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紧接着,皱巴巴的眼帘缓缓掀起,仿佛用尽了力气在跟命运作斗争,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双浑浊却依旧难掩精明睿智的眼眸,终于缓缓的睁开。
“爷爷!”
老爷子目光颤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罗叶只是抓着他的手,泪眼婆娑的凝视他,湿漉漉的小脸,绽放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爷爷,你总算醒过来了。”
这时,余暖领着一众医生护士进来。医生见到这个场面也是吃了一惊,连忙安排仪器给老爷子检查身体。余暖和罗叶暂时被护士请了出来,刚走到门口,罗叶就听到身后,一声虚弱的,缥缈的好像隔着很远很远的苍老声音,在遥遥呼唤她的名字。
“叶、叶丫头……”
她终于忍不住,转身冲进去抱住他,“爷爷,是我,是我。”
老爷子目光渐渐清明,机器压着他胸口剧烈的跳动,尽量让他平复喘息。毕竟刚醒过来的身体,此时不宜承受情绪波动太大。
“爷爷,我在外面等着,医生给你看完了,我就进来看你。”护士无声的催促,她也知道留下来,有可能会造成老爷子情绪波动太大,不利于恢复。软声安抚了几句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后倒退,直到走出了病房的门,她的眼睛还在凝望着他。
爷孙俩遥望着,谁也没有移开目光。无声的给予彼此更多的勇气和抚慰。
余暖拍拍她的肩,一边哭一边笑着说:“太好了,外公终于醒过来。我就说你是外公的福星,你一来,外公的身体就好了。”
是不是真的好了,罗叶不知道。
经历过死亡的她,表面上欣喜若狂,实际上心里更多的是担忧。杜爷爷在她回来之后突然清醒,除了恢复痊愈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回光返照。
人在临死前,会留下很多执念,这个执念帮助他们超越死亡的边界线。可如果一旦执念没有了,死亡又会重新降临。所以老爷子的状态,在她心里反而变成了一张无法缓解的慌张担忧。
万一,是回光返照怎么办?
嘴唇哆嗦着,余暖说的那些话,也许对别人有用,可是对她而言,却是一种更痛苦的折磨。
站在病房外面一个多钟头,罗叶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这时,医生走出来,笑着对她们说:“余小姐,罗小姐,老爷子醒过来了,刚刚给他做了身体检查,测试数据已经开始好转,目前他的病情正在渐渐好转,只要休养得当,目前没有生命危急。”
“真的吗?”罗叶捂着嘴,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嗯,不过由于他刚醒来,所以还是要留院观察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家属不要影响到他的休息,尽量让老人家保持心态平和。”
罗叶和余暖万分感激地对医生道:“好的,没问题。十分谢谢你,医生!”
医生点点头,吩咐护士给他打上了点滴后,便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爷孙三人。
罗叶和余暖围到了病床前,依偎着老爷子。
“爷爷,你感觉好点了吗?”
“外公,你想说什么,不要急,慢慢说,叶子已经回来了……”
从医院里离开后,罗叶心里堵堵的,满脑子都是一些断掉的破碎片段。余暖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叶子,你跑那么快干嘛?怎么不听外公把话讲完?”
她停了下来,回头望过去,熙熙攘攘的马路,在她眼里是一片空白的死寂。
“让杜爷爷好好休息,等他好些了再说。”她抿了抿嘴,算是给了个解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生气呢。”余暖拍拍受惊的小心脏,拉着她到了树影遮掩的角落里。
“叶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余暖自认为对她很了解不过,但不知为何,她好像越来越,觉得看不透罗叶的想法,甚至都不清楚,她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打算。
杜家,还能容得下她吗?
“叶子,你别想那么多,就算大舅舅他们打算对你出手,只要外公在,他们一定不敢乱来。而且外公也说了,他的股份,包括他在公司的一切地位,将来都会给你的。”
罗叶这时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淡淡地笑:“暖暖,我不是担心这个。”
她没有野心去觊觎别人的产业,也不忍心让老爷子为了她跟亲生儿子反目。
“我是担心杜爷爷的身体,这样闹下去的话,就算医学科技再发展,光是子嗣相残就足够老爷子伤心疲倦了。你说,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的?”
在病房里,看到头发花白,疾病缠身,却还操劳着整个杜家的杜之楠,罗叶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杜家,为了子笙和爷爷。
也许,她一开始是抱着这个念头而来。
但是,插手杜家的事,强势进入公司。害得杜爷爷和杜慎父子离心,害得杜爷爷操劳过度旧病复发,如今躺在病榻上,心里还记挂一家大小,甚至她这个外来人……
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在杜家,也许现在杜慎父子已经掌握杜氏集团,其他人按部就班,这样一来,结局会不会更好?杜爷爷是否安度晚年子孙绕膝?
余暖看出她的迟疑和后悔,愣了下,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这个问题,她真的无法回答罗叶。
“外公一定会没事的。”她抓住罗叶的手,正色道:“我也不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不过外公不是支持你吗?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支持,反过来支持你,说明外公他老人家是认同你的。”
她将“认同”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你呢?”罗叶莞尔,收下她的安慰,“你父母,难道允许你来见我?”
杜家出了这种事,恐怕现在个个都恨不得跟她保持联系吧。
余暖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管呢,你是我交的朋友,当初跟你交朋友,我注重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身份。不管你是什么人,都是我的好姐们,其他人管不着。”
这种略带着任性又自负的话,却像一道暖流缓缓汇进罗叶的心头。
“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太阳系。”她说。
“哈哈,何止太阳系,你是拯救了全宇宙。”
余暖开玩笑,没多久就肃了肃脸色,认真的看着她:“叶子,接下来你会很危险,大舅舅和子硕表哥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我听老妈说,舅舅他们已经打算开始动手了,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了。”
罗叶点点头,她这次回来,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
余暖迟疑了片刻,低声说:“要不,你再多找几个帮手……”比如那个姓莫的男人。
“不用。”
她轻声拒绝了。
余暖还想说什么,见她一脸倦怠,胳膊脸上还带着各种擦伤,尤其是那张脸,看得她扼腕不已。
别的女人都把自己的脸看得跟命似的,美白补水祛斑嫩肤,浓妆艳抹恨不得更加美丽精致,也只有她,才会这么不把自己的容貌和身体当一回事。
从余暖第一次见到她,罗叶总是带着一身伤,浑然不把自己当回事。这次才出差多久,回来又把自己整得伤痕累累。
就算仗着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也不带这么虐待自己的,这是对自己的容貌有多大的自信?
两人回到杜家,余暖把她送到房间,实在心疼她那张养眼的皮囊,还是留下来叫家庭医生给她包扎一下。这次罗叶没有拒绝,乖乖让医生包扎了伤口。
没过多久,余暖就被余父余母的电话叫走了。临走时欲言又止,一副放心不下她的模样,看得罗叶一阵无语,亲自起来送她到门口,总算才送走了余暖。
她一走,偌大的杜宅,顿时清冷了下来。
老爷子住院,杜家其他人都在别处安家,这座宅子里突然变得空旷无比,连来往的佣人,都像是有了某种默契般,行走言语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楼管家前几天已经搬去医院方便随时照顾老爷子。
余暖一走,这个家中顿时间死寂般的平静下来。
罗叶站在门口发了会怔,正欲关门,门外有人抢先一步挡住大门,旋即两个高大的保镖,出现在她面前。
杜澜心从保镖后面走出来,冷冷地看着她:“罗叶,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杜家!”
她满是审视与不屑的目光,定在罗叶身上,声音含着傲慢。两个保镖将即将合上的门打开,杜澜心抬起下颚如傲慢的孔雀,昂首阔步走进去。
佣人们看到她纷纷过来问候,然后小心翼翼的退下,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哪怕看到罗叶被她带来的保镖围住时,谁也没敢站出来多说一句。
罗叶神色清冷,瞟了她一眼说:“这是爷爷的住处,留下与否还轮不到杜小姐来置喙吧?”
“谁知道你给爷爷灌了什么迷药,要不是你这个扫把星,爷爷根本就不会重病住院。”杜澜心眼神恨不得吃了罗叶,声音没有温度:“你骗得了爷爷,骗不了其他人,子硕哥哥已经调查了,你根本就不叫罗叶,而且也不是杜子笙的妻子,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杜澜心气势咄咄逼人,她一直派人密切关注罗叶的动向,所以罗叶一回到杜家,马上就有佣人打电话通知她了。
说着,她示意两个保镖,让他们去罗叶的房间,将她的行李全部扔出杜宅。
“杜澜心,谁给你这个权利?”罗叶抬手做了一个叫停的动作,挡在他们面前,“我看谁敢扔!”
她不卑不亢,昂首挺立在他们面前,清冷神色不怒自威,那种多年熏陶历练锻炼出来的气势和傲骨,远比狐假虎威的杜澜心来得更有震慑力。
她一开口,两个保镖下意识的打住了。
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杜澜心气得抓狂,怨毒地瞪着罗叶,然后冲保镖怒吼:“你们是聋子没听到吗?我让你们把她行李扔出去,这杜家还轮不到一个外姓人来指手画脚。”
说着,她故意去激罗叶:“而且,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吗?”
“像你这种女骗子,我可以去告你,让你从今往后在青省再无一席之地。”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自己尚未发觉,罗叶却已经笑了。
“好啊,那你说说,我是什么身份?”罗叶轻描淡写的笑笑。
以杜澜心的脾气,如果她真得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会藏着掖着不说,而用这种方式赶走自己。
要是她早知道自己的身份,闹翻天都是小事,恐怕现在扔的不是行李,而是罗叶本人了。
“你根本就不是杜子笙的妻子,你是个骗子。”
杜澜心说完,抬起高跟鞋踹了旁边保镖一脚,让他们动手。这次那俩保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冲进去,一把抢过罗叶堆放在卧室里的行李,已经一些日常用品,全都被他们翻了出来,然后全数扔到了杜宅外面。
他们在扔的时候,杜澜心就跟在旁边翻看,想要找出有关她身份的证据。
她伸手拿过包包,然后直接将罗叶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手机、纸巾、纸笔,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药片胶囊……她拿起药瓶一看,上面写的都是外文字母,看字体貌似是日文,但杜澜心完全不懂日文。
趁着罗叶不注意时,她悄然将一瓶药片塞进兜里。
罗叶的脸色,冷冽到了极致。
杜澜心看到她的脸色,微微勾起唇角:“这是我的家,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呐,你就是从小没爹没娘的野杂种,才会千方百计混进杜家乱认亲戚,你真可怜啊!可惜这是我的家,我讨厌你,你以后再也别想踏进杜家一步。”
说完后,杜澜心得意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将这个该死的女人扫地出门,以后堂哥他们要收拾她,不就更容易了。
她早就看罗叶不顺眼,在发生了莫褚寻的事情后,杜澜心更把她恨得牙痒痒的,恨不能让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没了杜家这座靠山,罗叶算个什么东西!
她就不信,莫大哥还会看得上这个虚伪淫荡的贱女人。
杜澜心气急败坏,又幸灾乐祸的面目,落在罗叶眼中,除了冷冽以外,完全没有留下一丝涟漪。哪怕看到自己的行李,像垃圾一样被扔出杜家后,她的情绪,依旧保持着冷静,淡定自若。
跟杜澜心的急躁凶戾,形成了鲜明对比。
所幸杜宅外面是一整片空地,没有外人路过。而家中的佣人早就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谁都不敢招惹她,唯唯诺诺的躲在一旁等候吩咐。
“杜澜心,除了我是你嫂子的身份外,我还是公司的最大的股东。”扔行李什么的,在她看来,只是小女孩的幼稚行径罢了。
“而且,这附近还有五星级酒店,成套出租的高档公寓……”罗叶目光淡淡,微笑道:“不过没关心,花的都不是我的钱,我不心疼。”
说完,她弯腰从地上捡起手提包,将里面的瓶瓶罐罐装好,又将手机拿出来放在兜里,回头对躲在大门后面的佣人说:“有时间把这里收拾一下,别让外人以为杜家人的文明素质,就这副德行。”
说完后,竟是不理会杜澜心,行李也被她悉数抛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罗叶,你给我站住!”
杜澜心被她明里暗里讽刺得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大喊道:“把她给我拦住!不许她走!”
该死的罗叶,都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敢那么嚣张。
她差点忘记了,把罗叶赶出杜家又怎么样,这座老宅平时连他们都不愿意过来,罗叶就算住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是,公司的股份,将近百分之六十的股份,那算下来得有多少钱?
杜澜心张了张嘴,她无法估算股份的价值,但也知道那是一个天文数字。她父母手中加起来都只有不到百分之五的股份,每年分到手中的红利都达到九位数,可以让她一辈子挥霍无度都花不完。
所以,就算罗叶离开杜宅,她手中的钱,依旧可以维持她高人一等的身份。
在她怒喝的同时,两个高大如山的保镖,从后面一左一右包抄住罗叶的路。
“罗小姐,请你最好停下来,不然……”保镖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怎么?难道你后悔让我离开了?”罗叶不悦的质问她。
杜澜心抬起下巴居高临下:“把股份交出来,那也是我家的,根本不属于你这个外人。识趣的最好自动将股份转让到我们名下。不然,今天你绝对走不出杜家。”
她颐指气使地放狠话。
“澜心,你怎么可以对罗小姐说这么没礼貌的话呢。”一个冰冷邪魅的声音,突然从后边传来,打断了杜澜心的话。
男人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而来,皮鞋一声一声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立刻,那两名保镖露出畏惧之色,高大的身影都被来人硬生生压住而矮了一截。
杜澜心闻言先是不悦,等她见到来人时,目光一亮:“子硕堂哥,你来了。”
她迎上杜子硕,笑得别提有多高兴了,在这时候来的是杜子硕,她再也不怕会被罗叶那个贱女人嘲讽欺负。
杜子硕摸摸她的头,示意她先让到一步,然后款款走到罗叶面前。
“好久不见了,罗小姐。”
“或者,应该叫你……叶小姐?”
“或者,应该叫你……叶小姐?”
杜子硕轻佻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杜澜心见到他来了,喜出望外,把刚才受到的气统统跟他说了,像个打小报告的幼稚小孩。
这也是罗叶不喜欢跟这丫头计较太多的缘故。杜澜心再怎么闹,脾气再怎么骄横,始终只是个被惯坏的大小姐。
而杜子硕,一句话,就叫她呼吸加重。
她转身,迎视身后挺拔高大的男人,表情依旧冷静:“杜先生喜欢叫哪个就叫哪个,姓名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换而言之,无论她姓什么,叫什么,她如今的身份,都不会有任何动摇。
杜子硕听着她的声音,微微皱眉,转瞬又恢复了绅士风度:“叶小姐这话,若是让港城叶家的人听了,不知作何感想。”
“这是叶家的事,杜先生替叶家想得这么周到,真应该感谢你。”罗叶冷道。
杜澜心听得云里雾里,抓着杜子硕的西装袖子追问:“子硕哥,你们在说什么?这讨厌女人不是姓罗吗?”
杜子硕笑道:“哪里,这位可是港城叶家的千金大小姐,曾经的港城第一美女,身份尊贵,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港城的掌上明珠。”
杜澜心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能置信,视线僵硬地从杜子硕身上转移到罗叶身上,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吃惊的,不是因为罗叶的身份,而是罗叶的相貌,怎么可能是港城第一美女?
这不可能!
港城是一个非常发达繁华的国际都市,尤其是娱乐行业,每年参加选美大赛出来的美女不计其数,上镜率也高。杜澜心偶尔关注娱乐新闻时,经常可以见到那些披着各种头衔的美女,长相不俗,加上妆容精致,身材火辣,很容易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港城,的确是个盛产美女的大城市。
再看眼前的罗叶……杜澜心承认,罗叶是长得好看,但也还没到第一美女那个程度,顶多就是气质好点。
其余的,像皮肤,这个女人的皮肤显得粗糙干燥,一点儿都不嫩滑细腻。面色则是带着病态的青黄,身材瘦巴巴的,完全没有半点“第一美女”的性感韵味。穿衣装容的品味都那么差,身上看不到一点值钱的饰品……
这种女人,怎么可能是什么美女。
她不屑的冷哼,对杜子硕的话抱着深深的怀疑,“堂哥,你不会认错人了吧?她,第一美女?”
“澜心,你可不要小看叶小姐,比起她,你这个杜小姐当得可就逊色多了。”
“堂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杜澜心气得不行,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嘟起嘴不理杜子硕了,“就凭她,我才不信她有什么能耐呢,什么第一美女,恐怕是自己封的吧?你瞧她那穷酸样,还赖在我们家不走,像是大家庭出来的人么?”
越说,越觉得拿自己跟她比,简直是侮辱了自己尊贵的身份。
杜澜心气得跳脚,杜子硕却是笑得不慌不忙,似乎很有耐心,对她说:“她能掀起波浪,港城几度因为她,掀起腥风血雨,你能做到吗?”
罗叶微微变色。
手掌不自觉握紧,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事能撼动她的心,曾经的事也一样。当她面对杜子硕叫穿她身份时,依然能够淡定从容,面不改色,就已经说明,她不会在乎这些了。
往事如烟。
她是这么想的,风一吹,烟就散了。就算有人还记得,可是人的记忆能保持多久?
尤其,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她对港城的人和事,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自她离开港城后又过了两三年,时光匆匆,快得让人抓不住,留不住。
这两三年的时间,她没有看电视,手机也买了只能打电话发信息的款式。她不喜欢看报纸,也不喜欢听八卦,偶尔闲暇下来,反倒更喜欢下棋喝茶发呆……
一个人的棋盘,黑白对垒,当局者迷。
这样挺好。
她带着“叶明珠”这个名字活着的时候,她需要背负的,太多太多。家庭、朋友、仇人……包括她的过去,这些背负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的压在她的背后。
她必须背着那些往前走,沿途荆棘遍布,寒风凛冽,暴雨倾盆,没有阳光鲜花,只有黑暗和孤独相伴。她听不到一丝快乐的歌声,纠缠在梦魇里的,始终是那些放不下,舍不掉,推不开的责任,罪过,悔恨。
不过,那都是属于“叶明珠”需要背负的了。
她刚才有句话说得不对。
姓名,与她而言,不仅仅是个代号,而是一段完整的人生。
“杜先生是特地过来讲故事的?”罗叶沉声打断杜子硕的话。
不中断的话,她也能猜到杜子硕接下来会说什么。既然他能查到她的过去,那么该知道的也知道了。罗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打断也并非是怕杜澜心知道,一个人知道和两个人知道,对她并没有太大区别。
她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去听自己的故事而已。
杜子硕眼眸里深藏万千锐意,目光与她相撞,藏锋敛锷,意味深长地说:“当然不是,我是特地过来请叶小姐吃饭的,不知叶小姐是否能赏这个脸?”
“子硕堂哥,你干嘛要请她吃饭啊?”杜澜心已经先叫嚷起来了。
罗叶没有立即回答,悄然思索他这顿饭的含义。
按照现在杜家的局势,杜子硕又已经掌握她的背景,完全是可以借助某些舆论,把她逐出公司。他现在胜券在握,却偏偏还能在她面前展露出如此风采的态度。
而不是咄咄逼人,像杜澜心一样将她赶出去。
这个人,很棘手。
罗叶不会天真的以为杜子硕会对自己手下留情,这个人,比起杜澜心不知道要难缠多少倍。她必须打出十二分精神应付。
“杜先生都开口了,我拒绝应该不大好吧。”罗叶脸色不变,两人都是冷静如斯的性格,这种情况下,谁也探不出彼此的虚虚实实。
杜子硕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冲杜澜心的那两个保镖说:“将叶小姐的行李搬回去,之前叶小姐是怎么放的,你们就怎么放。若是我发现你们再敢怠慢叶小姐,一定不会轻饶。”
不管杜澜心再怎么胡搅蛮缠,杜子硕打电话让司机开车过来,亲自送罗叶上车后,没有关门,自己也钻进去坐在了后座。后面追上来的杜澜心见到他们两人同坐在后面,脸色骤变,想过去阻止已经太迟。
车子如离了弦的箭往前飙去。
罗叶也没想到他会选在后面,杜子硕还特地将前面的隔板升起来,这样后座几乎就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两人哪怕没有贴在一起,都显得极其的亲近。
司机眼观鼻鼻观心,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记在心里,只专心致志开自己的车。至于后面……给他十个胆子,也没胆去偷听啊。
杜子硕像是没发现两人相处的尴尬一样,笑得很客气,又很有风度的问了她一些生活琐事,罗叶一一回答了,态度不冷不热,至少跟他保持在一个频率上。
很久以前,罗叶就喜欢研究,怎样学会跟一个人保持距离。
这其实是个非常困难的任务。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太靠近了,过犹不及,容易因为亲近过度,容易让人头脑发昏,做出一些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太疏远,也不行,这样会在无意中给对方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对双方的和谐相处带来影响。
所以,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要怎么在跟别人的相处中,巧妙的安排自己的位置,做到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的距离。
在这种衡量取舍之间,还要学会审时度势,观察对方的反应和态度,如果对方亲近一分,那她就要后退一分;反之,如果对方后退,那她也要根据自己的需求,适当的前进。
这个度是很难把握的,而且永远没有固定的数据,需要她在生活中不断的观察,考虑,分辨以及琢磨。
如同现在。
杜子硕这个人,带给她的最直观感受,就是危险。
面对危险,是人都会有趋吉避凶的直觉,尤其是女人,第六感都是很准的。在与这个人相处中,哪怕两人现在坐在一排座位上,有限的空间,安静的车里,几乎能听到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心,心如止水。
眼,目光如电。
她始终保持着理智和清醒,无论杜子硕怎么旁敲侧击,或者有意为之,她都表现得泰然处之。哪怕,在他故意贴近她,凑近在她耳边微微喷洒热气低语时,她都保持着岿然不动的坐姿。
他说:“真难想象,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明珠小姐,曾经会那么疯狂炙热的追求一个男人。”
这话说的。
罗叶嘴角轻扯了下,她还以为,对方会从她这里刺探军情。原来,是讽刺她么?
“杜先生,你眼镜框扎到我了。”
一句话,轻而易举破坏了暧昧不明的气氛。
杜子硕似乎僵了一下,带着霸道性的唇角往上一扬,很痛快的移开了。
“叶小姐以前也这么……不解风情?”他想了很久,才说出这个词汇。
罗叶目不斜视:“让杜先生见笑了。”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是她故意的,就是压根就没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杜子硕抬手将眼镜摘下来,他平时是不用戴眼镜的,只是方才上车时正好见到座位上丢着一副眼镜,是他平时坐在后面看文件时专用,顺手就将眼镜戴上。
没想到,一副眼镜也能坏了他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罗叶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铃声是系统自带的那种,声音很大。她从包里摸出手机,两眼瞄了一下,旋即旋即淡定把手机塞回去,无名指飞快地在手机侧身按下关机键。
脸上的冷漠淡了些,握住包包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子硕的视线倏然朝她投来,只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好像要看透她内心,“莫先生的电话?”
“是啊。”轻飘飘的回答。
杜子硕噎了一噎,他以为她应该会掩饰一下,或者随便找个人来搪塞,而不是像这样自然而然的承认。这样一来,杜子硕反而有点怀疑,那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这个女人,行为处事总是那么出人意表。
沉默间,两人已经到了市中心的高档餐厅一条街。杜子硕说要请吃饭是真,选地点也颇显绅士风度,跟他那种与生俱来的霸道侵略性一点都不同。很客气的询问了她的意向和口味,最后确定在一家中式餐厅。
餐厅布置很典雅,古香古色的,翠竹环绕,窗棂雅致。杜子硕报了名字,身着刺绣白兰缠枝旗袍的服务员就热情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这种档次的中餐厅都是要提前预约,罗叶眼珠转动了下,已能猜到,杜子硕不是巧合出现在杜宅,而是早就算计好,掐着点的去那里堵她的。
双双落座,端茶倒水,杜子硕没问她要吃什么,跟服务员报了几个特色招牌菜式。罗叶听着,觉得有些意外。
难道,他连自己的口味都调查过了?
她若有所思,越来越摸不清他的算盘到底在打什么,总之肯定不会有好事。但这个坏事,是怎样一个坏法呢?能坏到什么程度?
此时正是惊蛰过后,午后的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逐渐拉长,贴在青瓷砖贴的地面上,笔直冗长,没有交集。
这画面,在外人看来,其实觉得很美好。
“叶小姐,你在想什么?”杜子硕将菜单放在桌案上,目光微眯盯着她看。
“我在想,杜先生请我吃这顿饭,会不会变成一场鸿门宴。”
杜子硕笑了,笑得很开怀,线条冷厉的侧脸在日头的光晕中淡化了那层冷漠。
“如果叶小姐真这么想,那我可以告诉你,今天这顿饭,不但不会演变成为鸿门宴,相反,它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会成为见证我们合作的宴席。”
“哦。”
罗叶眉间细拧,慢条斯理的应了声,就没什么反应了。
“叶小姐不好奇我们之间的合作?”
“好奇?我为什么要好奇?”轮到她连续用疑问语气发问了:“我们同在一家公司,又都是股东,难道我们一直以来不是合作关系?”
这种偷换概念的回应对杜子硕而言完全没用,恰好这时服务员端菜上来,两人暂时在这个话题上打住。
包厢里,罗叶和杜子硕对面而坐,服务员端菜上来后就识趣的退出去,轻轻掩门离开。
罗叶低着头,看着桌上琳琅满目,色香味美的菜肴,其实没什么胃口。对面杜子硕倒是出奇的好客,很殷勤地为她布菜,一边介绍这家餐厅的特色招牌。她没有听得很清楚,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也不知道杜子硕发现没有。
不过就算他发现了,估计也会继续铺垫下去。
环境一直维持在不冷不热的氛围,吃了几口垫了肚子后,杜子硕将筷子一放,右手横撑在桌案上,双目投向她——正戏,开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子硕才缓缓开口:“叶小姐,你对莫褚寻这个人怎么看?”
一出口,就是爆炸性十足的话题。
他的声音轻缓而妖冶,话语中有一种长居上位者的霸道。哪怕是在问她,但这个问题,他摆明了是一定要得到答案。
罗叶抬起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又清又亮,像是蕴藏着无数的心事,似能洞悉人心。杜子硕微微一怔,不由得想象,如果自己每天都要面对着这双眼睛,那是何种感受。
“据传叶小姐与莫褚寻年幼便相识了,该不会连这个都说不出来吧?”杜子硕说。
罗叶启唇道:“他……是个非常成功的青年才俊,国内甚至全世界都非常少见的青年创业者,企业家。”
“我问的,不是财经杂志上对他的评价……”杜子硕显然没那么容易放过她,轻笑一声,神情有些咄咄逼人,“我问的,是叶小姐眼里的莫褚寻。”
听着他话里有话,罗叶心中微微一颤,“没想到杜先生关注的地方,总是这么特别。”
“希望叶小姐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好奇心。”
吃这顿饭之前,罗叶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很多种很多种设想,杜子硕请她吃这顿饭,最大可能就是为了把她赶出杜氏。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铁证了,实在太难忽略。
只是,现在一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大家都是对手,是敌人,严肃点好吗?
莫名其妙聊起她的过去也就算了,还一开口就戳中她的心事。罗叶从来没想过,跟商业对手讨论自己以前的单恋对象,是一件这么诡异的事。
更可怕的是,杜子硕还这么云淡风轻的问出口了。
她和他不熟,真的——不熟。
“杜先生,如果你是想要了解你的商业对手,完全可以派个人去港城进行调查。在我这里……”她轻轻摇头,“我对他的印象,也仅于此。”
话都说到这份上,一个气势咄咄逼人,一个四两拨千斤,两人都沉默下来。
罗叶心想,这下可以停止这个话题说正事了吧。
餐厅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起来。
过了会儿,杜子硕重新提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给她夹了块鹅肝,罗叶受宠若惊,客气婉拒。
“叶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离开港城后,你的家人,叶家会发生什么状况?”杜子硕看着她,声音挺沉的,“看样子,叶小姐似乎没想过。对了,听说叶小姐同父母关系并不好,叶家还有一位二小姐,很受父母喜爱。所以,即便如今叶家危在旦夕了,叶小姐却恍然不知吧?”
罗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家……
她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但她就算不回去,也没什么关系吧?叶家还有明美,她才是父母的掌中宝心头好。而自己,早就跟叶家断绝关系,是死是活,想必没人关心。
但是,在听到叶家危在旦夕时,眉梢还是剧烈的颤了一下。
叶家怎么说也是港城的豪门富户,能出什么事?
杜子硕冷笑一声:“看来叶小姐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也难怪了,叶小姐背后有罗家,如今又跟我们杜家扯上关系,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弟妹呢,这双重尊贵的身份,叶小姐也看不上叶家那点门楣了。”
这话,讽刺意味显而易见。
她握紧茶杯,说:“杜先生既然把我调查得那么清楚了,我这么做是什么原因,杜先生不会明知故问吧?”
“当然。”他笑:“但这并不是叶小姐忘恩负义的借口。叶家毕竟是你的家,血浓于水啊,叶小姐就真的割舍得了?”
罗叶没说话,等他继续往下说。
这个男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天早上,莫褚寻已经回到港城了。”
他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罗叶心中一动,她才刚回到青省,莫褚寻也在这时回港城。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差不多同时出发的。
“他一回港城,就出现在盛世集团,据那边的朋友传来消息,莫褚寻回到公司后,立即开会谈妥了几轮融资,事业版图越来越大。外人不知道他这两年去了哪里,行内人却知根知底,这几年,被莫褚寻吞并收购的公司不计其数。叶家就是其一,如今的叶家,早就破产了……”
“而且,叶小姐大概不知,你的父母如今穷困潦倒,你父亲因为脑中风躺在病床上,连药费都拿不出来,前些天还被医院赶出去,窝在贫民区一家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还有你昔日的亲戚朋友们,他们的公司,已经划入盛世集团的版图,连对罗家,莫褚寻都做出了一系列打压计划……”
“这两年他突然消失,港城人人都猜测他是被情所困,心灰意冷选择放下一切。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莫褚寻野心太大,他不会放下多年辛苦打拼的事业,更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抛弃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罗叶抬起头来:“你……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外界都以为他是为了你。”杜子硕含着蔑笑,是那种真正讽刺不屑的冷笑:“殊不知,他顺着这股舆论给自己造势,又让对手掉以轻心,同时有更多的精力可以在幕后谋划一切,一石三鸟。”美n小说"buding765"微x公号,看更多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