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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洛阳
夜幕下的宫城分外寂静,皇帝寝宫显阳殿内,少年天子元诩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已经无数次梦见自己被当朝辅政大臣元乂谋害。
他今年十四岁,正当少年却早已习惯了当一个傀儡。
事实上,自从他六岁登基胡太后临朝听政,他便已经开始他的傀儡皇帝生涯。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即便是想要安于做一个傀儡也是一件令人奢望的事情。
自从三年前他在元乂的诓骗之下,以谋反大罪处死了当朝太傅清河王元怿,大魏朝中人人自危,朝政尽数落入元乂与刘腾那两个乱臣贼子之手,从那以后他就每晚都生活在梦魇之中。
意识到方才只不过是梦境,躺在榻上的元诩深吸了口气,他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望着身周偌大的宫室痴痴发呆。
清冷的月光穿过大殿上方粗大的月梁,映照在他惨白年轻的脸庞上。此刻的他心中除了恐惧便只剩下对母后的怨忿:若非母后当年不守妇道、淫.乱后宫,我大魏又哪会招来今日之祸?
自从太傅元怿蒙难之后,元乂刘腾二人便整日离间他母子二人的关系,他更是被迫下令将太后软禁于北宫。
朝中众臣皆知当今天子年纪幼小难以决断国家大事,二贼此后威权日重,在朝中再无忌惮,今时今日终于到了无视他这个皇帝存在的地步。
他与母后这些年虽然被隔离在南北二宫不得见面,却也曾经联手密谋反抗过,只可惜万事具备,只欠时运。
两年前,右卫将军奚康生在太后生辰那日于西林园欲效鸿门宴,他在宴会上凭一己之勇拔剑直取元乂首级,可惜功败垂成被斩首于洛阳南市,此后朝中便再无人敢于站出来反抗元乂。
心神恍惚间,殿门外突然传来紧急的叩门声。
元诩心中一惊:殿前侍卫轮值不休,宫城之内夜间怎会有人胆敢前来惊扰圣驾?莫非元乂那厮已经等不及想要对我下手?
一念及此,元诩浑身瑟瑟发抖,恐惧让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往龙榻一角。
“陛下,臣元雍深夜前来有紧急之事要与陛下相商。”
说话之人正是当朝太师元雍,元诩闻言长出了口气,轻声问道:“太师何事要夜间入宫与寡人相商?”
“陛下,北宫传来消息,奸宦刘腾已于一个时辰前病死,微臣收到太后密讯之后即火速赶进宫来秘会陛下,此时此刻正是陛下与太后图谋大事的良机。”
“刘腾死了?寡人这是听错了吗?”元诩腾地一下自龙榻上弹起身来,急道:“寡人夙夜期盼这一天早日到来,爱卿果然乃国之忠臣,快快进殿一叙!”
“还不让开?”元雍阴沉着脸朝着身周一众殿前侍卫猛甩了甩袍袖,冷声道:“刘贼已死,你等心中须早做计较才是。”
众侍卫闻言急忙闪身避让于殿门两侧让出通道,心中皆惶恐不已:这皇宫之中眼见大变将起,一个不留神自己怕是也要人头落地。
元雍躬身推门而入后急忙关上了显阳殿中门,片刻后殿内火烛燃起,窃议之声隐约传来,众侍卫急忙远远地避了开去,谁也不愿听到显阳殿内传来的哪怕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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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怀朔镇内一间名叫“蠕蠕女闾”的妓馆大门口,高欢狼狈不堪地
被人从女闾内赶到了满是黄土路面的街市之上,同他一道被扔出来的还有两个青年男子。
高欢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中颇有些郁闷,上前将地上二人扶起之后,他不无难堪地道:“遵业、龙雀,我高欢对不住二位兄弟。
今夜我本想教二位兄弟好生爽快一回,没成想这妓馆内来了个翻脸不认人的偏将。他娘的真晦气!”
“哎——高大哥勿须自责。”那叫遵业的青年男子急忙出声劝道,“要怪只怪眼下时局动乱,营妓中早已有多名女妓逃营南下,如今僧多粥少也只能来这蠕蠕女闾找乐子,此事当真与大哥没半点干系。”
这叫遵业的男子名唤司马子如,此人身形消瘦,面相英武中略带儒雅,看着颇有些学问。
“司马兄说得对,高大哥,小弟我身上尚有几个铜板,不如我们兄弟三人去那六博坊碰碰运气如何?没准能遇上只肥羊也不一定。”
另一个叫龙雀的青年男子名唤孙腾,此人说笑间满脸痞气,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人。
“主意不错!”高欢心中颇为意动,爽朗一笑道,“趁着怀朔尚未大乱,去碰碰运气也好!
这见鬼的世道到处都没了活路,往后万一怀朔大乱,你我兄弟三人没准就要浪迹天涯,从此再没安生日子过了。”
“高大哥,我与司马这么说也就算了,你怎可说这般丧气话?”孙腾想了想,正色道:“高大哥你好歹也是个队正,如果天下真的大乱,我倒觉着高大哥的机会反倒来了。”
“什么狗屁队正,旁人不知你孙腾怎地还装傻?”高欢不悦道:“当初若不是娄昭君的嫁妆里有几匹马被段大人看上了,我又怎能当上这个队正?
唉……若论勇武,我与那贺拔家的几个兄弟相比确实差得很远,便是宇文家那四个野小子我怕是也大大不如……”
高欢越说越沮丧:时间过得真快啊!浑浑噩噩地小半辈子就这么过了。
他是汉人,容貌隽伟身强体壮的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
只因祖辈犯罪早年举家被流配来北方做了镇民,从小他身边见到的几乎都是胡族。
他身份卑微,从来也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有什么作为。
从小到大他便跟眼前这两个同为汉人后裔的小子很是要好,终日只知道游手好闲、混吃等死。
三年前,蠕蠕国有个叫阿那瓌的柔然王子初登汗位便因兄弟叛乱而南投大魏,陛下竟然封他为蠕蠕王,还让他带领南来的族人进入怀朔任领民酋长。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三年之后这落魄王子竟然又重返漠北摇身一变成了那北国草原上的霸主!
这件事让高欢大为震动:这世上谁又能猜得到自身的命运?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高欢虽然出生卑微,难道就活该一辈子这么苟且的活着?
司马子如眼见高欢神态落寞、意兴阑珊,不以为然道:“高大哥莫要灰心丧气,乱世之中未必勇武过人才能成就功业,你看那汉高祖刘邦武艺如何?还不是照样打下偌大的江山?三国时吕布勇武冠绝天下,不照样身死败亡?大哥切不可妄自菲薄啊!”
高欢听得精神为之一振,胸中豪气顿生,“好!就凭遵业今日这番话,我高欢来日定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来,如此方不负我来这世上走了一遭!倘若真有功成名就的
那一天,我也算对得起昭君当年下嫁与我的一番情义了。”
“这样才对嘛,哈哈。”孙腾笑道:“今日这梁子兄弟我替哥哥记下了,来日我孙腾发达,定要回来铲平了这狗眼看人低的蠕蠕妓馆给两位兄长出气。”
兄弟三人谈笑间直奔那六博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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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梁南疆龙州城门大开,长史周琅率领刺史府衙一众文武官员于城门前迎候谢迁一行人马入城。
这一路之上谢迁眼见柳江两岸茂林修竹连绵不断,闲来无事便让龙云找来几根上好的翠竹,自己独自躲进马车厢中打算再制出一支八孔洞箫来。
王妙容最欣赏他全神贯注时的神态,这清雅女子一路默不作声,便只痴痴地望着眼前情郎。
回想这些天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她心中满是甜蜜温馨,忽而又想起谢郎终究是想与那叫芷儿的女子隐匿江湖,一颗芳心又浮沉不定,时而欢喜时而忧伤……
“公子,前方便是龙州城了。侯爷此前早有吩咐,我等此行切可不再耽误行程,咱们不如穿城而过,星夜兼程赶往茅山,你看可好?”龙云粗豪的嗓音自车厢外传来。
谢迁神思恍惚,随口答道:“我早先承诺过楚氏兄弟,此行定要还个人情与他二人,自然要言而有信。稍后我会与他二人商量,看能否让那郗姑娘随我等一同前往茅山。”
楚信、楚昭二人心中担忧公主病况,远远地见到龙州城后,便快马加鞭先行入城直往广信侯府飞驰而去。
二人来到广信侯府大门后下马径直前往侯府后院拜见公主,尚未靠近公主寝居,便听见前方有一女子嘤嘤哭泣之声隐隐传来,细听之下,这哭泣的女子可不就是阿碧?
楚氏兄弟心中一惊,脚下片刻不敢耽搁,穿廊过榭快步来到了阿碧身前。
“阿碧,郗姑娘身子可好?”楚昭声音略显焦急。
惊闻此声阿碧停了哭泣,抬头眼见是楚氏兄弟二人,心中喜不自胜,急道:“楚信楚昭,你二人可算回来了,那麒麟果你二人可有寻得?”
楚氏兄弟对望一眼,皆摇首沉默不语,片刻后,楚信心中不无忧伤地道:“虽然此行未寻得灵药,不过我兄弟二人已然找到了那麒麟异果的踪迹,不日定能取来与郗姑娘治好这多年沉珂,只是我兄弟二人还需前往茅山一趟……”
阿碧听楚信这么说,不由得悲从中来,哭道:“自从你二人离开后,公主的身子日渐衰弱,昏迷的次数越发频繁,今日自昨夜睡下后便一直未醒转,怕是再也等不到那麒麟果了。”
楚氏兄弟心情沉重得难以复加,楚昭犹豫片刻,说道:“阿兄,此前谢公子曾说过万一到时没有麒麟果入药,他自有法子相救姑娘,如今看来,也只能期望谢公子能出手相助了。”
楚信长叹一声,伤感道:“但愿上天能保佑公主平安度过此劫。”
阿碧悄然抹了抹脸上泪痕,含泪问道:“楚昭,你方才说的谢公子又是何人?莫非他的医术比那隐居先生还要高明?”
楚昭闻言苦笑不已,“阿碧,这谢公子我还真说不好,他是位奇人,嗯……是我楚昭生平所见最为奇特之人!不过若论医术,谢公子只怕未必……总之楚某就是觉得,倘若谢公子出手,没准真的有法子能救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