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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打的是那种轻效止疼针, 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但持续的时间很短,夏熙刚睡过去没多久便又难受起来,并且起了低烧。他前胸和后背都在疼,只有侧躺着最舒服, 所以一张脸有一小半都陷进了枕头里, 另一半则黏着好几缕汗湿的乌发, 本就巴掌大的脸显得更小更苍白,也更让人揪心。
而佐藤隆川又何止是揪心,完全是心如刀割。夏熙整个下午都没有再醒, 但他在睡梦中皱着眉,而且越皱越紧,怎么都抚不平,神色也像陷入什么噩梦般碾转难安, 甚至呓语出声,只是声音如刚初生的小猫一样又弱又轻, 根本听不清。
佐藤隆川将耳朵凑到夏熙唇边, 夏熙却又于昏睡中无意识地咬紧牙关,本就破了皮的下唇被他咬得伤上加伤。佐藤隆川想伸手掰开他的唇, 但又怕把他掰疼了, 便环住他的肩, 同时轻轻拍抚他的背,试图哄得他自行松口。
疼痛加上发烧,夏熙身上的睡衣几乎被汗浸透了, 薄薄的衣料贴在肌肤之上,能在灯光下清楚地看到纤细的腰线和羸瘦的脊骨。佐藤隆川就这么搂着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凝缩在了自己的臂弯里,除了怀里的这方寸之地,其他的所有一切都变得渺小且一文不值。外面似乎起了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窗户也发出了沉闷的敲击声,而佐藤隆川的心就像大风中的风筝,所有的希望和幸福通通都系在一根细细的风筝线上,连轻晃一下都恨不得战战兢兢。
佐藤隆川忍不住亲了亲夏熙因辗转难安而不断轻颤的长睫,带着纯粹的深情和爱惜,而夏熙总算随着佐藤隆川的拍哄而松开下唇,并再度呓语出声。佐藤隆川随即借着这个亲吻的姿势侧头去听,耳朵几乎贴上了他的唇瓣,这回终于听清了他是在喊哥哥。
就像受了委屈而闹着要找家长的孩童,又像在漫天风雨中瑟缩着小翅膀的雏鸟,等大鸟赶过来将他纳入温暖的羽翼。可惜夏琛不在这里,就算在,也无法对他做出任何回应,于是夏熙越喊越委屈,甚至有一颗泪滴从因发烧而泛红的眼角流下来,在光的折射下,宛如清透的琉璃。
他的伤口和眼泪,紧咬的唇和皱着的眉,以及他喊的哥哥二字,通通化作尖利的刀刃,反复刺穿佐藤隆川的心脏,让佐藤隆川疼痛难忍,连带着额头上被夏熙用花瓶底座划破的口子也一跳一跳的疼起来。而夏熙也许是知道喊再多声都不会再有哥哥疼哄和安慰,又在这时模模糊糊地叫出了另一个被他信任和依赖的名字。
正是蒋战威的名字。虽然只有一声,却让佐藤隆川脸色一变,并将手握成了拳。
那双握着的拳越来越紧,充满了力道,——这是潜意识里的自我防御,或是要和敌人拼死进攻的姿态。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企图用冷静的表象掩盖想杀人的狂热念头,拳头却不听大脑使唤,迟迟无法松开。外面的风似乎也全都刮了进来,吹得他全身发冷。
佐藤隆川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会有什么事是他永远做不到的。虽然他身世坎坷,成长经历亦艰辛多舛,但他天生聪明果敢、手段非凡、精力过人,复杂的家庭背景并没有给他造成重创,反倒进一步激发了他性格中的暴戾成分。待成功脱离佐藤家族自立门户之后,骨子里的暴戾因素更加肆无忌惮。佐藤隆川不可一世惯了,总以为自己有权势有本事,想要什么都能拿在手里,做什么事都不会输,更没有什么人是他比不过的。
可他的确比不过蒋战威。
蒋战威喜欢了夏熙将近七年,小心翼翼亦步亦趋,逼急了也只会自己跟自己生气,舍不得碰夏熙一根指头,甚至被夏熙嫌弃是个吵架都吵不起来的闷葫芦。七年来仅有的一回出格行为,便是那次把夏熙带到元帅府关起来,最后还主动把人送了回去,并尝到了刻骨的后悔。
很多人都会屈从于暴力,但这其中绝不包括夏熙,——夏熙永远不会因暴力妥协,只会为感情让步。而佐藤隆川的感情就算得不到夏熙的回应,他也可以跟在夏熙身后一直追下去,可如果夏熙转身选了另一个人所在的另一条路,他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在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的这一瞬,佐藤隆川依稀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响,直到从窗缝透进的大风卷起窗帘,才意识到断裂的是什么。是那根轻晃的风筝线,是他惶然不安的神经,甚至是他本就不堪一击的理智。
窗外的风似乎更大了,在暗夜中窸窸窣窣,就像谁隐于暗中的鬼祟的心事。风吹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息,等夏熙醒来的时候,风声已安静的像从来没有吹过一样,只有铺满枯叶断枝的庭院证明了它的存在。佐藤隆川对夏熙的态度也安静的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般,一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一边柔声问:“宝宝醒了?要不要喝水?”
夏熙下意识偏过脑袋,试图躲开佐藤隆川的手,但佐藤隆川依旧将手覆上了夏熙的额,然后因至今没退的低烧而皱了下眉,又在得不到夏熙回应的情况下,自顾自地端来了水。
他是那种只管一心一意达成自己目的的人,从不会因任何人的任何态度而放弃或更改,这性格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夏熙的性格和他近乎一致,同样只想着达成自己的目的,别的一概不管。于是佐藤隆川再度听到了他最不想听的话:“我今天上午就走。”
夏熙的语气倒是没有愤怒,但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说话的同时已坐起了身,想要借着熹微的晨光下床。
他的身体还虚弱得很,所以动作难免吃力又缓慢,待他抬手掀开被子的时候,手腕便被佐藤隆川牢牢握住了。回过头,只见那双深黑的眼珠正定定看着自己,因为天色还没有彻底放亮的缘故,显得特别暗沉,深不见底。
“佐藤先生,”夏熙面无表情地开口:“请你放开。”
佐藤隆川因这个称呼而心口一窒,沉默许久都没有回话,仿佛只要回话了,他就真的变成了一个陌生而疏远的佐藤先生。手下的力道也丝毫不敢放松,直到夏熙因为挣不开而再度开口:“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佐藤隆川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只知道一旦放手了,他整个人生都会变得没什么意思。他没有对他之前的动手伤人进行解释或道歉,因为伤害既已造成,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何况以夏熙的性子也不会接受,只用前所未有的卑微语气说:“宝宝,不要离开我。”
夏熙没有因佐藤隆川的卑微语气动容,反而冷笑了一声,“你让我不离开我就不离开,你以为你是谁?”
他坐的位置明明没有佐藤隆川高,却生生摆出了居高临下的架势,佐藤隆川的眸色变得更沉,——夏熙这幅高傲的模样虽然让人恨得牙痒,却又会让人无可救药的迷恋。于是佐藤隆川的声音下意识染上了迷恋:“我是真的喜欢你……”
夏熙却毫不留情的直接道:“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算没有,也不会喜欢你。”
这话太狠,佐藤隆川的身上没有出血,但内里全是口子。外面的晨光依旧熹微,佐藤隆川却莫名觉得光线异常刺眼,以至于他想抬起手遮一遮被光灼烧的眼球。可他的手依旧紧紧攥着夏熙,在他早已安排好了人在门外把守的情况下仍不肯松,紧到仿佛那是一条锁链。
“我知道你没有我,一定会安然无事的继续生活,可我没了你,会觉得活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佐藤隆川再次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甚至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强行把情绪压制下去。他这辈子都不曾跟谁示弱过,可现在他向夏熙低下了头,那双幽深的眼珠里埋着的深情和祈求几乎能把人灼伤,“你怎么骂我怎么打我都行,就当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叮——,目标e佐藤隆川的好感度增加1点,总好感度为97。”
“叮——,目标e佐藤隆川的忠犬值增加3点,总忠犬值为39。”
然而夏熙的心硬得像石头,——这大概就是报应,因为佐藤隆川面对那些他不喜欢的人也是如此,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无动于衷,甚至眼也不眨地要了对方的命。夏熙便用那种眼也不眨的表情望着佐藤隆川,“我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家人和朋友,每一样对我都很重要,每一样也都有很多事等我处理,我为什么留在一个不重要的人身边?”
他只是这样淡淡地觑着人,便能凭空生出让人不敢轻易侵犯的矜贵,无比漂亮的唇瓣却吐出无比冰凉的字句:“我现在甚至不想看见你。”
大概是因为内里已经布满口子了,所以再痛也感觉不到痛了,佐藤隆川这次并没有再做任何停顿,只堪称平静地道:“可如果你还想见到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家人,比如夏琛,就必须待在我这个不重要的人身边。”
用夏琛来要挟夏熙其实是不得已的下策,将夏熙直接关起来则是下下策,——虽然佐藤隆川早在昨天夏熙昏睡中叫蒋战威的名字时就打定了这两个主意,但若不是今日夏熙冷硬到了如此地步,佐藤隆川并不想动用它们。提到夏琛,夏熙的神色立即微微一变,“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佐藤隆川看着夏熙道:“你应该知道福山会的本事,想藏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病人,轻而易举。”
“为什么会没有行动能力?”夏熙的语气当即就着急起来,“夏琛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你……”
他甚至急到呛咳起来,佐藤隆川一边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把方才倒的水重新送到他干裂的唇边。夏熙这次没有抗拒,就着佐藤隆川的手抿了一口,低头的时候有几缕发梢擦过佐藤隆川的手背,酥酥痒痒的触感让他刚才还窒痛不已的心脏又忍不住跳动起来。而且从他的这个角度看下去,夏熙裸|露的脖颈到锁骨一览无遗,甚至可以看见腰臀的曲线,优美又绮丽。
有些东西若不曾得到过就罢了,尚能心平气和地装作浑不在意,可一旦体会到其中的各种酸甜滋味,任谁也不甘心退回到以前乏味的时光里。何况佐藤隆川刚刚在夏熙失忆的日子中尝过与之相亲相依的美好,任何人在得到之后,都难以直面失去。佐藤隆川闭了闭眼,狠下心道:“夏琛还活着,但一直没有醒,我已经用了最好的医生和设备维持他的生命,可现在他的命并不在那些医生和设备手里,而握在你手里。”
夏熙瞬间读懂了佐藤隆川的意思,“你不觉得这种要挟手法很卑鄙吗?”
“卑鄙?”佐藤隆川挑了挑眉,“这倒是个好词,可惜我的字典里没有。你应该懂的,我们这种人只要结果就够了,哪还管得了过程卑不卑鄙?”
夏熙的确懂,因为他也是这种不折手段的人。他和佐藤隆川的性格实在是太像了,如果能两情相悦,的确是默契非凡的最佳伴侣,若不能,就只能互相折磨。
管家顶着两人身上散发的双重低气压下亲自将早饭一样样端了上来,但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尤其是夏熙,本来就不好的胃部因那重重的一拳而进一步受创,连闻着饭菜的味道都觉得难受。
生病的人往往会心情不佳,何况是骄纵的夏熙,他从头至尾都皱着眉抿着唇,没动一下筷子,甚至在佐藤隆川哄他吃饭的时候道:“你走远一点,看见你我就吃不下去。”
让管家惊讶的是佐藤隆川不仅没发火,还当真听话地走远了。
佐藤隆川毕竟在这件事上自知理亏,也愿意在吃饭的时候顺着夏熙,虽然他所谓的走远只是从床头走到了床尾。可他走远之后,夏熙依旧没能吃下任何东西。
夏熙原本就有一副能当吃货的身材,吃再多都胖不起来,如今吃不下饭,才短短两天的功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更重要的是他的胃要靠食疗才能慢慢养好,越不吃越糟糕,身体也跟着越发虚弱,佐藤隆川只能再次拿夏琛来做威胁,说如果他不吃饭,便让医生断掉夏琛的营养针。
夏熙并不是那种会轻易被胁迫的人,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需要尽快恢复健康,否则想做什么都是免谈。他勉强逼着自己喝了一小碗汤,可是才咽下去不到十分钟就匆匆跑到了卫生间,将汤全吐了出来。
佐藤隆川一边扶着他的腰一边轻拍他的背,眼里暗含着担忧和心疼。夏熙额边的发丝在漱口和洗脸的时候被他弄湿了,苍白的脸上沾着水珠,看上去非常虚弱,声音也轻得像一击就碎,“我是真的吃不下去,明天再吃,好不好?”
“……好。”
佐藤隆川点点头,把夏熙抱起来,一路送到床上。他之前暗恨夏熙冷硬无情,但是只要夏熙稍稍软化一点,他的心便能跟着软成一汪春水。说到底他爱他,再怎么因他而痛苦伤神,可他只要往后退让一步、稍稍乖巧一点,他便会忍不住给他所有的宠爱。
夏熙的胃显然又疼起来,在被子里无意识地蜷缩成团,也许是因为在思考问题的缘故,他的眼睛异常平静,没有之前半昏半醒时疼糊涂了的恍惚,也没有氤出水光,若不是微微发颤的身体,恐怕没有人会察觉他正在忍疼。
佐藤隆川出门和医生探讨完病情,一回来便对上了这双眼睛,却像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中了胸口。因为那双眼睛平静到一点温度都没有,还透着说不出的孤寂和漠然,甚至有些发灰的疲倦和溃败。
其实佐藤隆川才是真正溃败的那一个,他没有办法忍受夏熙的冷淡,也没有办法看着他难受,更没有办法看着他褪色枯萎。可是和放他离开相比,他又宁愿他枯萎在他怀里。
佐藤隆川小心地挨着床边躺下,把夏熙紧紧拥住,一遍遍地摸着他的脊背。摸完之后又移到手上,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动作有些稚气,就像小孩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他让他恨,又让他喜爱;给他痛苦和黑暗,又给他光亮和满足。夏熙本就是这样矛盾的人,他不能贪心的只要其中一样,无论如何,他现在还待在他身边无法离开。佐藤隆川这么想着,也随夏熙一起睡了过去,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没有什么,只有夏熙一人。
次日早上,夏熙努力喝了一小碗汤,还吃了一点蒸蛋。这次的状况显然好了很多,他只是干呕,没有真正把食物都吐出去。佐藤隆川这才放心地出门去忙那些堆积的公事,临走前照例跟渡边大介交代了一大堆事项。
而渡边大介面对如今的夏熙,比面对失忆的夏熙更心惊胆战,严阵以待。——连他们主子都敢揍得一头血的人,要了他的命恐怕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他甚至还暗自为佐藤隆川和夏熙的以后担心,两个人过日子,不能总像那天晚上一样如拆房子般闹得震天动地,要安安稳稳才能久远。
渡边大介不知道目前对佐藤隆川来说,根本没办法去想什么长久和以后,因为眼前就已如履薄冰。
夏熙并没有为难渡边大介,只说要去院子里晒太阳,于是等佐藤隆川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俊美的青年收起了他扎手的傲气与锋芒,抱着毛绒绒的抱枕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整个身体处于阔叶树的树荫下,漂亮的像森林里的精灵一般,让人一眼便生出想占为己有的贪欲。虽然已经成年,却还是一副涉世未深的少年模样,睡颜单纯而无害。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佐藤隆川忍不住轻轻去摸夏熙光洁的额头,却在达到目的前被抓住手腕。——夏熙警觉地睁开了眼,虽然初醒的眼眸还带着朦胧的水气,但其中的危险和戒备不容置疑。
佐藤隆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在夏熙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并肩看着夕阳沉默不语,气氛一片沉寂,佐藤隆川心里却有种莫名的踏实。
因为他能闻到夏熙身上好闻的味道,听见夏熙浅浅的呼吸,然后搂住夏熙的肩,“今天有没有觉得好点?”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却听到夏熙开口:“我觉得很无聊,我想出门。”
说话的同时睁着漂亮的眼睛望向佐藤隆川,湿润的眸子有种惹人意动的乖顺,甚至伸出一根食指勾住了佐藤隆川的尾指。
明知对方所做的任何举止都只是为了出门,可佐藤隆川看着他们在阳光下勾住的手指,却还是控制不了动心。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不知道怎么解决掉佐藤更好,更晚了对不起大家,然后谢谢阿兮女神的长评,给你一万个亲亲,熬夜再码一章更完再去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