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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杳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昨晚莽莽撞撞躲进的房间是书房。
这里一整面墙都做成了书橱,稀疏而有序地摆放着书籍、模型、手办,以及一尊尊的奖杯,她躺的床是低矮的榻榻米,就摆在窗口的位置。
北京的天气似乎格外好,此刻柔缓阳光落满一室,光束中尘埃漂浮,钟杳侧头就能看见红澄澄的朝阳。
爸爸家连书房都这样梦幻漂亮。
靳川的脸自脑海划过,钟杳忽然有些懊悔。
她其实不是爱哭和爱发脾气的人,可是昨晚她苦苦等待,又发现负心爸爸居然是孙十五梦寐以求的靳川时,她半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是为十五感到不值?或是替妈妈感到难过?
钟杳想不出答案,她只知道,自己昨晚给靳川留下了“脾气坏”的印象。
她最不想的,就是让这个爸爸抓到缺点,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完全落败了。
只要想到这点,她就后悔不已。
钟杳曲起腿,将脸埋进膝盖。
她觉得自己丢了妈妈的脸,她感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可难道她要去向负心爸爸道歉吗?
她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她就觉得不行了。
钟杳一时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爸爸,比昨晚见面之前还无措纠结。
肚子咕咕在叫,而她却仍旧抱膝坐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
“一晚上了,你不回我消息,到底想干嘛?”
窗户没有关严,外边忽然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钟杳仰起头往外看,在花园中看到了佘芮的身影,靳川就站在她旁边。
佘芮的表情些许凝重,而靳川看起来却十分散漫。
“对于钟杳,你到底怎么看?”佘芮又问男人。
质问是砸向靳川的,钟杳在楼上却莫名紧张起来。
手指揪紧了被单,她和佘芮一起等着答案。
却见靳川大喇喇半躺进椅子里,懒懒回:“还能怎么看?看女儿那么看呗。”
“啧!”
佘芮白他一眼,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前说:“靳川,这个问题你故意回避也没用,难道你还能真把她养在身边不成?”
“你想过如果被媒体拍到,他们又要怎么写吗?”
“好不容易才在电影圈站稳脚跟,你不得珍惜羽毛,再拼一把?”
尖锐连续反问后,佘芮的语气忽然软化下来,她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靳川,听我的,让钟杳住校,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楼上,钟杳的唇上都咬出了牙印。
她紧紧盯着始终沉默的靳川的宽阔背影,手指不可控地攥紧,被单被她揪得皱成一团。
心头重重一空,她忽然不敢再继续听,起身拉开书房门嘭地将自己隔绝在两人的谈话之外。
其实有些答案不必说出来,凭借钟杳的聪明也能够猜到。
因为孙十五,她一直都知道靳川是受万千人追捧的大明星。他出演的电视剧人人都在看,就连六姨他们也会偶尔谈论起他的角色;他是风度翩翩的国民男神,他是少女们幻想中理想的爸爸,他只是和别的小男孩一同出现在游乐园,私生子绯闻就闹得满城风雨。
靳川这样的大明星,怎么会愿意暴露自己这个来自偏远小镇的私生女呢?
事实上,钟杳到北京之前,原本就计划要住校远离负心爸爸的。如此,她既能践行对妈妈的诺言,也不用勉强自己和讨厌爸爸一起生活。
佘芮说得没错,住校对谁都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钟杳亲耳听到他们安排自己这个大麻烦的去处,心又莫名堵得慌。
她突然觉得这座大房子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想要出去透透气。
钟杳连张字条都没留,就静悄悄走出了家。
周围的一切都十分陌生,她没打算走太远,只是想暂时出来散散心。
好在,靳川这个大明星住的地方很清幽,即便是公路上也没有什么车辆或行人,她也不至于感到害怕。
一路上,钟杳看着北方独有的树木,内心稍微平静了些。
她忽然意识到,自从来到北京,发现靳川是负心爸爸,她就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更容易哭,更容易生气,好像还更胆小了。
十四岁的钟杳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小小少女不知道,其实从见到靳川那刻,内心深处便已然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期待。
没有人是不渴望亲人关怀的,说不在乎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钟杳不明白那样的大道理,她只知道,这一切改变都是来到北京后才有的。
所以――
她是不是应该离靳川远远的?是不是该遵循最初的计划,乖乖住校好好学习?
轰轰轰――
钟杳站路边,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不知从哪忽然传来轰鸣声将她思绪打断。
她刚转首张望,拐角处忽的窜出辆机车,猛地与她擦身。
有什么挂住钟杳的衣角,往前狠狠一扯,将她甩在了地上!
钟杳的手呲在地上,瞬间搓出好几道血痕,疼得她直抽气。
前方,红色机车一个漂移刹了车,她抬头,透过头盔护目镜对上一双冷冽的黑眸。
这人撞了她没有逃逸,戴着头盔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
戴头盔的人刚一开口,后方不远处轿车过减速带的声音将其打断,于是这人话锋一转,“先跟我走!”
“什么?”
钟杳以为他要先向自己道歉才对,没想到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径直就将她带到了机车旁!
“你干嘛?”她甩开他的手,满脸警惕。
这人垂眸扫一眼她掌心触目惊心的伤痕,视线便立刻越过了她,眯眼看向她身后那辆靠近的黑色商务车。
倏地,他摘下头盔猛地往她头上一扣,紧接着,钟杳双脚离地腾空。
待她回过神,她已经被少年抱上机车,目之所及只剩一头肆意张扬的白色短发。
“抱紧我。”少年发号施令,下一瞬,机车如箭离弦向前飞驰。
钟杳懵了,脑中闪过了靳川昨晚的话:
“现在出去外面有八个拐卖儿童的,九个耍酒疯的流浪汉,十个变态杀人犯等着。”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遇到了那种不由分说将人掳上车的人贩子。
钟杳很害怕,一度想要跳车。
可机车速度太快了,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她只能一手抓紧少年的肩,一手颤颤巍巍的去摸手机,试图打110。
前方,白发少年似乎看破了她的意图,忽然回头说:“不想摔死就抓紧了。”
刹那,发动机轰鸣喧天,机车被飙到最快。
而钟杳被带得往前,狠狠撞在少年的背上,因为转弯差点被甩下车,她下意识地抱住了少年的脖子。
“啧!”
白发少年身体一僵,暴躁地说:“松开,否则立刻把你甩下车。”
钟杳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她气愤回:“你以为我想吗?是谁让我坐在车上的?是你自己,如果你烦就立刻停车,让我下去!”
她说话时声音都微微发抖,一部分是因为生气,更多的是因为害怕。
但如果能激怒少年停车,她认为是个逃走的好机会。
祁昱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女的往身边粘。
如果可以他会立刻将这个女生扔下车,但后视镜还能看到狗仔那辆车,如果现在把女生放下,万一她从狗仔那里知道骑车的是自己,估计麻烦会更多。
他低骂一句,只能再轰了轰油门。
机车登时快到钟杳害怕。
她再顾不得许多,即便不赌气,也只能紧紧抱住少年的脖子。
机车载着她穿越公路与小巷,路线似乎经过了精挑细选,甚至连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看见。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机车却忽然停了。
“昱哥!怎么这么久才来?!”
一个麦色皮肤的阳光少年朝他们走来,而钟杳心有余悸,还搂着祁昱的脖子没有松手。
少年走进,发现祁昱被一个女生抱住,见鬼似的又道:“卧槽!昱哥你这、这小美女是啥情况?”
“松,手。”祁昱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钟杳松手这才发现,这两个人的年纪看着和她一般大,好像并非她想象中的人贩子。
不等少年开口,她主动询问:“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祁昱扫钟杳一眼,少女眉头微皱,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她的脸上没有那些狂热之人的窥探,似乎并不认识他。
“对不起,刚才我也是为了甩掉后面追车的人。”他目光清冷地说着抱歉的话,伸手将女孩手中的头盔拿回来,又转头对朋友说,“一鸣,我撞伤了她,你送她去医院看看。”
他这样一说,钟杳想起刚才那辆过减速带的车,似乎真跟了他们好长一段路,那时她还以为他们是同伙。
“站住!”她揪住白发少年的衣摆,不让他离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你把我撞伤,又莫名其妙载到这里来,连说句抱歉都要这么敷衍吗?而且,你为什么不自己送我去医院?”
祁昱脚步一顿,回首看向钟杳的双眸更冷了两分。
卧槽!
唐一鸣第一次见祁昱道歉,没想到对方居然不领情还伸出魔爪,他都害怕昱哥把小姐姐打了又在热搜挂个三天三夜!
“那什么,小美女,”他赶紧上前调和,“你误会昱哥了,他这人就是面瘫脸不会说话,其实心里特抱歉,真的!你想去哪间医院,我送你一样的,医药费车费营养费全包哈!”
祁昱脾气硬,嘴臭得连媒体都能被怼到心态爆炸。
唐一鸣却见他忽然笑了:“这么想出名?知道上一个你是什么下场吗?被骂到休学了。”
祁昱冷冷威胁:“再不松手我让你比她更惨。”
“你在说什么?”钟杳眉头蹙得愈深,“本来就是你做错了,你凭什么还凶我?别以为我不是北京人就好欺负,既然你不肯道歉,那我打电话叫警察叔叔来主持公道总行了吧!”
她觉得这个人有病,还病得不轻,打电话叫警察也算是帮他了。
祁昱还以为她要作戏,没想到她真摸出个老款手机,在键盘上摁下了110。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孩或许真不认识自己。
“等等!”祁昱猛地伸手夺过手机,“我道歉――”
执拗要他道歉的钟杳却忽然面色大变,一把又将手机抢回去,打断他的话说:“道歉就道歉,不要碰我的手机!”
好像这手机是她的命一般。
祁昱微怔,更觉得这个女孩有些奇奇怪怪。
“撞伤你是我不对,对不起。”他的语气到底缓和许多,“但我确实不方便送你去医院,我朋友带你去,你可以留他号码,后续有问题随时联系他。”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前方的小院。
钟杳的手机,是妈妈省吃俭用给她买的。
刚才被白发少年一夺,她三魂丢了俩,此时此刻再得到道歉,她也没什么心思再计较,就任由少年走了。
“那什么,小美女……”唐一鸣这才八卦地凑上来问,“你叫什么名字,和昱哥是怎么认识的啊?”
钟杳如实答:“不认识。”
“哈?”唐一鸣感到不可置信,“居然有人不认识昱哥?!”
钟杳低头看看自己挫伤的手,烦闷地回:“我为什么要认识他?难道北京人个个都是明星吗?”
说完她想起什么,又打开手机查看,上面果真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两个佘芮的,其余的全是陌生号码。
“卧槽,这年头还真有人不冲浪啊!”这时,唐一鸣似乎终于消化了钟杳刚才的话。
他觉得小美女应该没撒谎,毕竟学校那票女的见了昱哥,就没有一个不黏上去要签名要号码的。
小美女压根不认识祁昱,他也就懒得再多探听,直接说:“既然这样,那我替昱哥送你去医院,表示歉意怎么样?”
“哦对了,我叫唐一鸣,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他大喇喇一笑,一口雪白牙齿与麦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钟杳却没理他,只蹙眉紧紧盯着老款手机。
“那什么――”
“你能安静会吗?”
唐一鸣又要说什么,被钟杳无情打断。
然后他看着小美女严阵以待地盯着嗡嗡作响的手机,一个深呼吸,摁下了接听键。
她平静而疏离地喊了声:“佘阿姨。”
钟杳接电话的架势像应对考试似的认真,唐一鸣就没打扰她。
片刻,她抬眸问他:“这里的地址是什么?”
唐一鸣如实奉告。
没一会儿,钟杳便挂掉了电话,看向眼前有点傻气的少年。
她说:“我家长马上会来接我,你走吧。”
“那你的伤怎么办?”唐一鸣倒挺负责。
钟杳:“没多严重,我自己就可以弄好。”
她以前在云水镇也没少磕着,这点小伤她懒得去医院,况且,等会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佘芮说,没必要耽误时间。
唐一鸣心想,她都不认识祁昱,估计也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那行,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就走了哈?”小姐姐长得好看,他还是多确认了一句。
“你再不走,等会我就让我家长来和你讲道理了。”钟杳满心都是要见到佘芮的紧张,不耐烦再和少年周旋。
唐一鸣:……
这个小姐姐好看是好看,怎么说话的口吻像她妈啊?极度不耐烦,还有点儿凶凶的。
“那……行吧,小姐姐再见哈!”他说完也一溜烟地跑进了前方小院。
没多久,钟杳就等来了佘芮。
本来佘芮想兴师问罪,却没料到,小姑娘见到她开口第一句就是:
“佘芮阿姨,我想要住校,你下午就带我去学校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