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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分类:堕入虚荒邪道的著名人物,武将,著名战役
汴梁血战 魔君的终结
我曾在特兰西瓦尼亚的高山,见过滚滚而下的盛大雪崩。而这声席卷污秽军阵的嘶吼,竟令古老山脉在记忆中的那次暴怒,刹那间变得黯然失色。多瘤结节、连畸形肢体都缀满爪牙的几位殇帅,就像猪羊逃避掠食猛兽一般飞速逃离中军,口中发出阵阵含混尖叫。“喏!是!!”它们惶恐地接下命令,惊惧地躲进属于自己的那片行尸腐肉,再也不敢与高大的魔君对视分秒。
南薰门,城楼上那些家世尊贵、视百姓黎庶为自家婢仆的达官贵人,壮胆似地发出几声嬉笑。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心跳的时间,所有人的笑纹全都凝在了当场。是的,殇帅们敬畏魔君,这种压力是如此可怕,以致于他们会像生前那样两股打战、重拾恐惧,以至于他们宁愿背对那片扭曲的钢铁荆棘,闷头冲向炽烈的台军火网。而他们也确实这样做了。
曾经徘徊不前的腐烂之潮,在许蔡牙兵的战鼓声中汹涌上涨,火色的旱魃与脓绿的瘟疡,在殇帅们清晰明确的驱使下,全线北进。两里地。一里地。两百步。一百五十步……望着不断逼近的庞大敌群,台军半月形的军阵陷入空前沉默,城楼上的重臣们更是顾盼无言,抠在垛堞上的手指不住颤抖,一个接一个几乎要滑出女墙,在连串的扑通声中栽进冰冷的护城河。无数扑翼发出嗡嗡蜂鸣,猫狗大小的食腐溃蝇穿过蝗群、飞越饿殍,带着对生鲜血肉最原始的渴望,逼近矗立阵外的最后一批散兵……
忽地一瞬,台军阵中令旗摇曳、号角吹响,六门大将军铜炮自西向东放列猛射,声声雷霆宣告凡人的抵抗终于打响。火红炽热的实心铁弹犁过疡潮,在尸灰色的蜚兽群中挖出道道血沟,滚烫呛辣的蓝白药烟乘上北风,迅疾而行将群蝇一举冲散。
城上城下登时欢呼雀跃,羊马墙上的虎贲大纛也趁机高高竖起,套着生皮背心的壮硕炮手纷纷开始忙碌,每个动作都能引起辅兵力夫的连片喝彩:他们把猪鬃羊毛绑成的长刷伸进炮口,呼啦拽出成把炭渣;他们将事先码好重量的丝绸药包填入炮膛,再用大铁球一样的炮弹紧实压好;他们在队官与什长的旗号指挥下小心钉好炮捻,再将重逾千斤的炮身连同炮架一起推回斜坡,待得木楔将炮轮固定,狭长的引火棒立即如闪电般直递而去……
又是一轮炮火在妖邪阵中炸响,一整个蹒跚前行的还魂败军方阵,活像簸箕中的麦粒一样高高飞起重重落下,连同腹中的异蛆一起震得七零八落、再无完形。就在此时,殇帅们越过了象征百步的地标,几只众多腐尸重构聚合、全高超过一丈的肥硕骸耆,冷漠地挥动终日溃烂流脓的触手,将那些特意栽下的树苗一挥两截——
位于台军第一梯队第一列所有能打响的大小火器在这一刻齐齐喷出火蛇。那就像是放大百倍的汴京新年焰火,那就如同八荒六合三百郡州的春雷同时炸响,那就如同有朝一日故乡的所有厉鬼被同时钉穿心脏,在邪恶生命消逝前最后发出的悦耳哀嚎。
我在这令人沉醉的齐射声中跪地祈祷,尽管橙红色的炮口火焰不断模糊双眼视线,仍然不许自己错过这精彩一幕的任何细节。虽然连片成团窜出的药烟令整个战场浓雾弥漫,但在妖邪所在的南面,曾经被腐坏与死亡充塞的南面,令人恐惧的邪物正被成亩成亩地撕碎扯裂,鲜血、浓汁、凝液连同或干或湿的碎肉,在半空中连成一条五彩斑斓、翻涌蠕动的艳丽血线。
铳队第一列的鸟枪手快速跑至队尾,趁后两列的同袍瞄准射击时,紧张地进行装填。加强给每队的弗朗机什更加忙碌,不仅要像羊马墙上的同行一样清炮膛装炮捻,还要小心万分地更换子铳,一个步骤不对,便会影响接下来的全套击发流程。火器手开始了令人心悖、却又必不可少的装填进程,而为他们及时提供掩护的,正是夹在在各个铳队之间的弓弩手。
队主们无声地虚劈左掌,早已搭弓上弦的角弓手们登时拉出一轮轮满月,在流水般的哗啦声中,倾斜着放出成片鹅翎长箭。强弩手也不再紧贴盾阵或是紧靠同袍,而是在幢主的指挥下原地后退,将队列之间的距离拉到四步乃至五步。长满老茧的一双双糙手紧攥弩身、抬高望山,伴随着官长们的急促口令,齐刷刷扣下钢铁悬刀。
群矢腾空,仿佛为天空抹上一层浓厚的黑褐乌云。成千上万道抛物曲线割裂虚空,密密麻麻胜过妖邪阵中真正的螽蝗。箭雨就像三十年不遇的特大冰雹,将那团刚刚钻出火药烟雾的腐臭,瞬间再次浇个通透。大片大片的饿殍,就像麦穗遭遇镰刀一样成排倒下,铲形箭头深深没入干瘪肚腹,将残存的那点内脏连同腰椎一同绞碎;三棱尖锥像是削泥巴一般掀开萎缩的颅骨,带出黑黑黏黏、已经变得仿佛霜肠的最后一点脑髓。
石砲也开始了射击,上万斤的配重在叫好声中轰然落下,将水缸大小的一枚枚震天雷,好似天女散花般地砸入那片妖邪,炸出一团团红黄烈火。我曾见识过这种武器的试射,那是能将钢铁烧化的烈火,落点周围即便是身披厚甲的饕餮,也不会有任何机会幸免。炮弹、铅弹、利箭、劲矢、震天雷,在这连绵不绝的炽热火力打击下,秦宗权的妖邪军队似乎已经被挡在了阵外。也许,他那可怖的杀戮之路,就将在这汴梁京师被彻底阻止?
任何冒出这种念头的人,无论是尊贵的高官,还是卑微的书僮,都将在下一刻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失望。枪炮弓弩的轰鸣,只会令那道血线持续翻飞,却不曾阻止它前进哪怕一忽一秒。饿殍、腐肉、骸兽与怪物抛下成百上千的毁坏同伴,顶着如雨般射来的铅弹箭矢,一个栽倒三个补上,前队粉碎后队继续向前。
污秽的足肢节奏不变、步幅不减,将一百步的距离慢慢缩短为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无论大将军炮如何轰鸣,无论神机军的鸟枪如何齐射,无论弓弩手的弹道随着距离拉近压得多么低,这些努力在绝对数量优势面前都变成了徒劳无益。一簇簇射向腐臭妖邪的弹药,似乎的变成了一颗颗丢进水塘的石子。
邪物无所畏惧。更不知何谓疲累。随着距离的接近,城楼上下的叫好声仿佛刀切一般戛然而止,而那群跌跌撞撞的败军行尸,依旧像身边的枯黄饿殍一样,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感情波动。他们拥挤在布满尖木锈铁的障碍区,或被拒马戳穿,或遭天罗纠缠,铁蒺藜就像虱子一样沾满全身,但这些太虚产物只是拖曳着断肢左右挪移,根本没有费心去清理通道。他们并不需要。
骸耆、鼠彘等庞然大物心安理得地从行尸头顶踩过。他们踩烂那些挂在拒马天罗上的人型走肉,就像挤爆一堆熟透了的果实,然后用那堆红黄褐白的尸块当做脚垫,翻越已经变要变作屠场肉钩的拒马鹿砦。偶尔会有几团腐肉聚合物因为粗心绊倒,随即便会被后续的什伍踩进蒺藜堆,爆出一团乱窜的肥遗或者花白蛆虫。但它们的同伴或者率领这些邪物的殇帅,完全没有余暇往自己身边,或者地上随便瞅上一眼。乱葬岗的腐臭气息扶摇直上,肉搏战,几乎就在眨上两眼的功夫,爆发了。
最先被邪物碰触到的,是已经被自家药烟熏黑的鸟枪手们。这些兵丁披着单薄的皮甲或是棉甲,除去那杆烧的滚烫的火铳,大部分人只在腰间悬了一把单手腰刀,各伍支灶做饭时,拿来切肉都嫌勉强。有些时候,冷酷的指挥官会把他们作为肉盾,强行留在阵前拖延时间,然而比较幸运的是,指挥第一梯队的将领并不是这样的冷血混蛋。于是,就像校场演武通常会做的那样,混杂着竹哨的独特鸣金声准时响起,几乎与干瘪饿殍脸对脸的上千名鸟枪手慌慌张张地后列变前列,在队主与什长的喝骂乃至踢打中,沿着长枪方阵两侧预留的通道,争先恐后地拔脚撤向北方。
长兵随即顶上。盾橹手们稍稍拉开间距,自盾牌结合处的缝隙用力递出素木双钩枪,从侧面拦住步履蹒跚的还魂败军,把这些尸傀拦腰钩到地上。长枪队幢由静转动,一个个整齐方阵迈步向前,身披厚重札甲的前三排老兵吆喝声声,仿佛森林倾倒般俯下全长丈八的四棱锥枪,将成百上千只饿殍当胸扎个透心凉。这些在妖邪当中冲锋最前的行尸走肉,就像是迎面撞上一堵坚硬铁墙,当初怎么冲进来的,现在再按原路怎么退回去。
然后,腐肉聚合体稳稳地接住了它们。这些腐烂流脓、墨绿色皮肉结满尸蜡的庞然肉块,轻轻一晃便有千钧之力,哪怕是被铁枪刺得肚破脏流,照样抖一抖漏出的肠子,满不在乎地继续压前。
骸耆撞裂二指厚的铁沿大橹,将咬牙坚持的盾橹手们像弹珠一样轻易碰飞,令那些坚持放箭的弓弩手,就像脆弱的剥壳鸡蛋一样暴露在邪物面前;鼠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迎向长枪队幢,将成排连片的步槊锥枪故意扎进胸口,咆哮着与长枪手们玩起了顶牛……上千只鼠口喷出臭烘烘的兴奋尖叫,尚未与主体完成融合的一群群巨鼠,就像有生命的乌云一样跃出鼠彘躯干,黑压压涌向后排士兵的脚背。久未磨蹭的黑黄板牙争先张开,利如刀钩。
长枪阵中传出短促的惨叫,一杆杆步槊如同蛀空的大树一样栽倒。在队列中央待命的刀斧手立即俯下身子,用长短铁斧、长柄大刀、蒺藜骨朵乃至短刀匕首在内的各种兵刃狠戳狠剁,打起了一场真正的老鼠战。污浊的红黑血肉很快洒满战场,阵阵恶臭就连已经习惯腐朽气息的城楼观众,也是忍不住地阵阵作呕。每一个心跳,每一次眨眼,都有数名乃至数十名凡人倒下,临终的惨叫声与高亢的喊杀声同样触目惊心。他们每人都能拉上五个、甚至十个邪物一起陪葬,但在那片狼藉的障碍区,随时都有数倍于此的妖邪现身补上。
神机军撤到了第二梯队当中,登上预先修好的十八个土垒,支炮架铳继续射击支援。大将军炮调低炮口,石砲与床弩换上毒药烟球,这些重火力索性把目标统一改成拒马障碍,省却麻烦的瞄准调整环节,只管对准那片越积越厚的血肉之环,开炮轰击。
火势很快腾起。浓厚绵密、饱含炭渣的烟雾升腾翻滚,红黄色的焰苗就像莲花一样若隐若现。被炮火包围的妖邪,在高温烘烤下很快变成一支又一支或大或小的移动火把,尸臭味、焦糊味以及无比诡异的下烤肉香味打着旋飞入垛堞,有那么一瞬间,居然令我极其羞愧地产生了食欲。愿这恶劣的罪行得蒙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