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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眷裴已显日薄西山之势,竟还有人识的出他来,裴行俭双眉一挑,唇角略微上翘:“不想我的名号能闻于殿下。”
裴炎亦是一脸惊讶,守约(裴行俭,字守约)未出仕,尚且默默无闻,裴氏多俊才,祖上的风流人物不提,便是当朝,还少么?故而,族中并无对守约青眼相加者,唯他,因一起读书,深知守约的本事。
这位殿下居于深宫,能知守约之名,不仅是心思缜密,更是知之甚广。
那边高阳起了伯乐之心。可惜这心思一起,高阳便马上意识到,这样的人本不是池中物,也未必乐意做她的千里马,心中不由一阵惋惜,亏她不是那么容易沮丧的人,真心道:“尊君之名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况且,只要人在,还怕无出头之日么?”
裴行俭拱了拱手,不置可否,倒是收下了她的好意。
边上裴炎即便一言不发也不容人忽视,高阳看了看他,很有深意地道:“往日总听阿裴在耳边聒噪,说他家七郎如何如何,今日一见,始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裴炎想到他家九娘那活泼劲儿,想也知道不会说他多少好话,估摸着就是古板之类的,再观殿下一脸揶揄,裴炎也不好意思了,做了个揖,道:“九娘顽劣,殿下多担待。”
同人拉近距离最好的办法便是从彼此都熟悉的亲近之人入手,高阳有心与二人混个脸熟,再说了几句,又关心了一下裴九娘的婚事,他家把她说给了一家宗室,细细算一算,跟高阳还能算上五服之内的亲戚:“往后便是亲戚了。”皇家跟你说亲戚,是与人颜面,自己却不能大大咧咧的应了,裴炎一张略有点古板的俊脸谦逊道:“岂敢岂敢。”
高阳也没想拿身份压他们,笑了笑,略显疏离却不傲慢,倒让人心中自在舒坦。但另一人就不舒坦,裴炎发现裴行俭很不对劲,他正盯着公主看。
裴行俭先前只看了高阳的衣饰,现在微微将目光上掠,见到了高阳的面容,裴行俭凝目一看,不由惊骇地深吸了口气,眼中飞快的掠过复杂不明,深深的盯住高阳的脸,欲从中探索出什么。
这样的行为着实失礼,纵使笃信守约不是这等行止不检点的人,裴炎也不得不拉了他一把,喊道:“二郎。”提醒他快快回神。
裴行俭被裴炎扯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肃然道:“殿下,容某冒昧一问,殿下家中行几?”
高阳不知他为何突显异色,听他又问的突兀,倒未曾因他无礼而心生不悦,反问道:“有何不妥?”
裴行俭紧紧蹙着眉头,声音倒是平静了许多:“某适才说过,拜了太史令李先生做师傅,学习天象算术,于相面也略有涉猎。”
高阳挑眉,唇角也微扬起,颇有兴味的问道:“如何?可是尊贵天成,一生平安顺遂,安乐到老?”
她这一说,连裴炎都忍俊不禁,裴行俭却是极认真的道:“非也。”
高阳惊讶:“莫不是你学艺不精,看不出来?”她才不觉得自己面相不好。
裴行俭点了点头,诚实的道:“我看不出,殿下面相之……”他停顿了一下,慎重的选了个词,“诡谲,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看不出?高阳先是诧异,太史令李淳风她是知道的,上一回日蚀之后,他曾觐见陛下,奏明他可预测日蚀,之后,还当真让他测准了一场,这样的人,当是有真本事的。
这年月的师生,师徒如父子,通常会将本事倾囊相授,裴行俭纵使只习得四五分,也称得上内行人了,怎会看不出?
高阳素信相面之说,当年陛下年幼之时,曾遇一异人,此人称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凡二十岁,必能济世安民”,言毕而走,皇祖遍寻不得,因此为陛下改名“世民”,后种种事迹,果应验。
她上一世嫁入房家,曾听阿家范氏说起,房相曾往一术士家买卜,术士明言“公知名当世,为时贤相,奈无嗣相绍何”,房相闻言怒甚,当时,三岁的房遗直恰侍立在父亲的身旁,术士指着他道“绝房氏者,此儿也!”彼时范氏怒斥术士之言为无稽之谈,她亦未在意,只一笑了之。但从之后的事来看,术士之言皆信然。
莫非因她是重生,后路非天注定,由她自己来决断?还是她的命迹已乱?高阳心下一乱,若是前者倒好,她本就欲将自己的命途拽在手中,不为人掌控;可若是后者,命迹已乱,究竟是福是祸。见裴行俭与裴炎仍在等她说话,高阳镇下心来,笑道:“看来你于相术并无天赋。公子是聪慧通悟之人,还是学些旁的仕途经济之术罢。”不愿深谈。
裴行俭虽遗憾,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想一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的眼界还是窄了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总有一日,要去游历一番,倒是释然了,接着高阳的话道:“男儿丈夫,本就该定国安邦,惠及黎庶。”见高阳有赞同之色,又道:“我之专攻非在相术,不过是凑巧学了一些罢了,比起先生,实在浅薄的很,让殿下见笑了。”
像裴行俭这样的世家子弟,便是家族没落,该有的教养礼仪也是一丝不少的,况且以她知晓的裴行俭的性子,以为应当是蕴秀于内,先行而后言,不想,竟也会有如此慷慨激昂之语。
今日的见面应当告一段落了,竹君暗示高阳天色不早,再不走,须赶不上回府用晚膳了。高阳便同二人告别,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蔽府将有一宴,邀了一些俊彦来赏顾恺之的画,二位亦喜此道,不若移步一叙?”她总要留个引子再相见。
裴行俭同裴炎闻得高阳的邀请,便知道高阳是谁了,太子与高阳公主一同设宴赏画的事,几乎人尽皆知,人人都想求一请柬,往公主府一行,河东府的世子裴承先因其母临海公主的颜面,得到了一张。
便是家族鼎盛也是有资源分配的,裴炎府上是他家大郎去,他未轮到,心中也很向往。不想今日这等好事竟将在他二人头上。裴炎眼露喜意,裴行俭却拒了:“七郎正可与大郎同行,我就不去了。明经考试在即,某下的功夫还浅,暂腾不出精神来。谢过殿下好意。”
前一句是与裴炎说的,后一句是同高阳,裴炎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向高阳拱手道:“得入门墙,不胜惶恐。”
高阳也没说什么,乐意来就来,不乐意来,且你有本事,我屈就就是。来日方长。
公主一走,裴炎便板起脸,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偏生如此刻板严肃,难得的是还不显违和:“公主相邀,你去就是,难得的机会,多识些人,你往后的路途也好平坦些。”
裴行俭心不在焉:“我本不够入殿下门墙,何必强求。”
裴炎道:“如何妄自菲薄?”
裴行俭未再言语,转身扬长而去,回家读书去了。留的裴炎在后跳脚,也只得由他去。
裴行俭的话到底在高阳心中留下疑虑,也对前路有所迷惘。高阳走出店门,令人去召了她的车来,车在不远处跟着,不多久便到了。
前方有酒楼,有一男一女临窗而坐,男子面露不耐,女子满是讨好,正是房遗爱与杜子君。
房遗爱目光朝窗外一掠,恰见高阳登车,他颇觉此人面善,又为此人容颜所惊,心下顿生倾慕,杜子君说了半天无人答话,尴尬的很,见夫君看着窗外,一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面问:“郎君在看什么,也让我……”
看到那人,杜子君猛地住了口。伊人登车而去,房遗爱回过头来,回味良久,见杜子君面色苍白惊恐,便问:“你识得那人?”
杜子君挣扎了半天,在房遗爱威胁的目光中,咬着牙道:“那是李十七。”她而今过的很不好,想到是自己千方百计求来的姻缘,越发觉得难堪,见到高阳,连公主都不肯叫一声。
李十七?房遗爱一怔,想了半天才想起,是高阳公主,差点儿便同他结缡的公主。想着公主适才弯腰登车的曼妙身姿,衣裙高雅飘逸,容貌昳丽脱俗,愈发觉得面前害了他前程的黄脸婆碍眼,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杜子君大惊,忙拉住他:“郎君何处去?”
房遗爱阴鸷的瞪了她一眼:“何处去?自然是家去,在这做什么?”
杜子君心酸难忍:“郎君日日空闲却总在外胡混,便是腾出一日来陪陪我又怎么了?”
房遗爱冷笑:“想要人陪?我送你回娘家如何?你那娘家如今多的是闲人!”
杜荷卷进承乾谋逆中,合家受牵连,杜家目前已无出仕之人了,正在迅速的没落下去,杜子君为此没少在房家受白眼,听得房遗爱如此威胁,不得不将手放来开去。房遗爱掸了掸她抓过的地方,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抬脚便走,他准备要寻个门路,设法弄一张高阳殿下那宴会的请柬来。
弄得到么?自然是弄不到的,高阳为这宴会花了不少心思,哪会容人破坏?听闻房遗爱上蹿下跳的要来,冷冷一笑,敢上门,腿打折了他!入宫跟陛下告了一状,理由都懒得找,就说房遗爱不检点,在外坏她名声。皇帝令人上门训斥,令其修身养性闭门读书,无故不得外出。对于让他,让整个皇室丢脸的人,他老人家这些年对房遗爱的厌恶丝毫未少,若非顾忌着房相,他以为他还能在长安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