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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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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早朝事少,回到府中时才刚辰时。

    席临川走进书房,抬眼间脚下一顿……

    正擦着书架的红衣闻声回身,屈膝福道:“将军。”

    他滞了一滞,略一颔首,勉强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红衣垂首,轻一衔嘴唇,答说,“昨天……将军说让我来书房,没说什么时候,我怕耽误了别的事,所以……”

    她一再地提醒自己多小心一点为好。毕竟,这和在府外自己打拼的时候不一样了,在外面虽然变数大,但许多事尚能自己做主;如今进了席府来给他做妾,在这一方天地里怎么样都是他说了算,她哪敢大意。

    眼眸微抬,红衣见席临川没再说话,觑着他的神色向旁边的矮柜挪了一步,端起茶盏来走过去,抬手呈给他,闷闷道:“齐伯说将军喜欢六分热的茶,但我……不太清楚六分热是什么样。”

    他低眼一扫,迎上她战战兢兢的神色,能做的只剩下把茶盏接过来。

    揭开盖子抿了一口,那茶已偏凉了些。席临川心下短喟,只道:“多谢。”

    这可怕的疏离感!

    席临川直觉得应付不来,此前已琢磨得烂熟于心的一番话全然被她这番举动噎了回去。感觉陌生成这个样子,他完全无法把那番话说出来。

    睇了眼几步外的案桌,他短舒了口气,犹豫着询问道:“你如是无事……在此坐一会儿?”

    也许过一会儿,气氛便能缓和一些了,他便可说说他的想法、也听听她的想法。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着,他处理完了几件事,红衣则一动不动地在旁侧坐着。看着他手里的信纸或者书页翻过去一页又一页,纸张轻轻地在空气中划出微弱的声响,划得她有点出神。

    会不会……以后每天就都是这样过去了?在他愿意的时候到书房来坐着、他不找她的时候她就自己待着,看着书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带着时光一起翻过去,翻过春夏秋冬。

    真可怕……

    红衣周身一栗,倏尔觉得自己从前时常对“前路未知”充满恐惧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那明明才是正常的、应该的。真正值得恐惧的,是前路毫无未知,她只要坐在这里,便可以一眼望到一个月后、一年后、十年后,望到人生的尽头。

    一成不变,无波无澜。安稳而无趣地守在这侯门里,和长阳城里那么多的侯府妻妾一样,日复一日地熬过时光,看着夫家添了一房又一房地妾室,一直熬到自己死去、或者夫家先行死去……

    一切都这么容易想到,容易到残酷。

    .

    有些不一样的响声撞入耳中,红衣这才回了神,抬眼望去,是齐伯正走进来。

    “公子。”齐伯一揖,将一金箔请柬放在案上,禀道,“这是竹韵馆刚送来的请柬,邀您明日酉时去观歌舞。”

    红衣心里蓦地呛出一声哑笑:那舞……

    那舞是她费尽心力排的,不眠不休了许多时日,精雕细琢出来的作品。大致的观众名单也是她定下来的,挑选得很是小心,只为将竹韵馆的名气再推高一番。

    她以为她可以如同上元那天一样,在侧边的厢房里从头看到尾,看尽客人们的反应,然后与谨淑翁主和绿袖一同欢呼雀跃,结果……

    她如今却身在席府!

    入府的吉日与演出的日子……只差两天而已。

    .

    席临川将请帖拿起来,大致读了一遍,目光不经意地一划,便将她脸上的苍白尽收眼底。

    “我知道了。”他将请柬顺手搁在旁边,颔首示意齐伯出去。

    金光淡淡的请柬恰在她眼前,耀眼得像是毫不留情的嘲笑,银牙紧紧咬住才未让自己哭出来,蓦地听他说:“先给我讲讲明天的舞,可好?”

    席临川故作从容地淡看着她,见她死死低着头,默了许久,大约是觉得不能再不说话了,才肩头忽地一松,启唇道:“是庆贺凯旋的舞,所以请了很多将士……”

    话刚出口,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那金箔请柬上,四散溅开。

    红衣慌张地别过头,耳边传来一声长叹:“你哭出来吧。”

    席临川悬着一颗心看着她,却见她摇一摇头,呢喃着说:“抱歉。”

    “为什么是你道歉。”他带着自嘲苦笑出来,兀自站起身,心慌意乱地在书房各处找着,可算找到一方锦帕。

    席临川在她面前蹲下|身,把锦帕递过去:“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也是。”

    她伸手接过,默默地擦着眼泪,听得他又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让陛下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但是……”

    他强沉了口气,艰难道:“你相信我,绝不是我向陛下开口请的旨……我不会逼你嫁给我的,我也很想看你名动长阳。”

    名动长阳……

    红衣心里一刺,眼泪猛地决了堤。

    倾泻而出的眼泪用锦帕擦都擦不完,想忍住更不可能,理智只得以又维持了一小会儿,她便再也顾不上这是否会惹得他不快,顷刻痛哭出声,伏在案上,感觉四肢无力。

    她也很想“名动长阳”,很想编出一支又一支让人喜欢的舞,盛极一时或者经久不衰地流传下去,都可以,哪一个都足够让她觉得不枉此生。

    但现在,哪个都做不到了。

    痛哭声久久不停,席临川紧抿着薄唇看着她,想要安慰又全不知能说什么。

    红衣肩头不住地轻搐着,哭得不管不顾,哭声一点点激出他心里同样积攒了多日的压抑,他却不能和她一样这样哭一场。

    “红衣……”席临川踌躇着伸出手,环住她的肩头。红衣哭得迷迷糊糊,没有任何挣扎,他凝视着她,心里坠得生疼。

    那一下下的搐动通过手臂敲在他心上,他竭力平复一番,才又说出下一句话来:“你能不能……”

    她的哭声还未止住,呜呜咽咽的,大约是并没有在听他说。

    席临川心头似一直被紧紧攥着,看着她滞了一会儿狠下心来,原拥在她肩头的手陡一用力,硬是将她揽进怀里。

    没有理会她因为惊讶而哭声骤止的反应,席临川牙关紧咬,逼着自己将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你不需要那么害怕,日后若想找我说什么,你随时来便是;若我有事找你来,你也睡足再来就好!你不用那么小心地讨好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缩在他怀里怔了半天,已尽湿的羽睫轻眨间分明感觉刮到了衣料,她才惊觉自己离他有多近。

    于是她挣了一挣,轻言道:“我只是想做好现在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

    她用了很久,才说服自己就此“认命”!

    “没有什么‘该做的事情’。”席临川话语轻颤,揽住她的胳膊一紧,“做你自己就好……算我求你。”

    他实在承受不住她强颜欢笑的样子,从前见过她的喜怒哀乐,他知道那样“活生生”的她是什么模样,如今这样刻意蕴着笑容来应对他,只让他觉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可怕。

    他的声音愈发软了下去,轻轻地在她耳边响着,带着几许恳求:“你觉得怎样开心便怎样……你若真觉得这样让我不舒服,能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也随你。但你……别自己委屈自己就是,这事可说是我的错,也可说是陛下的错,却不是你的错。”

    怀里的人许久都没吭声,席临川忐忑地等着,一遍遍地回想自己刚说过的话,但愿没再说错什么。

    红衣哭过之后,觉得心里似乎好受了些。

    稍稍一挣,见他仍不松劲,先道了一句:“多谢将军……”

    “别客气。”他语声沉沉,心里斟酌着轻重,缓缓又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那些事……我不会逼你的。但其他事上,你随心就好,别拿自己当外人。”

    他说着,终于松开了一只手,拿起案上那张请柬,询问得客气:“明日你若无事……同去?”

    红衣抬起头,不声不响地望着他,眼中盛着满满的不确信。

    他同样在小心地摸索着她的心思,见她不说话,忙道:“你若不想,就算了。”

    “我想。”她轻轻言说,他心里终于一松。

    她觑一觑那请帖,又道:“那……将军明日准备妥当后,着人叫我一声?”

    “嗯。”他点了头,低眼看看她完全哭花的妆容,扬音让齐伯备水来。

    “把脸洗了,回去再睡会儿。”他温声道。红衣点点头,从他怀里挣出来,坐直身子。

    .

    二人一同等了片刻,有婢子端了水进来。毫无防备地蓦地看到一张花脸,那婢子显然吓了一跳,“呀”了一声足下一退,水溅出了一些。

    当即一阵窘迫,席临川看看那婢子的模样,尚能忍住,平心静气。视线一挪再看看红衣的脸,便忍得费劲了。

    红衣双颊微热地暗一瞪他,被他一副憋笑憋得辛苦的样子弄得生气。咬一咬唇,不理他,起身过去洗脸。

    仍有些发懵的神思被温水一泼,清水划过唇边,有些许渗进口中。带着眼泪发苦的味道,还有脂粉淡淡香气,和红衣现下的心情一样,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