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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阻止,而是利用。”林逸青面露赞赏之色,点了点头。
“利用?”岛津洋子这时明白了过来,林逸青是在考较她的本事。
“对!是利用!”林逸青从桌面上拿起了两张分别写有“岑聿瑛”和“张树声”的纸片看了看,反扣在了桌面上,“不让这两位总督大人做点蠢事,怎么摘掉他们头上的乌纱帽?”
“你打算借这个机会,削弱西南督抚们的力量……”
“地方督抚坐大之势不变,士林顽固之性不除,这个国家的进步就无从谈起。”林逸青沉声道。
不久前,他和李绍泉的通信中还谈起过这件事,李绍泉在信中就颇有些悲观的说,日本之改革自上而下,因而能够成功,而现在的乾国则是自下而上,而且只是几个地方大臣在搞,虽然取得了一些成就,但非常有限,“犹如于白纸上粗描几笔”,难以改变国家整体落后的面貌。
林逸青的计划,就是要让乾国的改革,也要象日本一样,自上而下开始!
而要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光说动最高层统治者支持还不够,还需要破除掉自圣平天国之乱以来中枢势微、地方势力坐大的“外重内轻”局面!
“不过,林君,你可要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忘了,现在的兵部,两位尚书都是谁。”岛津洋子提醒林逸青道。
“我当然知道。”林逸青明白岛津洋子的意思,冷笑了起来。
早在他兵部右侍郎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之前,他便已经知道,现在的兵部,最高长官两位尚书,渤人尚书是景廉。中原人尚书则是彭玉林!
而自己的这个兵部右侍郎的任命,虽然最先提议出自敬亲王,但似乎那位翁师傅也在背后使了不少力气!
景廉和彭玉林都是出了名的“守正之臣”。当年激烈反对过林义哲的改革,对自己这个林义哲的弟弟进了兵部当了右侍郎。会有什么样的态度,不问可知。
“他们两个,这一次正好可以一起整掉。”林逸青看着岛津洋子,笑道,“办法么,还是你来想。”
“和对付那两位总督大人一样。”岛津洋子脑筋急转,计上心来,“也让他们做同样的蠢事吧。”
灯光下。上任才四个月的兵部尚书彭玉林,正伏案奋笔疾书。
“法酋日肆欺侮,得寸思尺,摇荡边陲,凡有血气者,莫不发指眦裂,咸思奋力一战,以申同仇敌忾之忱。为今之计,惟有协力同心,与之决战。若再容忍。成何国体?”
“中土除主战外无自强之策。若论实在把握,虽孙子在世,诸葛复生。亦不敢言操胜算,所持者众志成城,通力合作,人定足以胜天,理亦足以胜数而已。若必藉筹万全,畏首畏尾,其如外侮日肆凭陵何哉?”
不多时,一份充满了豪言壮语的奏折便完成了,彭玉林仔细的又读了一遍。不由得心怀大畅。
写好了奏折,派人递交之后。彭玉林便出了宅第,前去茶楼品茶看戏。
傍晚。夕阳的余晖从街道尽头斜斜地披洒过来,一行乌黑的鸟影划过淡紫色的天际,传来单调的几声长鸣。
家家户户都早早吃了晚饭赶来茶楼。里面早就坐满了人,聊天喝茶好不热闹,来晚的只好在门口台阶上搬条长凳坐下,巴巴地伸着脖子往里看。茶楼里已经收拾出一个小角落,挂上几片布幔充当舞台,只是戏团的人一时还没到。
彭玉林是这里的常客,有预留的座位,他眼看着窗外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厅里各个角落都点上了松油灯,映得密密麻麻的影子在墙上乱舞,终于听见一声似锣非锣似磬非磬的响声,所有人声都一起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个黑发男子从布幔后慢慢走出来,清秀的面庞上始终笼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修长的身躯裹在一件黑色长袍中,袖口领边都绣着暗金色花纹,在摇曳的灯光下望去,虽然身形高挑,样貌俊逸,且自然流露出一身贵气,只是看不出年龄。
男子向周围人们欠身行礼,说道:“各位乡亲父老,在下姓冼,是百戏团的团主,今日能在这里登台献艺,别的话也不敢多说,只盼我们的表演能不辜负各位的期望。”
这一番话声音虽不大,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个个屏息凝视,等着看后面会有什么样的精彩节目。
黑衣男子缓缓从袖中伸出修长的双手,轻轻拍了两下,只听得噼啪几声轻响,满屋子的灯火一起灭了下来,屋里顿时陷入黑暗之中,连坐在门口的人也是眼前漆黑一片。一时间大家都坐在原地不敢乱动,只能听见粗的细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正当人们疑惑之际,突然听见角落里传来叮的一声轻响,随着响声,凭空腾起一小团青幽幽的光芒,如鬼魅一般漂浮在空中,照亮了几根银蓝色的丝弦,也照亮了一小段洁白如玉的指尖。
静了片刻,又是一声轻响,一根丝弦轻轻颤动了一下,暗蓝色的光华沿着丝弦流淌,瞬间浮起在空中,幽幽地燃烧着,映出了拨动丝弦的纤纤素手。
紧接着接连铮铮两声,连续腾起两朵火光,慢慢向周围飘散开,还未等众人看清它们的去向,只见那纤细的手腕微微一颤,在琴弦上划下一串错落有致的珠玉之声,蓦然飞出七八团光焰,将弹琴人笼罩在其中,却是一个青白色长发的黑衣女子,怀抱着一把有七根金色琴弦的琴坐在舞台一角。那琴身竟不是直的,而是略有弧度,仿佛一把未曾拉开的弓,黑沉沉地缀满凹凸起伏的纹路。
弹琴的女子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只看见一只雪白的手腕悬在空中,随着整个身体的呼吸节奏三起三落。便如同有生命般翻飞在七根丝弦间,撩拨出一段流水般错综缠绕的旋律,淡金色的光华流淌。燃起一朵又一朵火光,仿佛那些丝弦并不是真实存在。而是由光芒编织成的一般。光焰悬浮在空中,飘飘忽忽地向着四周飞去,照亮了舞台上每一寸小小的空间,在弹琴女子颤动的眼睫旁不安分地跳跃着,仿佛也随着琴弦间流淌的韵律忍不住翩翩起舞。
满屋人全都看得呆了,一时间连台上弹的什么曲子都听不出来,只看着满天飘飘荡荡的火光逐渐向舞台中央聚拢,旋转着聚成一团。越转越快,陡然间光焰一闪,从中间现出一个蜷成一团的身影。
那影子动了两动,慢慢仰起身子,竟是个容貌绝丽,衣饰华贵的少女,眉目如黛,朱唇胜血,一双眼睛竟是深翠色的,荧荧闪烁荡漾。仿佛把漫天的辉光都收了进去似的。光芒全都笼罩在她身上,连青紫的长裙上一朵朵绣金的蝴蝶纹饰都照得一清二楚。
那少女缓缓站起身来,流光溢彩的眸子向着台下望了一眼。只一眼便让台下不论男女老少们都丢了魂魄,如坠幻境中,心想着如此一个少女怎么会又怎么能看见我。
琴声凛然一变,由清丽幽隐转得妩媚缠绵,少女随着乐曲扬起小手,轻轻拍了两拍,挥动宽大的衣袖舞了起来。她舞得并不快,也并不复杂,随便这京城戏班的哪家女孩儿都能跳这样的舞。只是谁家女孩儿的脚步能缥缈得如同在云端一般,又有谁家女孩儿的腰身能柔软得如同风中的柳枝一般呢?更不必提她莹白的手腕与脖颈间还挂着满是翠玉和紫晶的饰物,舞起来叮当作响;她华美的发髻上插了十几颗镶翡翠的发针。连同鬓边微微颤动的钗子一起闪着零星的光芒。
满厅之中的人看着这少女的舞姿,已经痴痴地说不出话来。突然间琴声又是一顿,愈加缠绵悱恻了几分,台上的少女合着拍子,边舞边唱起来,她唱歌的时候,涂了胭脂的唇上也一同星星点点地泛起荧光。
只听她清甜的嗓音如同银杯里溅落的水滴一般,幽幽唱道:“郁悒愁闷苦彷徨,二十年来梦一场。前生烟云匆匆过,辗转反侧睡不香。试看未来空迷茫,红尘俗事愁断肠。自古多情空留恨,无奈情侣不成双。”
少女边唱边侧过身,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向周围望了几望,眉梢眼角尽是说不完道不尽的哀婉凄绝,幽愁暗恨,把人的心也跟着揪了几揪。
紧接着琴声跳了两跳,仿佛金玉相碰,添了几分铿锵之音。少女又将长袖一甩,接着唱道:“怅望银河吹玉笙,楼寒院冷接平明。重衾幽梦他年断,别树羁雌昨夜惊。月榭故香因雨发,风帘残烛隔霜清。不须浪作缑山意,湘瑟秦箫自有情。”
那原本不过是一支酒楼茶肆常能听到的小曲,只是被少女清丽曼妙的嗓音唱来,更配上绝美的舞姿容貌和流光溢彩的琴声,竟让所有人都丢了魂似的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心中烦恼俗事一概烟消云散,只盼着能把这声音多听一会儿,把这美景多看几眼。
少女唱罢,双手一挥,在空中划个圈子,琴声骤然加快,一声声如滚雷般回环往复连成一片,到后来已经辨不出旋律,只觉得仿佛有七八双手在琴弦间弹拨挑抹,十几把琴一起出声,漫天幽幽的青光如鬼魅般狂舞,渐渐化为青白,又变成白茫茫一片,少女随着乐声原地旋转个不停,逐渐湮没在光芒中,看得人眼花缭乱。突然间一声巨响,那团光芒迸裂成五彩缤纷的各色光点四散开来,一片片坠落熄灭,只剩下一个空旷寂寥的舞台,黑幽幽地飘散着袅袅余音。
终于万籁俱寂。
过了好久,屋里屋外的人们才慢慢回过神来,有手忙脚乱去点灯的,有拿起茶杯大口牛饮的,有捶胸顿足感叹的,也有想凑到台前去看个究竟的,沸沸扬扬闹了半天,布幔后却不再有动静出来。
彭玉林失神的看着布幔,良久方才惊觉,他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不由得霍然而起。
“好啊!原来你们是……”他象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巴。
“老爷要是看上了那女子。小的这便过去问问。”一名随从讨好似的在一旁问道。
“混帐!胡说些什么?”彭玉林突然发怒了,随从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来。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你起来吧。”彭玉林定了定神。完全恢复到了平日的正人君子态度来,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交给了随从。
“你把这银票送过去,就说是老爷我的赏。不日请他们到府上来演戏。”彭玉林不动声色的说道。
“是!小的这就去办!”随从一迭声的应道。
不多时,随从回来了,“禀老爷,事情办妥了,那团主说,老爷只要差人知会一声,他们随叫随到。”
彭玉林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出了茶楼。
“林逸青,你想不到吧?能对付你的人,会在这里……”彭玉林在心里自言自语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翌日,彭玉林早早的来到兵部衙署,赫然发现林逸青已经来了。
看到林逸青,彭玉林想起了那些血淋淋的人头,竟然打了一个寒噤。
虽然他对林逸青可以说恨之入骨,但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和林逸青斗的时候。
现在他们等于是同朝为官,在一个衙门里办公,都不会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当中的私人恩怨!
果然。见到彭玉林到来,林逸青上前长揖为礼,态度甚是恭谨,但是彭玉林还是能感觉到林逸青深邃的眼神中的难测之威。
彭玉林也装出一副谦和之态,举手回礼,一边和林逸青寒喧着,一边进了大堂。
“对了,法夷现在越南起衅,瀚鹏应该是听说了吧?”彭玉林还是忍不住想要给林逸青挖坑。煞有介事的向林逸青问道。
“有所耳闻,多是些从新闻纸上来的消息。”林逸青微微一笑。回答道。
“法夷欲灭我属国越南,瀚鹏曾在日本督师。久经战阵,畅晓兵机,如何对法夷用兵,当有以教我。”彭玉林看了看坐在大堂内的渤人尚书景廉和一众兵部官员,故意朗声问道,并向林逸青拱了拱手,摆出了一副诚心求教之态。
“若说畅晓兵机,雪帅才是啊。”林逸青呵呵笑道,“我哪里能比得上雪帅。我猜想,现下雪帅应该是已经有办法应对越南局势了,不知雪帅可否透露一二方略?”
“无非‘揣敌情’、‘论将才’、‘察民情’、‘采公法’、‘卜天理’五大端,”彭玉林回答得倒也痛快,表明他也是做了一番功课,“揣敌情,则法夷远而我近,只要中土全力与之相角,审慎用兵,筹饷分量,彼族万难持久;论将才,万事之成否,全以得人为主,若及时精选宿将,俾讲求以柔克刚,以散敌整之法,以尽其长,庶足以定边;察民情,民间义声至今犹在,邻近越南各省山陬僻壤亦不乏英豪,闻与夷战,莫不听鸡起舞,共发雄心,愿效死力;采公法,卜天理,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公法天理在我,法夷纵能一时逞凶,日久必为天灭。瀚鹏以为呢?”
“雪帅高论,于我心有戚戚焉。”林逸青听得心里好笑,但表面上还是夸了彭玉林一番。
“潮鹏如今可敢与法夷一战否?”听到林逸青的回答不痛不痒,彭玉林心中恼怒,干脆用话逼林逸青表明态度来。
“国家有难,有用到我林瀚鹏的地方,无论是同谁作战,我林瀚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林逸青看着彭玉林,朗声答道。
见林逸青回答得滴水不漏,彭玉林心中更怒,但表面上却不好发作,他只能打了个哈哈,说道,“今日之言,瀚鹏可是莫要忘记啊。”
“雪帅放心便是,我林瀚鹏言出必践,雪帅可拭目以待。”
“如此甚好。”
傍晚,敬亲王府。
“听说彭雪琴和林瀚鹏二人相处得还不错?”敬亲王听说了白天发生在兵部大堂的事,笑着向齐布琛问道。
“同朝为官,表面上自然会一团和气,但背地里却不好说了。”齐布琛答道,“彭雪琴切齿深恨林逸青,必欲除之而后快,现下正在物色人选,欲要对林逸青不利,只要找到合适之人,相信他一刻都不会等的。”
“噢?你是怎么知道的?”敬亲王听齐布琛说得严重,不由得吃了一惊。
“彭雪琴选中对付林逸青的人,恰好是已经为我收伏,归王爷所用之人。”齐布琛平静的答道,“彭雪琴欲以重金收买他们,要他们动手杀掉林逸青,他们知道林逸青同我们颇有渊源,是以将消息告诉了我。”
“这个彭雪琴,办事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鲁莽了,真是……”敬亲王摇了摇头,看了看齐布琛,“你没叫他们动手,是吧?”
“无王爷之命,哪能随便动手。”齐布琛淡淡的说道,“我已经告诉他们,要他们回绝彭雪琴,并且暂时离开京城,隐匿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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