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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么男爵阁下,依您的看法,将军得的是什么病呢?”哈维尔问道。
“孤拔将军和我当年得的病一样,是瘴疠。”林逸青说道,“您看到的那些红色的雾气,就是瘴气。”
“瘴气?”哈维尔等人全都一惊。
“对,其实是大量的蚊虫在聚集产卵,远远看去,仿佛烟雾一样。这时的蚊虫都具有很强的毒性,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它们叮咬后,便会得一种恶性疟疾。”林逸青说道,“这种病在我国,被称为瘴疠。”
“您说将军得的是一种恶性疟疾?”米乐吃惊的问道。
“是的。因为我曾经得过这种病,并且差点失去了生命,因而对这种病印象深刻,”林逸青说着,招了招手,一名随从随即捧上了一个作工精美的红木盒子,“这一次我给将军阁下带来了医治这种病的特效药。”
看到这个雕工精细布满了中土传统的缠枝牡丹花纹的木盒,几个法国人不约而同的象是想起了什么,全都微笑起来。
“乾国魔盒”的故事,他们全都是耳熟能详的。
正是一个小小的乾国木盒拯救了法兰西第二帝国,以至于后来在法国民间,人们相互间赠送重要的礼物,全都会选择一个装饰精美的乾国木盒来盛装,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了法国人的一个小小的风俗。
眼前的木盒似乎也触动了孤拔心中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时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中校,而据说拿破仑三世皇帝任命自己率领一支舰队出击基尔港,一举扭转了普法战争的战局,就是因为那个小小的“乾国魔盒”……
而林逸青显然是非常了解这段改变孤拔一生命运的历史的,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向他馈赠药物。
“十多年前,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改变了法兰西帝国和我本人的命运,今天,这一幕似乎又要重现了。”孤拔微笑着看着林逸青,“我现在可以服用这里面的药物了吗?”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林逸青郑重的说道。
当下孤拔要侍者取来清水,打开木箱。按照林逸青的说明,取药服用,此刻米乐和一些法国海陆军军官虽然心中未免有些担心,但看到孤拔服药之后并无异常。悬着的心也都渐渐的放了下来。
“祝您早日康复。”林逸青告辞时说道,“希望您能以无比健康的状态进行这次至关重要的和谈。”
听到林逸青要等到孤拔完全康复再进行谈判,米乐和哈维尔等人知道林逸青是不想趁人之危,不由得对林逸青都心生敬意。
林逸青从孤拔的居所出来之后,并没有回宫城。而是来到了港口的码头。
那里,一艘艘钢铁巨舰正泊于港中,海风吹拂下,龙旗和三色旗猎猎飘扬。
岑春轩走上街头,他开始试着笑着看每个人,他发现人们看他的目光也和从前不一样,变得和善友好,他在街上转了几天,竟然没有和一个人打架,他想他真的找到幸福了。
他开始试着向人们宣传上帝的爱。但他太久没有正常接触过人群了,他笨拙的靠近河边垂钓的老人或路边摊旁的大婶,可是人们都狡猾的使他陷入窘境。岑春轩发现他的刀也许快到能在片刻杀死百人,但他在和人沟通上却是个白痴。但他仍然感到幸福,即使是白痴的幸福,也比清醒者的痛苦好,是不是这座城中的很多人,已经在享受着这种幸福呢?
但岑春轩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滚开!”那几个人对岑春轩说,“不走大爷一刀宰了你!”
可是岑春轩不能走,因为那几人正拉扯着那个无助的姑娘。
于是拳脚很快落到了岑春轩的身上。
岑春轩发现穿一身刚洗换的衣服挨打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但他不能动手。因为上帝说,当一人打你的左脸,你就要把右脸也送给他打。
有人喊:“捕吏来了。”他们照打。
有人喊:“姑娘跑没了。”打的更厉害了。
直到有人喊:“他死了。”那几个人才住手挤开人群(有好几百人在旁边看)大骂着走了。
岑春轩挣扎着,发现血从自己嘴里流下来。腿也撑不起来了,但他无所谓,他的身体快对这样的伤痛麻木了。
这时一只手扶住了岑春轩。
是女子的手。那个女孩又回来了。一滴眼泪落在岑春轩的手上。
岑春轩一抖,这回他的身体却突然敏感无比,他觉得痛,心中痛。
岑春轩摆脱那个感恩的女孩。一瘸一拐回到了教堂。赵先生问他怎么了,他什么也不说。
三天的岑春轩又上了街,这次他又遇见了上回那几个人。
当他从那几人身边走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人伸脚出绊他。
岑春轩一脚踩了上去,那人的腿以一种很奇异的方式弯曲了。
结果岑春轩又和人动手了,他没带刀,就打断了那几个人每人一只胳膊或腿。
听说那几个人是什么家的公子哥一伙,岑春轩便没回教堂,坐在路边等。
越南官差很快就来了。岑春轩想了想还是没拒捕。
于是岑春轩在衙门里真的快被打的断气了。
赵先生气冲冲的冲进衙门,和知府讨论了一大堆关于条约与传教权之类的话题,最后在赵先生亮出了自己是法国人的事实,声称要去港内的军舰上申诉,越南官府才放了岑春轩,并给了赵先生五两银子给岑春轩买药治伤。【ㄨ】
岑春轩在教堂躺了十天。
那女孩几乎天天来看他,给他送汤,送药。看他吃下去。
岑春轩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他想不出该说什么。
这几个月里一个传闻也在顺化城迅速流传开来,关于那个红头发老外建教堂为了什么,以及他每天晚上都吃些什么。
到后来,所有的人一见赵先生就跑,小孩子哭闹,一说“赵先生来抓小孩了”就立马不敢吭声,百试不爽。
赵先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见人就说什么主爱世人。上帝赦免罪人那一套。
但他越来越孤独。
他呆在教堂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只有女孩还是天天来,送汤送药。但赵先生和她讨论什么爱呀,主呀,她只是微微的笑。听着他说话。
赵先生后来就不出门了,也不多说话。整天对着神像想啊想。
那一天赵先生在教堂院子里踱步,这时一个六岁小孩追蝴蝶追了进来。
赵先生的蓝眼睛立刻亮了,他一跳一跳的帮那小孩抓。小孩笑他大笨蛋,他也不恼。和小孩一起追逐嬉耍。
有人从门外看见了。
当赵先生抓到蝴蝶的时候,一大群人也围住了教堂,孩子的母亲在门外哭天抢地,孩子的父亲带了本族兄弟冲了进来,抢了孩子就跑。
赵先生在后面追:“等等,等等,你的蝴蝶……”
孩子伸出手,怎么也够不着,于是哇哇哭起来。
一位“英雄”恼怒了,一棍子把赵先生打倒在地。其他人立刻冲了过来……
女孩从人群中冲出来:“你们不要打他!”
女孩被拉开了。
这时岑春轩走了出来。
岑春轩疯一般冲入人群。抢出已经头破血流的赵先生,躲入教堂,在他关门那一瞬,一个娇小的身影也挤进来,是那个女孩。
“赵先生,你要是死了,你会去天国吗?”岑春轩问。
这时门外有人开始叫着“放火”,象是那几个公子哥的声音。
“查,我……有个主意……好主意……每个来听布道的人……就……每人发一升米。你看怎么样?”赵先生说。
“都什么时候了,赵先生。他们在外边点火,要把咱们全都烧死了……”说这话的当然是女孩,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吓坏了。
“赵先生。我也有个想法,我要向你说抱歉了。”岑春轩说。
“你要干什么?”女孩惊讶的问,“你在说什么?”
“我想了很久,我做不到爱每一个人,因为有人得到太多,有人一无所有。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外面那些人,要我爱他们,我做不到。我知道您说的都是对的,但我就是做不到,我不要他们伤害你,就只有伤害他们。”
赵先生睁大了蓝色眼睛:“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你知道你这样做要付出什么?”
“知道。”
“你知道你这样做会……带来什么?”
“……知道。”
“我不知道!”女孩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赵先生,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动。”岑春轩说,“我出去一会儿,再回来看您。”
赵先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一直看着岑春轩。
“你……不会不回来吧?”女孩说,随即脸又红了。
“不会的,你放心吧。”岑春轩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我一定回来……你……叫什么名字?”女孩低下头,忽然捂着脸跑了。
她跑到一个教堂没人的角落,放肆的哭了起来。
她又何曾真的不知道岑春轩想做的是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
但她知道,劝这个人是没用的。
他只和她说了那一句话,但她好象已完全了解这个人。十五天来的默默无语,也能汇成感情的洪流么?
她真的不懂。
她只知道她也许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人了。
等她哭完回去,她一边走一边想,是不是他会给外面的人打死?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念头吓坏了她。
一直到院落,她还没拿定主意,但她想也许见到岑春轩的那一刻,她会说出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
她回来时大厅只剩下赵先生一个人,岑春轩已经不见了。
“我做错了一件事。”赵先生叹息着,说道,“让这里的人民知道了生命的意义的时刻,原来就是将他们推向地狱的开始啊……”
外面的人已经将火把抛到了门口的柴堆上,岑春轩猛扑向柴堆,一脚将火把踢向了人群。有好几个人的衣服给点燃了,手舞足蹈的发出哇哇的怪叫声。
“这鬼奴出来了!杀了他!杀了他!”有人指着岑春轩怪叫。
那个用棍子打伤赵先生的人冲了上来,对着岑春轩的头就是一棍子打来。
他的棍子一下子到了岑春轩的手里,岑春轩随手用棍子敲了他的头一下。他便一个跟头倒下了,头上满是鲜血。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惊骇的大叫。
岑春轩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棍子捅进了他的嘴里。
那个人倒下了,摔在地上的时候,也把嘴里的牙齿吐了满地。
人群向岑春轩涌来。好多木棍向他打来,他机械的用手中的棍子抵挡着,向前走去。
被打中了多少下,他根本不在意,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那两个公子哥儿。
他很快便找到了他们,迈开大步便向他们扑去。
一个公子哥儿看到岑春轩冲着他们来了,猛地拔出了佩刀,举刀正要向岑春轩砍下,却给岑春轩一棍子打在了头上。
岑春轩听到了那个公子哥儿的头骨碎裂的声音。棍子也瞬间断掉了。
岑春轩丢了棍子,抄起了那个公子哥儿的刀。
另一个公子哥儿本来也拔出了刀来,但看到岑春轩捡起刀来的时候,他一对上岑春轩的眼神,便吓得丢了魂魄,举起的刀便砍不下去了。
岑春轩一刀将他砍翻,这样他就有两把刀了。
人群猛地向后散开,一队越南官兵出现了。
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官兵的头目竟然连械斗的原因也没有问,而是直接下令官兵上前捉拿岑春轩。
岑春轩在麻木的战斗着。为了什么他在这里杀人,他已经不记得了。一开始他曾大声的吼叫着,痛骂着那些不明真相想要放火烧死他的人。而现在,即便连他自己也不信了。
他没有恨那些官兵。他根本就没想官兵为什么来。
一是没时间,二是他总觉得万事有天意,人想的太多是没用的。
上帝为什么不助他?
什么东西在岑春轩的后背上重击了一下,这是他第几处受伤了?他的血一直在流,还能剩下多少?
他感觉越来越冷了。
他想自己随时都会栽到在地上,那时一切便结束了。可以休息了。父母。兄弟,朋友,那些被他杀的人,还有他倒下之后可能会给暴徒杀了的赵先生和女孩,都会在天国等他……他们会对他笑……
笑……美丽的笑容……象原野上盛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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