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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这一觉睡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哪怕这是他经历地最简陋的床铺,也难以掩盖这个事实。
明明是一个破烂狭小的桌板,别说床垫,就是连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还有人强硬地占据了一大半的床,外加把他像布偶娃娃一样抱紧在怀里。
樊浩轩睡得很沉,元嘉醒了他还没醒。他这几天真心累坏了,身上甚至还有余毒没有清除,柳叶小刀哪怕耍成一朵花,也难以掩盖他本身的虚弱。
当然,一般人如元嘉是看不出来的。明明那么壮实,断树枝如断薯条!
樊浩轩同样很少有睡那么沉的时候。无论是作为习武之人,还是作为太子亲卫,他已经习惯了浅眠。像这种把人抱紧在怀里睡觉的事情,他就是想也不会想的。虽然睡下去的时候,是他主动把人抱在怀里的……
被元嘉叫醒的樊浩轩,顶着一个鸡窝头,两眼呆滞地直视前方,像是在看着元嘉,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傻呆呆的样子让回来的元嘉笑了笑。
樊浩轩挠了挠头,在屋里把昨天带回来的一锅子水烧开了,略做洗漱。
无论是樊浩轩还是元嘉,其实都没有经历过那么落魄的时候。
稍作清理之后,倒是觉得稍微舒坦了一些。
元嘉有些感叹:“真想洗个热水澡啊!”
樊浩轩顿了顿,忍着没附和上去。
两人把东西一收拾,继续来到河边。地方也不是随便乱选的,樊浩轩这种专业人士出马,两个人只要往下面一蹲,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有人。
两人先一人喝了一碗开水,再蒸了两锅山药。
两个人只吃了半饱,附近渐渐有人声。这不稀奇,毕竟这里是村子附近唯一的水源。
其实村子里面倒是有水井,只是不说那水井已经被废置了多久,全是腐烂的枯枝败叶能不能用,就是能用,也没有水桶。
反正河边也近,流民们就会到这里来取水。
河水没有结冰,但也冰寒刺骨。
几个人一边洗漱一边嘶嘶抽气。
“这水真冷啊!”
“是啊,这都多久没吃上一口热的了。”
“昨天那两人有锅子!”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
“看到了又怎么样?又不认识,难道还能问人借?”
“怎么就不能借了?借来烧一烧,又不短他们什么?”
前面的人轻声嗤笑,没接口。
这中间谈话有一阵静默,过了片刻才有响了起来,已经换了个话题。
“对了,韩老三,你说的那事情是真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我还能拿这么大的事情来瞎说?”
“哎哟,这可不是兄弟们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心里面着急嘛!”
“老九,你急我也急,大家都急。要不是这日子过不下去,谁也不会打这……的主意,是不?”
“说实话,咱们都是一个巷子里的老邻居了。就算从城里面逃了出来,这又能往哪里去?”
“是啊,这世道,哪里都乱着。”
“京城太远了,咱们是走不到了。”
“西南的夏王,辽州的越王,乾州的庸王……唉,其实要不是隔着海,东面的兰粟岛才是真的好地方啊。”
元嘉听出这声音是韩老三。这年头的信息流通可不比现实那么发达,别说是国家地理,就是自己这么一块小地方都兜不转。
樊浩轩看出元嘉眼中的疑问,用手虚空压了压,示意等他们人走了再说。
“什么王不王的,都是一群反贼!”
“哎!话是这么说,可现在这世道……”
“他们反不反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反,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就算不好过,总也过得下去。好过现在连下一顿在哪儿都不知道……”
听着声音,几个人走远了。
元嘉刚想开口说话,樊浩轩赶紧捂住他的嘴巴,还把人往身边一拉。
元嘉瞬间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半趴在樊浩轩身上,但是他没有挣扎。
果然,没过多久,又有脚步声传来,在周围转了一圈之后才离开。
再过了一会儿,樊浩轩才松开手,还顺手将元嘉扶正坐直了。
樊浩轩显然没急着离开,在边上搜集一些干枯的芦苇干。
元嘉见状,只能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看中了几根枯草,用力揪了揪,竟然没扯断!
樊浩轩丢了一把匕首过来。匕首一点都没有柳叶小刀的低调,处处都透着暴发户的嘴脸。刀柄上缠着金色的丝绦,刀鞘上更是用各色宝石镶嵌满了每一处角落。
拿在手里,十分压手。
□□,轻了一多半。
刀刃很薄,白晃晃地跟镜子似的。元嘉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在这壳子的样子。枯草一样的头发,比鸟窝还凌乱;黑黄枯瘦的脸上,什么五官形状都不用看了,就是一个字——脏!
并不是人人都有犀利哥的素质的。
元嘉没有,还抬头看了一眼樊浩轩。真难为他把这么脏的自己,抱那么紧睡觉,肯定是怕他着凉,好人啊!
匕首很锋利。几根枯草完全没有负隅顽抗的能耐,瞬间被元嘉斩落刀下。
元嘉将匕首还给樊浩轩,轻声道谢。
樊浩轩把匕首直接推回去:“你先留着防身。”
因为一个“先”字,元嘉就留下了:“谢谢。”这是自己不拖后腿的保障,他会努力保护好自己。他在现代学过一两手散打,这壳子虽说是后勤兵,可好歹在军中也待了三年,基本的操练还是会的。
压力是最大的动力,更何况是面对生死。
元嘉觉得自己能挺过去,挺不过去就是死。在术数这一脉看来,放弃是很要不得的一件事情。人生总是有很多波折,有些事情咬一咬牙就过去了,有一些事情看着是死胡同,可到头总会峰回路转,放宽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樊浩轩看了看草茎不错,也割了一把,挑挑拣拣一番后,柳叶小刀又是一阵翻飞,几根草茎被处理得极为光滑,手指头一转又翻花一样编起了草茎。
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元嘉决定对这样的情况,学会淡定。眼前这男人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除了做饭之外,还有他不会的东西吗?
元嘉不知道樊浩轩在编什么,显然比草垫子要复杂许多,编一会儿就修一修,复杂得很。
元嘉转头不管了,这种绝技他就是从头看到尾,也偷师不到什么。
元嘉随手抓了一把草茎,往上一抛,随意落下,然后扒拉着几根草茎,像是能看出一朵花来一样,盯着不放。
樊浩轩编织的空当瞄了一眼,开始还有些莫名,转头又编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占卜术,最早就是用蓍草。因为历史过于久远,流传下来的记录不多,在各种动荡中,能够保存下来的记录并不完整。司天监的那些人,现在连烧个龟壳都不行,更不用说用蓍草了。当然,元嘉现在用的也不是蓍草。
元嘉看着樊浩轩僵化的样子,倒是笑了笑:“知道这个?”
樊浩轩抹了一把脸,瞪眼,没说话。
元嘉也就没回答,径自说道:“条件有限,随便玩玩,不一定准。”
占卜有很多辅助工具,一般来说都是比较契合运势的“灵物”,譬如说蓍草,龟壳,骨骼,铜钱等等。
占卜之术,流派众多。术数分为命、卜、相三大类。元嘉自身可以说是三者都懂一些,但是并不精,哪一样都不精。占卜的条件也很多,已知条件越多,得到的结果就越精确。这个精确也并不是肯定说是一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另一种可能性就不会存在;而是绝大部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宇宙万物的发展变化,会受很多因素的影响。一介术士怎么可能铁口直断?
“三天后,大约在午时过后,申时之前,会有一大批……嗯,食物?工具?物资?还是别的什么,会从那个方向过来这附近。”
樊浩轩顺着元嘉指的方向看了看,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
元嘉见状反倒是说不下去了,失笑:“别那么当真啊,不过是打发无聊罢了。”
樊浩轩倒是还挺肯定:“应该不会错。刚才那些人说的,可能就是这个事情。现在能有什么一大批的物资之类的,只能是朝廷押运的粮草。朝廷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放弃济州城。如今济州城被攻陷,朝廷肯定会派人来收服。官道离开这个村子不远。”所以,粮草也会来!
元嘉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来,不过有物资总是好事,说不定能浑水摸鱼呢?听那个韩老三一伙的对话,显然是这么打算的。
几个瘦骨伶仃的流民都有这胆量,他有什么不敢的。刚才的占卜结果可没有显示有什么风险,等过两天再占卜一下,卦象应该会更明显……
元嘉盘算地很好,樊浩轩却突然一把扣住元嘉的肩膀:“不准去!”
元嘉眨巴两下眼睛。他没想着和押运粮草的队伍正面冲突,他全身上下才几两肉?不过是想着,如果有充分的准备,又有一群不怕死的冲在前面,他能够浑水摸鱼罢了,肯定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樊浩轩看元嘉的表情就知道他还不死心,只能摆事实讲道理,从队伍的配置,到队伍的武力值,到行军路线等等,全部说了个透彻,总结:“凭着韩老三那几个人,就是送菜。”那些流民连点功夫底子都没有,连个身强力壮都算不上,哪怕现在朝廷不济,官兵再怎么没用,也不可能让几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得逞。
言下之意,元嘉一个人就更加不用说了。
于是,元嘉得到了许多已知条件,收了草准备过两天再扔一次。
樊浩轩还以为元嘉听进去了,将手上编好的草绳往元嘉手上一塞:“拿着,把头发梳好。”
一样是草绳,用来扎锅子的和手上这一根完全天壤之别。手上这根草绳完全称得上艺术品,一指宽,厚薄均匀,上面还分布着简单流畅的图案,摸上去光滑柔顺,连草茎枯黄的颜色都变得高贵起来。
樊浩轩见元嘉没动,直接把草绳拿过来,快速在他头上撸了两把,用草绳一扎,点点头:“傻愣愣的,回去了。”
元嘉摸了摸头顶,板着脸跟着樊浩轩走。这年头的男人,原来还是要扎头发的。
这种技能怎么点亮?元嘉对自己的身体记忆一点信心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