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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亦是如此思量。乐文移动网
只再想袁氏素日待她的情分,又有今番种种,她不免又有些喟叹,因道:“可不正是这么个理儿。只我瞧着老太太满心欢喜,实不忍心驳了回去。”
昌平侯闻说,沉思了半日,方道:“老太太原是一等通情达理的,又极疼爱孩子,自然不会与孩子们定下那等轻薄的。如今既有前头缘故,你不妨常请那位姑娘来坐一坐。这性情为人,常日里自能看得明白。”
这话却在理。
张夫人心想老太太虽和蔼,人情世故却极明白的,这会儿不过想着自己年轻时候,一时迷了心窍罢了。待得常来常往后,那苏家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性情不说,就单单分出一子承兆苏家一条,自己挑两回说一说,怎能不犹疑?
如此,她心中便渐渐稳当下来。
谁知夫妻两人一番商议,却全用不着。未等他们张口,袁氏便下帖子请苏妙过去做客。几回来往,又有书信,虽是往来热络,却并不曾提一个做亲的字。张夫人满心思量皆化为乌有,倒自家疑惑起来:难道竟是我想多了?老太太并无那般思量?
却不知袁氏世情上历练过的,虽觉得与苏妙极有缘,又有些做亲的心思。她却也明白,苏妙虽品貌出众,只缺陷实在太大,且也未必情愿发嫁,倒不如这般往来热络些儿。这般,一则媳妇张氏并苏妙能两头熟络,真个有缘,自会成事;二来便是不成,也能与苏妙与旁处说个亲事,三来免得自己年老糊涂,且又不显眼。
如此四角俱全,方才是道理。
她这般行止,张夫人未曾明白,倒因着存着心事,几番邀苏妙过来小坐,她自家都在旁安坐,看入眼中。不消二三个月,袁氏依旧不言不语,她自家反倒与昌平侯叹道;“怪道老太太这般看重那苏姑娘,我存了挑剔的心,这几回看来,依旧挑不出一个不好来。言语也好,行动也好,容貌更不必提,竟是样样出众的。但凡她有个娘家,便是平民人家,我心里实也情愿的。”
昌平侯倒听得惊讶起来,因笑道:“如此说来,竟是绝代佳人?”
“绝代倒说不得,实说得一等风流人物。”张夫人叹了一声,想到头前的一些消息,便道:“就好比花儿,虽则春花灿漫,到底不如经了霜雪的梅花,从骨里便透出一番不寻常。”
“既如此,你只管先瞧着罢。”昌平侯深知自己夫人亦是既有见地的人,听是如此,便隐隐猜出母亲袁氏的深意,迟疑半日,他便道:“横竖也不急于一时。”
张夫人竟也点一点头,应道:“也好。”
这两个字说出来,她自家不觉得,昌平侯已是听出几分意思来:对娶苏妙做媳妇儿一件事,她已是从先前的不愿,变成有几分情愿了。
这边张夫人心思浮动,那边贾府的王夫人,却是心内焦灼。
不为旁的,只为宝玉的婚事。
却说宝玉经了头前一番煎熬,虽说长进了些,也愿意读书上进,可论真心,实不在这些东西上面。且他也不是能管家理事,外头走动的人。王夫人为人母,又只这一个儿子,原是做终身之靠的,哪儿能不孜孜念念的?可巧惜春大事抵定,已是订了明岁三月出阁,于今不过是些按部就班的嫁妆一应杂事,她便一发留心在意儿媳上面——一则,成家立业,自是宝玉的好处;二来,自己也多一个臂膀。
谁知道,寻摸了几个月,王夫人竟寻不出好人儿来。
这也有些缘故。
第一桩,贾府究竟败了,往来走动的人家自不比头前,就是她自己也有几分羞于见认;再有,宝玉虽说聪慧,到底是个白身,并不是如贾珠那般早已举业的。如此,王夫人也只能将头前看中的姑娘说与贾母。
贾母亦是利落,立时寻机探问。
无奈上头两件在那儿摆着,纵有情愿结亲的人家,也多是另说个庶女或是堂亲,总有不如之处。婆媳两人见是如此,皆无法可设,只得又将心气压平了些。就是贾母,也只合说两句:“如今不比当初,竟委屈了宝玉了。只旁的倒还罢了,品貌两件,实不能差了。”
至如家世、嫁妆,她便不提,王夫人亦是心知肚明。一时回去,旁人一个字也不好说,她自家便不由伤心惭愧:怎么竟就到了这般田地!宝玉那么个好孩子,竟寻不得好姑娘匹配!再往下头看去,竟只能寻那些头前只合做继室的!
越是思量,王夫人越是伤心,且又存了气恼,一时亦寻不到好姑娘。一日日煎熬过去,又恰逢秋寒风冷,一日她便着了凉,先是咳嗽,后头渐次面白气重,连着夜里也睡不着,竟就酿成一病,又慢慢重了起来。
她这么已是有了年岁的人,心病又重,如何煎熬的起。虽有迎春等送了好大夫等,她依旧一日日病瘦起来。薛姨妈几番过来探望,皆是含泪而去,次又与薛蟠宝钗两人絮叨。薛蟠本是外男,只合预备些好药材,竟也罢了。宝钗本可来几回,偏她前儿有孕,因未满三月不曾坐稳了胎,便迟了一阵,方来探望。
王夫人已知道她有孕,又见她端庄蕴雅如旧,想着如今宝玉并无妻房,越发伤心。说了两句闲话,宝钗只还含笑,她却不由落下泪来:“实说了,我竟是心病罢了。那些劳什子的汤药,就是吃下一缸子,也不中用。”
宝钗垂眸一想,便道:“究竟什么事,竟惹得姨妈这般自苦?依着我说,如今虽不如往日,到底可保平安。等宝兄弟娶妻生子,他又是极聪明的人,必不能重振家业。彼时又是另外一幅光景,姨妈且要瞧着日后才是。”
“可是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成家立业的理儿。”王夫人长叹一声,含泪道:“可如今又往何处寻好人家的女孩儿?我为这个焦心了三五个月,偏无有一个法子。”
宝钗听到这话,便不言语。
这样的事,虽说王夫人素日亲近,可疏不间亲四个字不说,单单旧日一些嫌隙,她便不好多说。况且,这又是姨夫家的家事,她一个小辈女眷,说什么都不在理。
偏王夫人却是因着心结,今日竟什么都絮叨出来。一时说着宝玉的好处,一时说着旧日的种种,一时又哭今日家败了的心酸,絮絮叨叨,又夹杂几句喟叹,似是可惜竟不曾早定了宝玉婚事云云。
宝钗原是一等聪慧的人,不消多久,便渐次听明白了。王夫人这是哀叹头前与贾母争持,如今黛玉与自己皆已定亲出阁,倒将一个宝玉搁下了。这一番言语,饶是宝钗平日敬重这姨母,也不由生出恼意来:先前虽则有些这样的影子,到底不曾露出分毫,又有长辈做主,并无越矩的地方。现今说来,倒似戏上说着的什么两女争夫一般了!
她倒也罢了,实在说来还有一丝儿影子。那黛玉却是不过是早年养在一处,有些青梅竹马的意思。后头渐次大了,她便常有些远着了。偏姨妈话里话外絮叨起来,竟还有些夹杂不清。
宝钗便觉得王夫人现今真有些病糊涂了。只既是心里糊涂了,她便说破了十分,也不中用,倒不如将这话扯开来,另寻一个法子。心下这般一想,她便道:“姨妈如今病了,偏又放不下那一件心事,两头循环,竟是扣了环儿挣不脱来。细想来,这也是有些缘故,这样的大事,老太太年高,大嫂子不能出面儿,凤丫头终究隔了房的。各个都是有缘故不能张罗的。如今姨妈又病了,越发无人处置了。”
“好孩子,正是你说的。”王夫人听这话在理,便点头叹道:“都是往日糊涂了,只说……”
“姨妈。”宝钗微微一笑,轻声道:“如今我荐一个人,保准能暂时安一安姨妈的心。”王夫人一怔,抬头看去,却见宝钗道:“不是旁人,却是我妈。说来也巧,如今我妈正张罗我哥哥的大事呢。何不也将宝兄弟的大事说一说?”
王夫人便有些意动。
毕竟薛姨妈虽是孀居,到底比她好走动些儿。且薛蟠又是外头常有走动的,或许能听到些好人家,按着寻去,终究比自己如今容易些。再有,薛蟠虽说许是经了和离并妹妹被迫和亲两件事,洗去了头前的纨绔,渐次稳重,也能慢慢撑住薛家,到底那也是继娶,原与宝玉不同。
由此,王夫人便不由点头道:“还是你心里有数,做事周全。你母亲过来几回,也与我说了两句的。偏我病糊涂了,竟想不起这一条儿。”有了这一番话,两人便都讲话一转,又说了些温寒闲事,宝钗方自告辞而去。
只她出了这一处,转头回看,忽而想起旧年头一回入贾府的光景,一时脚步减缓,怅怅茫茫竟有些隔世之感:旧日再也料不得,竟是如此一番光景。世事浮沉四个字,说来不过一句,实瞧着真真可怕可惧。也不知日后,究竟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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