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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之水依旧拍岸,落在这朝阳初升的蓬莱,格外清晰,司马云从那句话说完之后便心中默数这海水拍岸次数。
一下,两下……
一直等足了十五个海浪声,猴子一般瘦弱的驼背老人终于笑出了声。
“老夫独霸蓬莱不晓得多少个年头,还第一次遇见你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倘若等你活到了老夫这个岁数,或许就能明白什么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想摧司马云这棵树的人有很多,可如今在下还活的好好的不是吗?公孙老爷子说的或许很多,智慧靠岁月累积,人越老看许多事情看的越透彻,可司马云同样有一句话要送给老爷子,年少轻狂从何而来?若不趁着年少狂一次又怎能叫做年轻人对不对?想必此时老爷子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我想,现在我们可以上菜了。”
司马云一句话,这三层之顶的风云阁果真很快便陆续送上来了香喷喷的饭菜,因为这已得公孙云默许。
公孙止因为不久之前剑拔弩张之际手心捏出来的一把冷汗最终还是被他趁人不注意时候从身后白衣上抹去。
有惊无险。
这顿饭吃的不快也不难,公孙云如此被司马云几乎是恩威并施才得来暂时罢手,即便这位老人已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头,早就有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依旧难以平和相处,司马云遥敬他一杯酒,老人也不过轻轻抿了一口而已,并道自己年事已高,还想苟活几个年头,喝酒并不是一件好事。
司马云道。
“喝酒的确不是一个好事,可是还是有那么多人愿意喝酒,因为这些人通常大概都有不愉快的事情郁郁结于心间,司马云一向喜欢替人解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故此才能得如此多朋友相助于我,老爷子觉得我做人可够仗义?”
公孙云道。
“老夫与你见面不过才片刻而已,如何知道你够不够仗义?不过即便是你仗义又如何?你始终非我蓬莱人,倘若给老夫知道你若做了什么对不起蓬莱的事情,恐怕老夫即便是横渡千里也要将你项上人头取下,你信不信老夫有这个本事?你身边这些个朋友或许很厉害,不过老夫若是以命相搏,恐怕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信,如何不信?可是咱们既然坐在这里和谈了,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
司马云并不拆穿眼前老人所在的公孙家于蓬莱之地所做的那些恶事,他只是轻声道:“老爷子应该看的出来我是一个很仗义的人,通常谁拥有一个很仗义的朋友都会很高兴,并且会对这位朋友鼎力相助,不会让这样一个朋友陷入什么万劫不复之地,反之也一样,这样一个人肯定也不会愿意见到他认可的朋友有什么不开心或是解决不了的麻烦事情。”
“你有话直说就行,不必在老夫面前拐弯抹角,蓬莱就这么大,你想要的东西,只要老夫能做到,想必都不会不给你,你说是老夫怕了你也罢,说我蓬莱胆小也无妨,老夫不过是冲你那句话去的而已。”
“老爷子如此痛快,那司马云也不能太过娘们儿了,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司马云打算去千寻塔一观,老爷子让不让?”
公孙止早有预料,可即便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在听见司马云这一请求之后也不免心中咯噔一下。
千寻塔是什么地方?可以说是公孙家安身立命之所,公孙家儿孙尚且并非每一个人都能进去,又何况是司马云这些从中土而来的中原人?
果然司马云这句话刚刚落下时候公孙云便站起其实并不多高的佝偻身子坚决摇摇头。
“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情不行。”
“我可能说的不是很明白。”
司马云再度重复一遍。
“其实并非是我要上千寻塔,而是我这里有一位朋友,他前不久遇上一些麻烦,也因此武功全失成为一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废人,我必须说清楚一点,我这位朋友当初也是中原一等一的高手,突然成了这般样子,我相信换做是谁都不会太好受,老爷子就不能成人之美?”
“你司马云都不行,又更何况你朋友?”
公孙云分毫不让。
“这件事情绝无可能有商量余地,我公孙家自先祖从中土寻得蓬莱之地,便倚靠千寻塔作为安身立命之所,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才能将蓬莱建设至此,教当地土著耕种,捕鱼,狩猎,更是立下规矩,公孙家以后世世代代都须每年对千寻塔焚香沐浴,公孙家儿郎尚且无大功者进不去千寻塔,又更何况你们?再说了,这件事情仅凭老夫一人也坐不了主,我公孙家依然有另外三位老祖镇守千寻塔,要进千寻塔,还得经过他们点头才行。”
还有老祖?
司马云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心中已泛起巨大涟漪。
眼前这不知深浅的公孙云都难以捉摸透彻,更何况还有比公孙云辈分还大的老不死?自己以为凭借着老爷子酒剑仙李玉湖三位强大战斗力可以上蓬莱横着走,倒是不曾想到公孙家居然还有这等人物。
司马云默数自己自幼时看过的那些珍贵典籍,心里不得不嗟叹一声。
果然纸上得来终觉浅。
“倘若按公孙老爷子所说,要进千寻塔还需要经过公孙家另外三位老祖的允许,那司马云想问问我们能不能去见那三位老前辈一面?等待他们同意,公孙老爷子你也就无话可说了对吧?”
“为什么?”
驼背老人不禁好奇问道。
“你司马云看起来绝对不像是一个蠢人,知道连老夫都不同意,又更何况是在老夫之前的三位老祖?想要得三位老祖点头,除了以你们实力硬撼三位老祖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为了你这么一位朋友,值得付出这种代价?”
“值得?”
司马云也不禁反问自己,再看一眼自打醒来过后便极少说话,而此刻正握住酒杯一言不发的姜明,虽一言不发,姜明紧紧握住酒杯的指节骨却捏的发白。
司马云苦笑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值不值得,因为我要帮的是一个将来必定要杀我的朋友,虽然其实我们远远算不得朋友,不过我这人很奇怪,我想做的事情,有时候很少会考虑究竟值不值得,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我想帮助的人究竟是真值得帮还是他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很显然我这位朋友不是,哪怕将来我极有可能死在他的剑下,可我知道,一个人活着,若是没有信念的活下去等同于行尸走肉,我不希望他这样下去,所以尽管进千寻塔的机会很渺茫,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至于为什么,公孙老前辈理解成司马云并不希望这天下有第二个活着等同于死去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司马云是第一个行尸走肉?”
驼背老人双眼深邃,司马云却双眼宛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的清明。
一个眼睛澄澈的人通常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司马云轻轻点点头。
“算不上行尸走肉,我跟姜明最大的共同点,大概也就是因为我们有同样一个目的,唯一的区别也就是他只想杀我,而我想杀很多人而已。”
“老夫见不得有人年纪轻轻如此消极,想要闯千寻塔,你们尽管去,让我这曾孙带你们去即可,不过莫要怪老夫不提醒你,老夫那三位老祖可不比老夫如此好说话。”
年轻盟主并不愿意随同司马云等人一同前去千寻塔,哪怕如今已是日头东升,海风与阳光一同照射进来这刻着气吞山河对联的阁楼。
“你好像对这壁画很感兴趣。”
公孙止再度悄然归来,李沐智从深陷的壁画中回过神来轻轻摇摇头。
“算不上感兴趣,只是隐隐觉得这壁画很有意思,好像比我从前读过的那么多圣贤书还有意思,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所以想认真看一看。”
“你知道吗。”
公孙止拍了拍年轻盟主肩膀。
“你是你们这一行人中还算稍微正常的人,仔细看看你们这些组合,司马云就不说了,敢当着我们老祖的面如此狂妄,当真胆大包天,那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看似普普通通,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厉害手段,还有那两个邋遢老头儿,我虽未去过中原,不过我大概也看的出来这两个老头儿绝非泛泛之辈,至于另外两个和尚,还有那两个年轻人。”
公孙止算来算去,的确怎么算李沐智才是他们这些人当中最为还算正常的人,他道。
“你应该去考状元郎,我不觉得这江湖适合你来闯,其实我也从来没听过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书生也能闯荡江湖,所以如果我选择和你们这伙人当中的某一个人做朋友的话,我肯定会选你,不过,我们可能不会成为朋友。”
李沐智若有所思,却并不直接回答公孙止这个问题,而是岔开话题道。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带他们去的时候也会看他们战你公孙家三位老祖。”
“那没什么可看的,胜负早就已经定了,更何况他们去了也没打架,司马云不过是呆呆站在那里观看我们公孙家的三位老祖罢了。”
“你是对你们公孙家的三位老祖太有信心,还是对我们当中的几位伙伴太没信心?”
年轻盟主不禁好奇道,然而得来的不过是公孙止一句不咸不淡回答。
“我对这些事情没兴趣,我只对你有兴趣,因为好像自我出生到现在为止,我唯一见过的对这壁画如此感兴趣的人,除了公孙静就是你,公孙静肯定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观这幅壁画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如此对这幅壁画好奇想来你们应该是同一个道理,所以我才对你很感兴趣。”
“你对公孙静评价很高。”
“他的确当的起我这种评价。”
公孙止心悦诚服道。
“哪怕我这位其实比我并小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与司马云年纪不相上下的侄子素来跟我不对付,可我也不得不从心眼里佩服他。”
公孙止并未告诉李沐智他究竟佩服公孙静哪里,事实上就算他说了,他也看的出来年轻盟主未必会有多大兴趣,因为李沐智大多数时候都是盯着这壁画在沉思,这让公孙止甚至有些怀疑李沐智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这番话。
公孙止暗自在心中摇摇头。
同样是读书人,读书人之间的差别也有很大,有的人是死读书,却不知书中其义,有的人只不过匆匆一瞥便能领悟书中道理,公孙静观此壁画,每观一副便在纸上记下此壁画排列顺序,李沐智观此画,却始终只是深陷其中宛如一根木桩罢了。
公孙止心中默默念叨。
也许这家伙不过觉得这些壁画看起来很好玩罢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看看千寻塔那边情况,好不容易才遇见这么一回世间顶尖高手对峙,若是能从战斗中领悟一两成精髓想必对武道一途也是大有裨益,只是当不觉得跑来跑去很累的公孙止再度埋着头到了千寻塔时候却不由得再度皱皱眉。
他甚至想做一次不久之前拍李沐智肩膀同样的动作,很想问一句。
老兄,你究竟是打还是不打?不打就该干嘛干嘛去,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合眼了。
公孙止到底还是不曾这么做,又或者说这位公孙家的庶出并不敢这么做,领会到了司马云的杀伐果断出手狠辣之后,他默默觉得之前自己说的不对,世上的读书人岂止是两种,应该有三种才对,一种如李沐智那般木讷,一种如公孙静那般写意,另外一种,大概就是司马云这种刚柔并济。
哪怕司马云看起来像是带着一群张牙舞爪打手的恶公子,可他实实在在是一位喜欢与人讲道理时候又与暴力双管齐下的真男人。
司马云已盯着眼前围绕十丈见方高大七层浑身漆黑的千寻塔看了许久,与其说他是在看塔,倒不如说是在看这座高耸入云似真能摘到星辰的千寻塔身下呈三角分布的三座石台,石台生菩提,菩提下三位浑身散发着死寂的老人盘膝在树下悟道。
“这三个老家伙肯定练过闭气功夫或是龟息法之内的东西,不然不可能连呼吸的动作都没有。”
剑无求终是打破这种诡异的沉寂,然而司马云却轻轻摇摇头。
“世间或有龟息功,或有闭气法门,但绝对不是他们三位现在这种情况,仔细看他们满脸死寂,连肩上灰尘都不曾弹去,众所周知内功高深者皆有罡气护体,又怎会有灰尘洒落于身上。”
有那么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剑无求头顶飞过,那从天上落下来的一滴鸟屎与他几乎是插肩而过,剑无求正要发作处理了这只调皮鸟儿时候,却见那鸟儿竟是稳稳落在最近的一位菩提树下老人头上。
剑无求头皮发麻。
因为那鸟儿竟从老人比狐裘老头儿还脏乱的头发上叼出来一只足足苍蝇一般大小的虱子。
“这家伙究竟是有多久没洗澡了,身上这么脏也不打理打理。”
然而老剑神却对此轻轻摇摇头。
“你可曾见过有野鸟敢主动飞到人头顶去?恐怕全天下都找不出来这么一个例子,因为万物皆有灵,有灵者皆有气,天地生运气,又可以说成是气运,人有人气,鸟儿也有自己的气,通常它们都会以气辨别是不是同类,所以从来没人见过有野鸟主动飞到人头顶,除非是已经没了气息的死人,当然,眼前三位恐怕绝非死人,只是早就将自己与这天地融为一体罢了。”
“难不成是三个陆地神仙?”
剑无求不禁好奇道,然老剑神再度摇摇头。
“陆地神仙也有自己气运,眼前这三位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即便是老夫也没见过,倘若老夫年轻时候若是知道有这么三位存在,想必老夫肯定也会不远千里出海来讨教几番。”
“也就是说即便是老爷子你也看不透这三位深浅?”
老剑神并不直接回答宛如有问不完的问题一般的剑无求,而是冲他用仅剩的手臂指了指一语不发的李玉湖。
“这些问题你应该问他,他知道的恐怕比老夫知道的更多。”
剑无求果真问了李玉湖同样一个问题。
出乎意料的,李玉湖在经过三五个呼吸缄默之后终于给出了答案。
“陆地神仙只是单一的某个境界,我们说这天下有儒释道三教,三教之外皆为武夫,每一种修行到了极致,能以人力撼天便可踏入陆地神仙境界,可是有些境界却不是陆地神仙可以说的透的,比如你们早就见过的祝飞羽,他当然不可能如此年纪轻轻便迈入江湖不知多少代人前赴后继都达不到的陆地神仙境界,祝飞羽肩扛的是佛道两大道统,两大道统合二为一,故此才能使出让天地变色的一剑。公孙家自非三教中人,乃是武道一脉传承,可你看眼前这三个家伙,分明是武道中人,却在菩提树下悟道,恐怕应该是佛道武道兼修了。”
“那你是修了哪几门?”
“我啊,我当然是佛道武道道道兼修,不然老子怎么敢说自己是神呢?对不对?”
剑无求当即震惊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