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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还来不及高兴贾政从狐媚子房里出来,就挨了劈头盖脸一顿唾骂,哭着辩解道:“是老太太说,天冷,恐宝玉冻着了添病,也并非不让他读书,只是要等几日,天暖了方去,这是老太太的慈爱,我做媳妇的能说什么呢?再一桩,倘若宝玉真的因为上学冻着、累着了生病,不说我们,老太太才是最挂心的一个,老爷难道不怕老太太上火吗?”
贾政当然怕。老太太上火和老太太发火,都不是他喜欢看到的局面,贾政的气焰一下子矮了,但仍然对王夫人隐瞒他生气:“老太太一贯的溺爱他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收拾出书房让他日日诵读?就任凭学业荒废了吗?”王夫人还要反驳,但贾政已经一锤定音:“明天就把霰霞斋整理出来,叫宝玉搬过去念书,让环儿也一道。”
王夫人立刻不愿意了:“他还小呢,字也未必认得,反倒耽误宝玉读书。”
贾政眼一立:“耽误宝玉?哼,不知道是谁耽误谁呢?告诉你,环儿早已念到了《论语》,背的既好,解得又通,你那宝玉比他差远了。”
王夫人顿时大恨,原来又是那一对儿混账东西挑唆的,不知道上哪儿学了几句拿来哄他家的糊涂老爷,做筏子整治宝玉。“环儿一天学没上过,怎么可能读的了《论语》?那都是大学问,别是听见宝玉读书,他跟着学来哄老爷的吧?”
“哼!那个不学无术的逆子,多早晚记得念书?实话跟你说,环儿是跟着林家哥儿读的书。想我那妹夫,探花出身,科举入仕,他教出来的孩子,才这般大就已经初现未来不可限量的端倪了。
王夫人一听就撇嘴:“老爷前日还说林家两个小子不懂事,无礼得很,那也是林姑爷教的不是?”
贾政斥道:“放屁!林家两个大儿子,早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也是你说的?快给我把嘴闭了。”
王夫人扑倒炕上大哭:“我那苦命的珠儿啊,为何早早的就去了,倘若你还在,如今早就是状元了,为娘哪里还用得着如今这般操劳费心却不得个好儿啊!”
贾珠二十岁上得中举人一事,乃是贾政生平第一骄傲的大事,此时听见王夫人说起,心头也是酸涩难当,看着两鬓开始斑白的老妻,贾政不觉放软了口气:“所以我才要好好教导宝玉,不让他堕了他哥哥的贤名。”
王夫人比谁都希望宝玉能状元及第,可是又不希望他受累,只巴不得全天下的学子能识趣些,主动让出来给宝玉,都别来争这份荣光才好。她更不高兴的是,贾政把林家的小子还和她的宝玉比,谁不知道,林家的小子都是人见人厌的,自家人都不待见,才被送到林如海那儿讨饭吃,这样的破落户也配合她金尊玉贵的宝玉相提并论?呸!
一肚子的不爽却不能抗议,王夫人会按好心眼子拾掇书斋才怪呢。找了个机会,“一不小心”捅到老太太跟前,立刻叫贾政挨了一顿批,直截了当驳回了让宝玉上书房里建议,还叫贾政不许再提,不然就“仔细你的皮”。不过她倒是没干涉林家双玉,甚至露出口风给王夫人,内外院儿的跑不是个妥当事儿,不如干脆寻一处向阳的暖阁,叫他们住在那儿,离得书房近些也便宜。王夫人的想法和贾母不谋而合,而且她还有别的主意,借口贾政让贾环进学,她直接就把人给丢到外院去了,还叫人看着赵姨娘,不许她时时去外院探视,美其名曰“别耽误了哥儿念书”,一下子不但把赵姨娘的命根子踢出老远,还断了她一条讨好贾政的捷径。谁不知道贾二老爷一天十二个时辰,起码有六个都泡在书房里?不能去外院,她还拿什么时间去跟太太争夺注意力?赵姨娘再料不到,不过为给宝玉添些不自在,竟把儿子给赔进去了,这笔买卖,真真是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帐。当下大哭一场,从此把宝玉更恨上三分,舀着上学一件事,叫宝玉活活多挨了两顿板子。
不过贾环倒是挺高兴王夫人鸡婆的,住在他娘跟前,又没人待见还老挨骂。平日里,凤姐儿之流的也就罢了,偏他亲姐亲娘也拿他不当人,动辄揪耳朵骂娘,他姐不骂,可人家一心奉承太太,压根儿当他不存在。跟着林六哥住多好,吃香的喝辣的,有人服侍还有钱花,除了总叫他念书写字头疼些,别的一概完美无缺。贾环抱着个小包袱乐颠颠就搬到了听风阁,把赵姨娘的哭嚎怒骂全撇在身后,后来混得如鱼得水了,一个月也不见得回来一次。从这一点看,他跟探春倒真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有了高枝儿就不认老窝,更可以看出,贾家娘儿们宠儿孙都是祖传的,至少是从贾母传下来的。
彤玉顺利搬出了贾母的闺房,可以在半个自己的地盘上松快一阵了,霓玉依旧还住在碧纱橱里,为的是给林妃拖一些时间,好赶在明春收拾房屋前找个好借口不跟宝玉同住,林妃对这种男女混合式宿舍深恶痛绝,她宁愿一直跟迎春挤着住到大观园建成,时时刻刻提防她那奶妈子偷摸她东西,也不愿意天天提心吊胆防备有男人来闯绣楼。
她把这话同迎春讲了,当然,说的很含蓄,而且换了个更体面的理由,只说从前在家里没个姐姐妹妹的,既来了这里,就愿意多跟姐妹们亲近,一起住着利于增进感情什么的。迎春听了非常高兴,她十分乐意跟林妃同住,别的不说,自她来了以后,她那群厉害丫鬟帮着司棋把这屋子把守的严严实实,规矩了很多,虽然迎春懦弱不敢管奶妈子偷东西,可这不代表她就乐意看着自己的东西天天闹失踪。她处境尴尬不敢闹大,林妃却不怕这些,别说现在贾母还疼她,就算老太太不管,她也不会任由奴才欺到自己头上来。之前怎么样她管不着,可是既然现在她在这屋里住着,那么一应外内规矩就得照她的来,有意见,行,回家钻自己被窝里提去,只要她听不着,随便怎么说都行。可要是给她知道了,那就谁都别想好过,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天天给奴才们挂在嘴边,而且说的还不是什么好话。
到底迎春怯懦,不敢直接去找老祖宗,便借一日邢夫人过来时悄悄说了,原还以为说不得会被教训,却不料邢夫人大力称赞,直说她明慧,要她好好结交林妃,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叫老太太把林妃留在她屋里,狠赞了迎春一通,又现打腕上褪下一个嵌翡翠的掐丝银镯赏了她,兴兴头头喝了半日茶才回去,把个二姑娘惊的好几日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邢夫人是怎么说的,反正这个冬天林妃是一直没搬动,就在迎春这里住到迎春。林妃私下估摸,恐怕邢夫人说不动老太太,十有八九是贾赦出面的,因着那日邢夫人后,贾赦突然满房里翻找出一个还拖鼻涕的小庶子,包了一兜子笔墨纸砚就给塞到书斋里去了,还特意跟彤玉喝茶聊天,叫他不要厚此薄彼,既有耐心给贾环启蒙,总不该落下贾琮才好,也不管贾琮至今大字不识一个,就非要彤玉也教他《论语》,闹得彤玉头疼,为了叫贾赦知难而退,故意跟他说,二舅舅至今没给请个座师来,他小孩子一个,自己尚看不懂,哪里敢误导表弟们?贾赦一听,贾政居然倒三不着两到这个地步?收拾了书房却不给外甥请先生,这不是上杆子把讨好妹夫的机会往他手上送嘛,立刻蹦q着出去,力逼贾琏三日内请一个名满京师的老夫子回来,要做不到,就要“打折他的狗腿”。笑得林妃把正吃着的桂圆肉银耳汤喷了一桌子,就没见过骂自己骂的这么别致的,这位大舅,也算有才了。
贾琏哼哼唧唧上外头逛了三天,请回来一个比贾政高明不了多少的夫子,叫彤玉一连串问题砸过去,当晚包袱款款就溜了。彤玉生气他们不好好办事,故意当着贾琏面儿,扔出一张银票给跟着他们来京的一房家人,让他持林如海的名帖到京城一流的书院里请个有真才实学的先生,贾琏一瞥间银票上的树木当即笑了个桃花朵朵开,一口一个表弟叫的无比亲热,捶着胸膛保证,再给他一次机会,一定把白鹿书院里的退休大儒给请回来。
白鹿书院比著名的白鹿洞书院就差了一个字,敢起这个名字,想来是有点儿真才实学的,事实上,那里的先生也俱都是当世名儒,国子监里都请过他们不少次,只是这群人不愿入仕为五斗米折腰,愤青一样的存在,因此一次次回绝了,每日自在教学,不亦快哉。如真能请到这里的先生,那需要的人脉财力尤其是礼贤下士的风度可是非同小可的。贾琏夸这等海口,彤玉还真不怎么相信。
因此,眼角都不撇一下他一下,自顾自埋头写字,随口堵道:“琏二表哥莫打趣,那里的先生们怎会来家坐馆,教我这样的黄口小儿?”
贾琏心说,请他们来教宝玉那是没戏,但是你顶着前科探花儿子的名儿,估计还不难。不过他是不会实话实话的,那显得他们荣国府多没分量啊!于是就道:“无非弓腰低头,诚心恳求罢了,表弟放心,表哥豁出这张脸去,也定要为表弟请到名儒大家。”
彤玉这才抬头,拿起桌上银票塞到贾琏手中,亲亲热热笑道:“那就一切仰仗表哥了,倘若真个儿有幸受白鹿书院的大儒教诲,改日求得功名,必不忘表哥大恩呢!”贾琏就爱听这话,欢欢喜喜的大包大揽:“好说好说,到表弟状元及第之时,还要讨一杯喜酒呢。对了,只请一个够么?小表弟要不要另找人发蒙?”
彤玉淡淡道:“不必了,家父已替小七启蒙,小弟不才,三百千也能教些,待读完了《幼学琼林》并半部《诗经》,便可跟先生念四书了。”贾琏咂舌,那么小一团,居然学了一半《诗经》?宝玉好像也才学到第三本吧?他本人就更没溜了,百家姓还记不记得全都不一定呢,当即闭口不谈,以免丢脸,心里对林家更高看三分了,头一次觉得,父亲叮嘱他亲近林家着实堪称深谋远虑,一面提醒自己,回去一定要嘱咐熙凤好好照顾林妹妹,一面对自己对贾赦的惯常认知产生了怀疑:莫非,父亲并不是个无德无才的纨绔?而是深藏不露韬光养晦?这话要给林妃听见,非吐槽琏二爷想象力丰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