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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是皇上还在潜邸时一位颇有宠爱和地位的侧妃生的,自幼身子不好,可是就想为皇上生一个孩子,当时还是亲王的皇上和还是亲王妃的皇后都劝过她,只是不肯听,最后到底挣命生下一个弱的跟小猫似的闺女后香消玉殒了。今上对她还颇有感情,便让正妃养了这个女孩,放在身前,权充嫡女教养。后来今上登基,小郡主跟着成了小公主,仍旧在皇后身边住着。因着帝后两人的宠爱,很有些骄纵之气,再加上年纪小,于宫规也不大遵守,在宫里横冲直撞的跑来跑去实属平常,连带她的宠物狗富贵儿都在宫里横着走。
小公主原本在御花园里遛狗,听见父皇去了母后宫中,连跑带跳的冲回来,小狗富贵儿也跟着跑,绊在她脚边忽左忽右,很有些碍事。站在元春身后几步捧着观音像的抱琴很倒霉的成了靶子,被跑的歪歪斜斜的小公主和小富贵儿一起撞了上去。
抱琴尖叫一声,抱着盒子摇摇欲坠,她身旁站着的是元春宫中的另一个彩嫔,一向跟她关系不睦,看她要摔倒,当下不着痕迹的挪了两步,抱琴任嘛靠不着,只能无比悲催的倒在了地上,怀中装着翡翠观音的盒子“哗啦”一声摔在了地上,坚硬但脆弱的翡翠瞬间裂成了数块,飞溅满地,甚至有不少,飞跃过半个宫殿,砸在皇上和皇后跟前。
千不该万不该,那块皇上亲手刻了自护国寺请回来的祈福箴言的底座不该甩到他的面前。皇上牢牢记得那尊赏赐给殷玉的观音长得什么模样,因着有一次轮值的时候,殷玉说起过自己的生辰八字,皇上留了心,偷偷记下来,拿回去找护国寺的住持算了,住持给祈了福,建议说把箴言刻在观音像的底座最具效力。皇上一听,巴巴的回宫找了尊极品翡翠观音出来,亲手刻了字,借着一次大朝会上殷玉提出——对打了多年才肯投降的附属国不应重金奖赏来表彰其归降,而应该杀一儆百,以此告诫其他边陲小国不可犯我□□——这种完全不符合儒家“宽以待人”却最为利国利民的良策时,力排众议,用这尊翡翠观音堵住了一杆子天天宣扬所谓大国风采,实际上却是损己利人的老酸儒。
观音像碎,皇上暴怒。
连皇后都没搞懂是为了什么,皇上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龙椅,一把掐住抱琴的脖子,高高举起,五指猛地收紧,低吼道:“这尊观音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怎么胆敢打碎她?”
抱琴喘不了气,头脸充血,红的吓人,用力去掰皇上的手,却无力掰开,元春早已吓呆了,支支吾吾的叫道:“皇上饶命,皇上您饶了抱琴啊!这观音是娘家母亲给臣妾送进宫来的,三公主撞上了抱琴,站不稳才会摔坏,您息怒啊!皇上若喜欢这观音,臣妾跟母亲说一声,请她再送一尊进来孝敬便是。”
皇上甩手扔开抱琴,一步跨到元春面前,劈手薅起她肩膀,用力捏着,冷笑道:“你家送来的?好啊,好,你家还能再送一尊进来?真是富贵齐天啊,‘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果然了不起!怎么,现在连白玉的房子黄金的马都满足不了你家的胃口了吗?连大内的翡翠观音都动上手脚了是吗?”皇上的怒吼一句高过一句,表情吓人的连皇后都不敢说话,只示意嬷嬷匆匆抱走被吓哭了的小公主,自己屏声敛气坐在凤椅上,假装是空气。
元春在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狂吼中准确的抓住了重点,然后,瘫了。第二次了,她的母亲,她寄予厚望的支持者给了她最沉重的打击。她知道王夫人绝对没有本事直接弄到大内的翡翠观音,这尊观音,一定是从宫中流传出去的,说不定还是皇上赏赐给重卿的,却不知道怎么被王夫人弄到了手,送进宫来给她。
元春瘫坐在地,她不想辩解了,远比王夫人聪明的元春已经意识到,这尊完全不是母亲能得到的翡翠观音出现在她家里、她宫里,绝对是被设计好的,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熟知她母亲的性情,知道她的贪婪和短视,因此设下陷阱,露出观音像引她上钩,而她那可悲的母亲,竟真的如别人所料的那样,贪污掉观音像送进宫来。这一个或几个人是谁?元春几乎不用猜测了,她流着泪自嘲:“林家。母亲啊,明知惹不起为何偏要去向他们较劲?”
如同那尊摔得粉粹的翡翠观音一样,元春的前途也被打击到尸骨无存,私盗大内财务的罪名足以让王夫人死无葬身之地,更会祸及贾王两府全族,元春咬咬牙,扛下了这个罪名。皇上本拟要将她处死,然而皇后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可怜元春有个如此没头脑不着调的母亲,天天跟着吃挂落,便派人把这件事捅给了太上皇。太上皇听说是贾代善的孙女,立刻出面干涉,以侍奉过先皇后为由,不许皇上赐死元春。
皇上因为那尊粉碎的观音上有护国寺住持替殷玉祈福的箴言,深觉晦气,生怕真应了这个灾,一定要严惩。太上皇本就极爱这个儿子,先前两次因为贾家的事儿跟他争执心里也不大好受,但是面对好基友的孙女,他又不忍不管,便同皇上交易道:“你留下贾嫔的命,随便降成什么品级,或是打入冷宫寡人也不过问,只要不死就行。作为交换,寡人就不管你和那个小学士的事儿啦!”
皇上大惊:“啥?”
太上皇挑挑眉:“你当寡人不知道?哼,小瞧寡人了是不是?告诉你,这个位置是寡人让给你的,有些事,寡人想掌控还是绰绰有余的。寡人冷眼看了这一年,你对那小学士倒是认真,你这样的付出,寡人原是绝不能容忍的,但是那林家小子却无甚野心,更有些木呆呆的,书读多了吧?人都傻了。好歹是个老实本分的,无碍于家国天下,更有几分歪才,这阵子在朝上提的政见都不同凡响,也算个能臣了。你若能吃定了他,一个忠心无二的能臣更有利。也罢,寡人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你就大点儿动作,快些把他弄到手吧!拖拖拉拉的,寡人看了都替你急得慌。”
皇上蓦地得了这个大赦,欣喜若狂:“皇父大恩,朕没齿难忘。既然贾嫔是皇父爱卿的孙女儿,朕看在皇父的面子上也不能再追究了,不如随便找个别的借口,降成才人吧,去了封号,搬到春禧殿侧殿去住就是了。”
太上皇还挺替他着想的:“你要实在有气,再低一点儿也可以。”
皇上立刻顺杆爬:“谨遵皇父教导,那就干脆一撸到底,当个采女算了。”
太上皇笑骂:“少把这骂名往寡人身上扣,偏不如你意,让她做宝林。你当寡人不知道?你跟那个刁钻的林绯玉解释不能册封林家小丫头的时候就让朕背过黑锅。”
皇上叫屈:“本来就是皇父不允嘛!林如海也算为国尽忠的,朕抬举他的女儿算是皇家的报答了。”
太上皇白他一眼:“你已经报答到他儿子身上了。要不你撤了林殷玉的爵,寡人替你下旨封林家小丫头一个最风光的郡主如何?”
皇上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算了,朕还是等几年吧!不过皇父,既然您老都能认同殷玉,为什么还非要揪着个小丫头不放呢?您不是一向宠公主的吗?”
太上皇撅着嘴思量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在儿子面前讲对林如海的偏见由来,就随意扯了个理由:“太瘦,看着不喜庆。”
皇上无语,他突然想到太上皇给他推荐过的俩嫔妃——吴贵妃和贾元春,都是脸若银盆的团子样,遂静默。
太上皇也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太好听,费力想了想,最终还是维持原判:“她身上有重孝,大福大丧的,别再冲了,等孝期过了,你爱封就封吧!你说你也真是个没囊气的,你想要林殷玉,直截了当又如何?你是君,他是臣,你要他,那是他的福气,还敢拒绝不成?偏要低三下四的俯就,又晋封又赏赐的,连他弟弟妹妹也讨好不休,寡人要不是老了抬不动腿,真想踹你三脚。”
皇上因为恋情过了终极boss的眼,十二分的春风得意,一个劲儿的笑:“不敢劳动皇父,一会儿朕自己找地方拍三下就是了。”
太上皇斜乜他:“行了行了,快打住,少搁这儿丢人现眼的,要不是维护你的皇威,寡人就给你传板子了。”
皇上涎着脸蹭过去,略低太上皇半个头,小小声招呼太上皇靠近:“皇父,说真的,您老跟那贾代善也不大规矩吧?”
太上皇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滚滚。”
皇上大笑,像过去做皇子时那样一溜烟儿跑了。太上皇一个人坐在长生宫大殿里,一张老脸红了白白了青青完黑,各种颜色转了一圈之后,气呼呼的午睡去了。
心情愉悦的皇上跑去跟皇后宣布口谕:“你找个差不多的理由,别太重了,但也不要轻,重要的是一定要让贾府那群人能明白真相。然后,下个碟纸,把贾氏撤掉封号,打成宝林,还在春禧殿里呆着,别到处搬动了。”
皇后点点头:“这是臣妾的分内之事。除此之外呢,皇上还要给贾氏其他惩戒吗?”
皇上很不情愿的抽离了痛扁贾府的幻想,算了,皇父的面子还是要顾的,便懒洋洋的吩咐道:“扣她几年俸禄,脂粉绸缎减半,份例的饭菜……诶,算了,让她吃饱吧,省得皇父看了不舒服。”
皇后默默记下,又请示道:“按宫规,才人以下品级,其家中女眷不得入宫请安,更没资格省亲。贾氏原先是嫔,给了省亲的名额,听说家中的园子也盖起来了,那现在……”
皇上不耐烦的摆摆手:“一切按宫规办理,她还不配享受特例。”
皇后一面示意女史去宣凤谕,并监督元春移宫,把那些不合品级的东西点清了送缴内务府,一面请示皇上:“那么这道驳回省亲的旨意,还要劳烦皇上御笔了。”
皇上很不愿意为此操劳,召来夏炳忠,告诉他:“让撰文中书草拟一封,给今儿轮值的内阁校阅,若无误便抄好,给朕送来,朕用印就完了。”
夏炳忠弓腰退下,自去传谕。一刻钟后,林殷玉手捧一片明黄,呆呆的跑到翰林院后身的庶常馆里,找正领了当月廪饩银和器用什物忙着清点的绯玉问道:“你不是说,贾家娘娘要省亲,所以皇上才给了咱们家许多奇珍让替她争脸面么?那她要是不省亲了,我们是不是赶快把东西拿回来去还给皇上好啊?”
绯玉忙着找绛玉最喜欢用的一盒子漆烟龙香墨,头也不抬的随口回道:“那是自然。”
殷玉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握拳道:“那我今天散值后,就去取吧!”
“哈?”绯玉一惊:“今天去取?他们家不省亲了吗?”
殷玉有点儿不高兴:“我刚才同你讲的话你都没有听吗?禧嫔贾氏,因为私用超品器皿、损坏御赐之物两条大罪,已经被降成了宝林了。宫中才人以上才有资格省亲,她当然就不能了。可惜了贾府为了接她盖的大园子了,啧啧,真是浪费。”
绯玉的笑意慢慢爬上嘴角:“还没省亲就这么热闹啦!大哥,今日散值后记得叫上我,咱们一起去——搬,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