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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举手把砸来的东西接住,是一个被打碎的镜子,镜面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鲜红。
他往里一看,就见屋内一片狼藉,助步器被掀翻,床头柜被暴力地推倒,桌上的东西撒了一地,目光所及到处皆是各式各样的的碎片。
大口喘着气的少年跌在地上,瞪着那双执拗的眼睛死盯着梁秋。经过连日的抢救,他分明已经从反噬的杀意沸腾的状态中解脱,此时神情却依旧狰狞。锋利的碎片把他的手划破了,满是鲜红。
梁秋扫了一眼,就见他的裤腿上到处都是利器划出的伤口,地上的血点随处可见。一眼就知道在这之前他都是在抓着玻璃碎片和针头**的,但那双腿就像是面条捏成的那样丝毫不吃力,出了这么多血都没有一点痛觉。
也许是因为感觉到他的目光,地上的人就像猫被刺了一记那样惊炸起了身子,他抓起旁边的碎片,冲他大吼道:"进来做什么?别看我!"
"到现在才掩饰有点晚了吧。"梁秋无所谓似的将镜子丢到一边,"现在这算什么。你是不知道我们刚找到实验室的时候你自己的样子,可比现在难看多了。"
"你..."他气极失声,凶狠地眯起了眼,"你给我...闭嘴!"
"你能把我怎么样?"梁秋见状不退反进,还向着他挑衅似的靠近了两步,"不好意思,我这人做事就得做绝,被打断了我就难受。你随便闹,正好检验一下这次还够不够拦住我。这样如何,荆明?"
"你...你走啊!为什么不走?"荆明奋力撑着身子,"我都已经是这样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不找你,我找谁?"梁秋蹲在他正面。
"不是还有其他人么?"荆明大喊着,难以想象一个孩子的声音能尖到这种程度,"至少他们还能站得起来啊!至少他们还能去打仗对你们有用啊!反正都是比我好吧!"
"你是在嫉妒么?"梁秋突然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荆明有双令人生畏的瞳仁,平时少有人敢和他正面对视,而现在梁秋和他目光交错,先败下阵来转开目光的居然是他。
"说什么..."荆明咬着牙,"那些人...有什么可嫉妒的..."
"真的么?"梁秋挑眉,"你以前的能力无人可比,那些人你根本就看不上眼,但现在看来你已经连他们都不如。你觉得这太可笑了,你这个天才怎么会被他们甩在身后,对不对?"
"我说了闭嘴!闭嘴啊!!"
荆明咆哮起来,那一刻如血的色彩在他眼中爆发,纯正的赤红瑰丽如焰。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挥出一拳,力量重得好像要开天辟地,直奔梁秋面门而去。
但他落空了,梁秋看准了时机,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他的手腕一拉,他被那股巨大的惯性带倒在地,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那我告诉你吧。"梁秋冷冷道,"你的腿已经废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你已经不是什么天才,或者说,比普通人还不如。你现在就是个废物,没用的废物,这样你听懂了么?"
荆明当头遭了五雷轰顶,那副稚气的凶狠霎时退潮,只是几秒钟表情就已经全然垮塌。他惊恐地看着梁秋,用力地想向后挪去,像是这样就能逃开这场噩梦,但丝毫无法使力的双腿让他寸步难行。
"你闭嘴...你闭嘴..."他把脸埋进手臂之间,语气近乎乞求,"别说了..."
梁秋淡淡地看着这个曾经把世界都握在手里的天才,少年的世界崩塌了,他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败犬那样扑倒在地,再没力气爬起来。抽噎了几刻后他忽然偏过身,猛地抄起地上的镜子碎片,对准自己的大腿就要刺下,像是要活生生把没用的双腿割下一块肉来一样。
他太骄傲也太早慧了,敏锐地觉察出来之后的人生会因此失去什么,他对这样的命运无力抵抗,只能去拒绝轮椅、拒绝没有知觉的双腿、拒绝所有人来看他,他讨厌让世界看见这样不堪的自己。
动作最终在半空中停住了,因为梁秋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想哭就哭吧。"梁秋说,"在这没人知道,你也是该哭一场。"
荆明抬起通红的眼睛,错愕地看着他。
"没什么丢脸的,哭几次只是软弱,哭完不敢面对事实才成了懦弱。一个男人,可以软弱,但绝不能懦弱。"
"不要说了..."荆明抓紧了衣襟,"我的事才不用你管..."
"无所谓,你不让我管我也乐得清闲。"梁秋说,"我只想说,过去已经存在,不用去刻意地遗忘,同样也用不着反复去回忆,那是自己折腾自己,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不过,还有另外一条路。"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了,"人总是在思考,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自己该是什么样的,所有的痛苦啊、失落啊都是从此而来。对你来说,腿是没办法再用了,但这并不妨碍你用另外的方式站起来。"
锋利的碎片从手上掉落,荆明忽地看向了他。
"能打的人,我见得多了。我记住你可不是因为你的腿有多好,要说的话也只是因为你的眼睛。"
荆明看着地上碎片反射出的自己的脸,那双让他堕入深渊的慑人邪眸正亮着。
"谢春儿...可不喜欢。"他说。
"她怎么说也是女人脑子么,就知道流于表面。"梁秋说,"你的眼睛能看透我的动作,以后还会能看透更多东西的吧,这可是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都求不来的,有的是人想用腿跟你换。虽然不可能真换,但借他们的力的话..."
"别说笑话了,那种事我不会接受。"荆明死掐着自己的大腿,"要我靠着别的什么人去活...不可能。"
"诶,话别就听一半儿啊。"梁秋说,"又没让你靠着别人,说不定只是有人要依赖你呢。"
荆明忽然呆住了。
"依赖我...做什么。"他喃喃道,"我可没想过要去帮谁。"
"不谈帮不帮,这依然是你主动,不是别人借力给你,相反是你借给他们,你的眼睛能让很多人的腿发挥作用吧。"梁秋说,"只是从为了自己而看,变成为了别人而看罢了。"
"但说到底,无论地位怎么变,你还是那个你。个人也好,眼睛也罢,在什么位置,就去做好该做的事。毕竟世界不围着谁转,要是真有人觉得,放弃过去的自己,放弃已经不能逆转的事实是件很耻辱的事,那他也就完了。"
梁秋站起身,拍了拍衣襟:"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被逼到绝路那就干脆爱上吧,只是换个方式罢了。"梁秋站起身,"所以我对你有信心,只要找准了定位,天才就还是天才。"
荆明垂着眼,直到他说完,才低声道:"这是...从头开始了。"
"确实,重来一遍很难,不过难事才是卓越的人该做的不是么?"梁秋背对着他,最后说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说这些。既然情况如此,那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站的比任何人都高,要么这辈子甘于人下,你应该接受不了后面那种。"
荆明扭过脸,梗着脖子道:"不用你教。"
"我也教不起啊。"梁秋一摊手,"接受什么结局,你自己会选的吧。刚才那话依然有效,今天是你作为极限活性的最后一天,舍不得过去,就更要割得痛快点。从今往后,你是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就靠你自己了。"
他没有听到回答,也不再期盼什么回答。只是走出去,悄悄将**上,把所有的声音挡在门后。
室内蔓延着撕心裂肺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