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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只怕有一场苦战!”
曹操在自己的心中暗道,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指挥大军,虽然中平元年他也曾出任骑都尉,带着汉军骑兵参与剿灭黄巾兵,但那是在皇甫嵩已经带兵横扫战场的情况下,他那个时候,能做的事情,也就仅仅是跟在大队人马的背后捞点军功,顺带着仰视那位国朝名将的凛然风姿。
所以,这一次对战凶名昭著的西凉兵,说曹操内心不紧张,那不过是他表面装出来的罢了,曹操不能让他身边的亲卫包括自己的从弟曹洪看出,他原先纹丝不动的心中也不觉升起了丝丝惧意。
曹洪此刻确实没有注意到曹操,他的眼睛全盯着对面列阵大步逼近的西凉兵身上,在他看来,这些凶名昭著的西凉兵,如果下了战马,原来也不过如此,跟自己身边的这些新卒,也没有任何两样,都是一样举着长矛,带着弓箭,比起西凉兵刚刚赶到战场时,那种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的声势,可要小得多了。
当然,这也仅仅是新卒在战前的个人臆想而已。
一经接仗,在中军前面指挥人马的曹仁和曹纯两兄弟,顿时感觉到了压力倍增,王方带着不足千人的西凉兵,虽然都下了马,但是那种大步冲锋、陷阵破敌的冲劲依旧势不可挡。
关西长矛是三辅之民用来抵抗羌人骑兵的产物,所谓寸长寸强的道理,在两军鏖战之时,长矛相互突刺之间,最能够体现出其巨大的威力。
双方密集的长矛一阵对刺之后,西凉兵的关西长矛因为超过两丈,每每都能率先刺中一排曹军,而曹军后面拼命补上的长矛手,在和靠近的西凉兵的对刺中,同样落于下风,西凉兵的甲杖不见得就比这些最前排的曹军精锐要好,但是他们却更能发挥长矛阵的优势,突刺时聚集的矛头总是曹军的一倍以上,所以一阵攒刺过后,倒下最多的总是曹军士卒一方。
而且西凉兵突刺曹军士卒时,一般不会直接刺击曹军士卒的胸口部位,而是挑曹军士卒的腹部、胯部及以下等部位刺击,这些地方既不容易被对面密集的长矛格挡住,也没有像胸口一样,有厚甲叶抵挡,一经刺中,就能够很快地抽回长矛,进行下一次齐刺,不会出现被甲叶和骨头卡住锋刃的情况。
虽然被刺中的曹军士卒不会即刻毙命,但是大面积受创和大量出血,却足够让这些曹军新卒忍受不住,立即失去战斗力,对于这些哀嚎着倒下的曹军士卒,西凉兵的长矛前锋依旧面无表情,继续前进,而把重伤的敌人留给后面同袍的长矛。
因此,曹仁所部在和逼近的西凉兵的突刺过程中,厮杀极为惨烈,几乎是几条曹军士卒的人命才能够换来一条西凉兵的人命。
仅是曹仁所见,一名当先的西凉兵就持矛和身边的同袍接连刺杀了三名曹军,若不是因为被刺杀的第三名曹军士卒临死前,突发狠劲,狠狠攥住了对方的长矛,只怕那名西凉兵还轻易不会被其他曹军刺死。
即便如此,那名刺死西凉兵的曹军士卒,很快也就被从上空抛射下的箭矢射中,还来不及抽回自己手中的长矛,就直接倒在了战场上,然后被前进的西凉兵顺势吞没。
类似这样的情况,在正面对战的阵线屡屡可见,西凉兵的阵型比不上曹军的密集,人数也比曹军的数量少,弓箭手的射程也没有远于曹军,但这些西凉兵都是在久经战场的老兵,他们的战法娴熟,经验老到,比起以新卒居多的曹军而言,无疑是占据了绝对的对阵优势。
幸好,曹仁年少之时,就带着一群轻侠、恶少年在淮泗之间纵横,多少也是见识过小规模的兵卒械斗,亲自下阵尝过鲜血的人。
他也给自己留下一两招应付危机的后手,在己方的长矛手对刺不过对面的西凉兵,中军支援过来的弓箭手也在抛射的过程中,被对面密集的箭雨,压得抬不起头时,曹仁果断地将那些由平素里最悍不畏死的轻侠、恶少年组成的轻兵提前派出出去。
这些轻卒,虽然身上多数不着片甲,但与前排的曹军士卒相比,身上的杀气却还要盛上几分。他们都是手中沾过鲜血的亡命之徒,跟着曹仁在淮泗流窜之时,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如今投入军中,和良家子修习阵战之法不同,习惯的依然是游侠械斗的方式。
这种凭借血气之勇的打法,虽然与强调号令森明的大军正阵格格不入,但这些游侠儿、恶少年胜在悍不畏死,与人短兵相交,往往而且通过搏命取胜。
曹仁在之前就考虑过正面阵战,自己所部的新卒打不过西凉兵这些百战老卒的情况,因此他将游侠儿、恶少年中的翘楚悍勇之人,编成两个屯的轻兵,作为后备。
原本他还打算等战局陷入僵局之后,再行下令轻兵突进,以求出其不意,趁机击败西凉兵,现在看来,这些出奇的轻兵能够挡住西凉兵一往无前的冲势,就已经是万幸的事情了。
两屯轻卒突然从对面渐渐后退的敌阵的两侧杀出,确实也是让前排冲杀正凶的西凉兵一时反应不过来,措手不及之下,有的西凉兵没能够抽回手中的长矛,就被欺近身的轻侠、恶少年用刀剑,直接割断喉咙或捅入腋下,而有的西凉兵抽回长矛之后,为了应付悍不畏死、亡命突进的曹军轻兵,显得手忙脚乱起来,反被原先压着打的曹军士卒趁机反击,刺翻了一些前冲止不住势头的西凉兵。
此消彼长之下,西凉兵冲击的势头这才稍稍减缓。
不过,这也仅仅是一阵子的事情而已,西凉兵的军阵之中,很快又响起了更为激越的号角声,左右两军几乎同时也受到了西凉兵的攻击,厮杀之声也在两面不断响起,而且还伴随着阵阵的马蹄声。
显然,西凉兵虽然大部分下马步战,但也没有打算放弃用骑兵突击的想法,只要曹军布下的鱼丽阵,出现了明显的破绽,这些虎视眈眈的西凉铁骑,就会像旋风一般冲入到曹军的队伍之中,搅乱他们的阵型,收割、践踏他们的性命。
正面曹操所在的中军,是徐荣势必要突破的要点所在,势头被稍稍遏制的西凉兵很快就又补充了一部兵力,然后再一次对曹军刚刚又稳住的阵型进行第二轮冲击。
鲜血和伤痛是最好的老师,挨住了西凉兵势不可挡的第一轮冲击之后,曹军的这些士卒也略微慢慢有了一些临阵的经验,曹仁开始下令行伍中的什长、伍长,带着自己的小股兵马,再一次依托在辎车后面列阵,并且听清楚自己的号令,要在前拒的辎车分割对面冲锋的西凉兵的阵型的时候,再集合举矛前刺突击,将西凉兵赶回去。
这一次,再次列阵而战的曹军士卒果然在对战中收到了一些效果,曹军士卒不再选择被动挨打,而是等着西凉兵前冲到前拒的辎车左右时,再齐齐发起反冲。
这个时候,前冲的西凉兵被前拒的辎车割裂了连为一体的阵型,曹军士卒发起反冲刺击后,虽然感觉西凉兵刺过来的长矛锋刃依然比自己一方的多,但是却没有第一次冲击时那么密集了,曹家士卒虽然依旧死伤多于西凉兵,但却也能够堪堪稳住犬牙交错的阵线了。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战阵之道,也是如此,两军鏖战,交兵的阵线就如同一条弓弦一样,最开始在敌军的迫击下,绷得紧紧的,但只要己方还有后劲,没有不断后退或者直接崩溃,过一阵子,己方就又能够集中兵力,将突进来的敌军再次击退,弓弦也就重新松弛下来。
不过,曹仁虽然天资过人,现学现用,用几倍西凉兵的曹军士卒堪堪稳住了阵线,但反击的奇兵,因为在之前第一轮冲击时过早使用,也失去了应有的效果,西凉兵一方很快就有了应对的方法。
当曹仁再一次派出两屯以游侠儿、恶少年组成的轻兵,企图从两侧配合曹军士卒,反击西凉兵时,西凉兵的长矛手两侧也出现一些携矛持盾的士卒,他们不加入正面的冲杀序列之中,却紧跟着同袍的脚步,等曹军的轻兵再次突击时,他们用盾牌互相掩护,也从两侧快速压了上去。
曹军的轻兵被蕴涵着西凉兵体重的盾牌一撞,纷纷向后趔趄,站不稳脚跟,更有甚至,直接被西凉兵撞飞出去,尔后一根根长矛从盾牌的空隙中突刺出来,给身无片甲的曹军轻兵以重创。
穿插行进的西凉兵弓箭手在一名军将的号令声中,也适时将密集的箭矢抛射在曹军阵型的两侧,这给曹军轻兵的威慑更为巨大,后续还没能加入战团之中的轻兵,被密集的箭雨造成持续的杀伤,他们身上没有甲胄护身,一旦中箭,就很难再重新站起来。
最终,曹军还是挡下了西凉兵的第二次冲击,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惊人的,不仅正面的曹军士卒的伤亡是西凉兵的几倍以上,而且作为奇兵使用的曹军轻兵也伤亡殆尽,残余的些许游侠儿、恶少年几乎人人带伤,已经无力再战了。
曹仁站在己方阵线的最前方,喘着大气,用长矛拄着身子,刚刚在西凉兵即将突破曹军阵型的时候,他将前方的指挥权交给了辅助自己的弟弟曹纯,亲自带着自家的宾客和部曲杀了进去,将突进的西凉兵势头又硬生生逼退回去。
身边的将士们被他刚刚这种大发神威的英勇所慑服,纷纷向他投来敬佩和庆幸的眼光,但曹仁脸色却依旧冷峻,他只能在心中暗暗叫苦,再这样打下去,始终是苦战的曹军一方先撑不下去了。
想到这些,曹仁将眼光投向了后方,在那杆有着“奋武将军曹”字样的大旗下,还有一个至今为止,一直屹然不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