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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毕不久,裴婴忧再度归于往昔那等整日面对着碧瓦萧墙的寥寂日子里,满眼堆砌的皆为麻木的冷清。
不过,经由那一场生辰宴,裴婴忧确乎意识到自身的不足,并非理性上的失控,而乃武艺上的缺失。
武力能讨伐一切,她只想亲手将所恨之人的头颅拧下来,一个暴戾的女子此时作如是想。
这日,她唤住司尘,眉目之间冗了些许兴头。
“司尘,日后每日教哀家练武。”
护卫的瞳孔闪现一抹狐疑,徐徐答道:“练武耗费身子,太后无需吃这份苦头,属下自会护太后周全。”
“不必。如若你不愿,哀家便去寻旁人。”
不知为何,此话方才掷地,司尘便抱拳低首,当即改了措辞。
“属下自当不遗余力!”
裴婴忧斜睨男子一眼,发出一声鄙夷之音。
恰在此时,一下人进入禀报。
“启禀太后娘娘,相国府来信。”
说着便将手中那份书信恭敬地递给了美人塌上的主子,裴婴忧不情愿地接过。
凡沾染上相国府的一切,皆令她不顺心。
裴讳平日里不愿去见自家这个疯癫的女儿,裴婴忧亦不愿瞧见自家这个嘴中只有利益的爹爹,除非身不由己,任务隐秘,否则二人便用书信往来。
“又下了什么劳什子的命令!”
女子心头满是嗔怨,打发了下人,继而轻慢地启了封。
待她草草阅览完那封家信后,眉眼之间夹杂着的愠怒更为恣肆,甚至还流露出些许难色。
自然,司尘是瞧不见的,不过光是听闻女子手中的纸张发出那急躁的‘唰唰’之音,便也能窥探其此时的心绪。
“太后,如何了?”
“家宴,家宴,又是那家宴!哀家如今都成了太后,犯得着要去那家宴上受辱吗!”
裴婴忧素来是不讨喜的,不仅在世人眼底,在那裴家府邸反而更甚。
无人帮衬的府宅,简直就是女子儿时的噩梦,却也滋养了她一身狂躁的脾性,致使她如今长成了一个‘歪瓜裂枣’。
司尘登时蹙了眉,道:“太后便称身子抱恙,不去赴那宴席了。”
“不行!”
这二字裴婴忧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如若哀家不去,他们便以为哀家惧了,哀家何以为惧?如何能着了这些贱人的道!”
“太后,您何必……”
“莫要说了,这家宴哀家定然是要去的!”
裴婴忧骤然打断了司尘的劝言,倔强到骨子里头的性情让男子百般无奈。
司尘悄然喟叹了一口气,眼眸微沉。
……
未出几日,裴家家宴开了席。
轿辇一摇一晃,里头女子的心便也一上一下。她不知自己内心深处究竟在惊惧些什么,明明脾性乖张,热衷反抗,然而踏上这势必要遭到侮辱的路途却还是心神不定,如坐针毡。
刚至于相国府邸,迎面而来的便是上回于宴会上献技却惨遭自己刁难的裴家二小姐,裴清怡。
裴清怡一瞧见裴婴忧的到来,瞬即黑了脸去。
“哟!当是何人呢,原来是当今权势滔天的太后大驾光临啊。”
这女子还记着上回的仇,面上是毫无遮掩的妒恨与不甘。
“你既知晓哀家是当朝太后,岂有面见太后不跪的道理?”
“裴婴忧!你莫要盛气凌人!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儿呢?这太后之位可是我当年不稀罕,爹爹才白白便宜予你的,对我这个同胞姐姐你还需得留几分情面,否则你瞧爹爹如何收拾你!”
“哦?收拾?二姐真当自己是五妹了吗?哀家在这府中是不受宠,可二姐你也未曾好到哪儿去。二姐你说你不稀罕哀家这太后的宝位?难道不是因为二姐你脑袋愚钝,当年爹爹才对你视而不见?”
裴婴忧挑了挑眉,含笑嘲弄,她并不预备追究眼前之人无礼的罪责。一个蠢人,无需同她计较罢了。只是裴清怡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彻底愠怒。
“你这个老寡妇!在我面前横什么横!没有男人疼!没有男人要!你也不取个镜子照照自己的德行!就算你不是太后,就凭你这哀怨的克夫相便也吓跑了数家公子!你生来便是个被唾弃的命!”
话音刚落,裴清怡那副蛮横丑恶的嘴脸便遭到了裴婴忧一记狠戾的掌掴。
俯仰之间,裴清怡的半张面颊便红透了,火辣辣的痛楚猖狂作祟。
“哀家是太后,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于哀家面前吆五喝六,裴清怡,今日哀家便让你瞧瞧尊卑之间究竟隔着什么!”
话毕,裴婴忧稍侧首吩咐起一旁的司尘。
“将这贱人压在地上,让她给哀家磕头谢罪。”
“裴婴忧,你敢!”
裴清怡一边抚着自己的面颊,一边直指着眼前的女子再度吆喝了起来。
司尘倒也不避讳这女子乃是裴家的千金,在这种裴婴忧被欺辱的时刻,只要作对者不是裴讳,司尘往往还是站在自家主子的身旁。
只见他行径麻利,狠劲十足,眨眼的功夫便将裴清怡强行按压跪地,逼着她给裴婴忧叩首。
裴清怡眼泪婆娑的,口中却依旧吐着咒骂之词。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人声,裴清怡刚欲呼喊,便遭到了司尘的封嘴。
这口恶气还未出完,自然是不能让旁人前来坏了事,女子吩咐司尘拖着裴清怡来到了一旁的荫蔽拐角处,用帕子塞了嘴,继续行使着适才未告终的罚则。
直至自己的这位二姐额头红肿,渍出血来,裴婴忧才肯放了她。
裴清怡又哭又嚷,于裴婴忧的眼底,这确实乃为一副美景。但见她勾了勾唇,女子的哭嚷声反而更为恣肆了。
然一时的快意并不代表裴婴忧今日便能就此高枕无忧了,前头怕是还有诸多瞧她不入眼的拦路虎预备汹汹来犯。
刚入府厅,众伙基本上已经落座,各类珍馐被他们夹入口中。他们一如既往地未曾等待裴婴忧,将她请来,却又毫无意外地将她排除在外,如此羞辱之事裴婴忧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裴婴忧今日可不是来此受辱的,相反,她是来警告诸人,哪怕自己只是个傀儡,却也比在座诸位尊贵得多。
裴清怡此时因为破了相,赶忙躲进了屋阁之内,一直再未曾露面。
望着桌上那一张张久违却又令人犯呕的面孔,几分鄙弃从裴婴忧的眼底冒了出来。
“呦!太后大驾光临,臣等有失远迎啊。”
相府的二夫人王莺一眼便瞧见了女子的抵场,率先开了口,只不过这口吻十足有些阴阳怪调。
“那便请二夫人叩首谢罪吧。”
裴婴忧不紧不慢地道着,转眼间便落座于空着的席位之上。
“你这小妮子!我可是你的二主母!”
这王莺美是美,光从仪表是瞧不出岁月的腐蚀,只是她这一身胭脂气过重,面目狰狞时那整张面颊的粉尘便易四处乱窜,呛人咽鼻。
裴婴忧的座位离她近,只要这二夫人的举动稍稍幅度大些,她便下意识地用帕子掩着口鼻,这是她自儿时起便培养出来的习惯。
隔着手中的帕子,裴婴忧深邃的声音朦胧地荡出。
“是二夫人率先提出的茬儿,如今作何还怪起哀家了?二夫人既以太后称道,哀家自然便也将二夫人你当作哀家的子民。无礼之人吃责罚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二夫人却又话锋一转,自称起主母了,你说哀家究竟难办不难办?”
说着她则放下帕子,蓄意佯装出难色。
“你这小妮子!我说一句,你便顶一堆回来!”
二夫人当即转首对紧挨着的裴讳告状。
“老爷!您瞧瞧您这女儿,如今居然敢顶撞起我这个主母了,日后她岂不是要爬到我的头上做窝?好歹再不济我也是个长辈,今日可是裴家家宴,踏入这个府中她便也只能是个小辈,老爷您便容她这般羞辱于妾身?”
这王莺纵使上了年纪,可这娇嗔劲儿还是一如既往,好歹她也是个吏部左侍郎之女,裴婴忧却瞧着她像窑子中出来的。
撒娇撒痴,做作非常,半老徐娘一个,她还当真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呢?
可惜,裴讳便吃了她这一套。
“你最好要清楚这身下的宝位究竟是何人予你的,你更要知晓,予你之人可是随时随地都能再度夺回来。莫要失了分寸,惹得大家都不快。”
这话自然是对裴婴忧说的,王莺所得之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娘,您莫要理睬她,一个寡妇罢了,她心里头定是暗中艳羡着您儿女双全呢。来,娘,您多吃些。”
说着裴显便夹了一块鸡腿子至于王莺的碗盏里。
他这番言辞说得十足难听,‘寡妇’二字再度冒了出来。想也不必想,定然是这府中的小一辈平日里闲来无事,暗中挪揄自己的字眼。
一波怒意未平,一波烈焰又起。
“娘自然是不在意的。来,尝尝,这是小伙房今日新上的招积鲍鱼盏。如今我家显儿可是有本事了,这才刚一上任,官职便同你那白手起家的外祖一般大!兵部左侍郎,这可不是人人都能一步抵的起点儿!”
这母子二人一唱一和,好不热闹。一旁的裴婴忧瞧在眼底,烈焰便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狂风骤雨之前总有一阵阴森的时段,但见女子压低了嗓音接着话茬儿质问起来。
“本事儿?二夫人这是说笑了。这本事还不是靠着哀家滥用权威,这才将您那宝贝儿子拱到了高位上头去。三哥那白手起家的外祖得知三哥这是靠着私权爬上了与他平齐的位置,怕是要蒙羞吧?”
说着,一声银铃般的嗤笑竟从裴婴忧的口畔荡出。
一闻此话,王莺当即反驳道。
“如若不是显儿本就才华盖世,现今朝堂早就非议一片了!再说,那小皇帝是瞧在我们裴家的面子,老爷的面子上,与你有个半毛关系!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儿了,扫把星!”
王莺手舞足蹈着,面上的粉尘再度迎风飘扬,弥漫在整张饭桌上,众人不自觉地往后挪了身子,裴显则没兴头地将筷子放了下来,再无食欲。
此回,裴婴忧却未曾以帕遮掩。
“二夫人以为现今朝野上下就没有因此非议一片吗?如若不是瞧在裴家权势滔天的份儿上,您的儿子怕是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吧?还有,哀家是扫把星?那二夫人又是什么?狐媚子?这般大年纪了还整日在此搔首弄姿,您也不知害臊?”
“你这贱人竟如此顶撞娘亲,我瞧你这劳什子的东西是不想活了!”
一旁的裴媚亦不识相地掺入了这摊浑局,裴婴忧虽孤立无援,可是素来单枪匹马的她,‘战力’却丝毫也不逊于在座任何一人。
不仅这口舌,武力更是全然压制。
此时,但见那裴媚为了替母出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向裴婴忧走来,瞧她这架势,定是来教训裴婴忧的。
如何教训?寻常的女子家家便也只会掌掴这一个本领了,而裴婴忧则不然。
下一刻,还未等那浑身戾气的小妮子走来,裴婴忧便猛然站起了身,紧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迎来之人一记重重的的拳头。
不偏不倚,那狠戾的拳头正落在了自家五妹那十足宝贝着的姣好面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