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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怒目与污言劈头盖脸地朝温瑾烨冲袭而来,他怔了怔,有些发愣,似乎还有些委屈。
盛怒之下,太后是何人也看不见的,以往二人间那零星的温情此刻被其践踏于足底,她甚而将自己今日的狼狈悉数归咎于眼前人。
“真当以为哀家的寝宫是你想来便能来的地方吗?你未免也太不将哀家这个太后放在眼底!”
从相国府邸归来的种种情绪积压于裴婴忧的心底,虽说捡回了条性命,但一种莫名的憋屈却始终固存其间。
许是瞧见了纸窗后的杀机,许是被司尘再度暴力相对,许是无法顺遂杀了裴讳,许是将自己弄得满身狼狈,总之,除却捡回了条该死的性命,倒也事事不如意。
“太后,在下只是……”
“温瑾烨!你接近哀家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否早已对裴家掌权的天下不满了?你是否一早便觊觎上了天子宝座?嗯?你说!你说啊!”
裴婴忧再度旧话重提,重复起了曾经道过无数遍的质问,相较于眼前人的温文尔雅,她的确显得有些泼辣。
兴许是因盛怒之下不会被温情所束,女子似乎在重重迷雾中瞧清楚了温瑾烨的真面目,男子唇畔淡淡的浅笑就像一副假面具,无时无刻不罩在他的脸上,而罪恶则掩藏其间。
由于太后的逼问,他的浅笑终是落下,一丝不耐旋即涌上。任是这世上再好性子的人也受不了裴婴忧整日疑神疑鬼的情绪,昔日的不快被女子翻箱倒柜地再度寻出,不仅不耐,温瑾烨甚至有些怒了。
“在下说了,您要是不相信在下,在下大可从此以后不踏入您的寝宫半步,不接触便也无需怀疑在下接近您的目的了,不是吗?”
男子的询问明显羼杂着被冤枉的愠怒,今日他前来只是因脑海中某人的身影挥之不去,仅此而已。
丢下此言,温瑾烨决绝地转身,并也暗中决定日后不再踏于这里。这念头似乎有些孩子气了,就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站住。”
裴婴忧陡然唤止,瞳孔中的怒意好似消停了些。
当眼前人预备离去时她才猛然忆起自己对裴讳的承诺,警惕温瑾烨的一举一动。关于温瑾烨的问题,她不是为了做裴讳的眼线,只是为了来日自身的处境罢了。
因此,她与此人本就泛泛的关系绝不能轻易斩断,非但如此,她还得亲自维系着,可这维系的路子显然愈走愈歪。
“太后还有何事吗?在下身子有些不适,不宜在此多待。”
温瑾烨背对着她,就连背影中也隐含着委屈。
裴婴忧暗中深呼一口气,阴险的心思竟将她从狂躁的深渊中拽了上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却也仅是因为温瑾烨还有继续被观望的价值。
“来都来了,便坐下吧,反正此处的人都跑净了,留你一个也无妨。”
温瑾烨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留下。可他迟迟未说话,似是在待着太后先开口,兴许肚里还憋着一股气吧。
此时的裴婴忧竟表现出鲜有的大度与成熟,险恶的心思推动着她。
“不知允歧王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温瑾烨一顿,旋即机智应对。
“自是想来替表妹求请。”
他知晓太后是不会应允白巧萱入宫为妃的,而他本身也羞于道出此行的真实目的,便也随意寻个搪塞的理由了。确实,白巧萱一瞧就是个聒噪的惹事精,裴婴忧并不待见她。
“求请?求请什么?让皇帝纳她为妃吗?过些时日宫里头便要迎来一位难伺候的主儿了,你那表妹倒也不必此时来趟这滩浑水。”
“太后此言有理,是在下唐突了。”
“那你呢?别总是替他人着想,你也该好好思衬自己的来日了,你毕竟是个王,是时候该做些正事了。”
女子言外之意是在催促温瑾烨是时候该向天子讨要封地了,这些年他因四处游学,所以只是暂时接受天子的封号,并未得到实际的封地。
要知晓,东启皇权为防同室操戈,新任天子都会将旁余皇子封王,继而将他们遣散至各自的领地,而这些领地往往远离朝政中心,归属经济凋败之地,更重要的是,东启的王爵是不持兵权的。
“说来说去,太后不过是担心在下觊觎皇位罢了,无需拐弯抹角,毕竟太后您也不止一次两次对在下起过疑心了。”
‘玉’公子的口吻暗含怒意,却也冗杂着体察不到的委屈。他本以为太后将他留下是因觉察到了这份委屈,殊不知裴婴忧实则是要继续加重它。
“哀家不过想知晓这背后的原因,有何不可?”
“孝道为先,仅此而已。”
“孝道为先,仅此而已?”
“信与不信,皆看太后之意。然太后大可放心,这知鹤在下总归要离开的,毕竟在下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诸人恨不能在在下刚抵至知鹤时便除掉在下。此处并不欢迎我,我这‘客人’自当会离开这片本不属于我的土地。”
温瑾烨蓄意加重‘你们’二字,似乎是在嗔怪这群人中偏还有个裴婴忧。不得不说,在这番稍显慷慨激昂的陈词过后,裴婴忧竟终在温瑾烨这块‘木头’的身上瞧见了人的生气,而非往常那副‘假面具’了。比起对何人都淡然浅笑的允歧王,裴婴忧则更偏爱于此时眼前这个略有怒态的温瑾烨,到底这才是真正的人,她终算是寻到无暇之玉的裂痕:无法忍受冤枉,抑或无法忍受被拆穿。
没错,时至如今,太后仍不会排除眼前人在做戏的可能,以往心底的动容皆于今朝的不顺心被毁,温瑾烨来得的确不是时候。
太后不言语了,除却暗中的打量,她不指望依凭询问便能窥探出什么隐情来,她乏了,实在乏了。今日的一切皆令她身心交病,她只想赶紧结束这过于不顺遂的一日。
“罢了,无论你愿或不愿,该你的王爵之位终究还是你的。”
像是嘲讽,像是漫不经心,裴婴忧摆了摆手,暗示眼前人可以离去。
温瑾烨的眼底划过淡淡的忧,固有的浅笑已然消逝了。
“还望太后疗养好伤势,在下告退。”
‘玉’公子得体地离去,纵使心底不快,却也不会像裴婴忧一般流露狰狞与狼狈,倒像是一阵轻风,不留声息,却为这间寝宫残余下了莫名的困顿与愁绪,太后再度含颦。
不得不说,裴婴忧的戾气是具有破坏性的,伤人伤己,到头来往往会落得个伶仃一人的局面。每每一人,戾气便会退散,其中裹挟着的阴影旋即汹涌而至。
许是此处过于冷寂了些吧,此时此刻,太后静坐着,双目呆滞,里头徐徐流落出无言的水珠。
她只觉自己心底激荡出委屈,莫名的委屈,可今朝明明是自己在发疯,自己在横行,自己将太医奴仆悉数赶走,自己以狰狞的面目苛待世间一切,如此之行,怎能值得人哀怜呢?一个用戾气伤害旁人的恶徒又有什么资格感到委屈呢?
可无论如何,裴婴忧的怨念得逞了。裴媚必得嫁给当朝天子,幻梦成空,任谁人也改变不了。如今想要裴媚入宫的念头不再是太后独有,更是全东启百姓的殷切期望,他们笃信,裴媚这个跋扈猖獗的寻常女子能为东启迎来福祉。
万人请愿裴媚封后,太后称心快意,觉得自己将天下苍生都耍弄了个遍,而裴媚却在得知确定的婚期后彻底从愚昧中苏醒了过来,她无法接受,几欲昏厥。
婚期之前,相国府整日充斥的几乎皆是裴五小姐的咆哮,地上亦往往狼藉一片,她像是被太后同化了,失控于种种疯狂的行径之中。可恰与此相反,太后的寝殿却在这段时日迎来了久违的安宁,安宁中隐蓄着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