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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陆梵翊,回到家里,洗了澡以后,我窝在外婆的被窝里,把我和辰羲分手的事情告诉了她。
外婆只长长地叹息说:“你跟你妈妈一样,就是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我困得快睡着的时候,听见外婆在背后说:“我看,那个陆先生,他喜欢你。”
我闭着眼睛笑问:“你才见他一面,怎么就能看出来?”
外婆笑说:“眼神是藏不住的,跟见几次面没有关系,这是你外公说过的话。这个陆先生,你认识很久了,是不是?”
“嗯,”我觉得奇怪,翻身问她,“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不是看出来,”她幽幽说道,“你妈妈去世以后,你病了一场,昏迷的时候,在医院里迷迷糊糊地念了一夜‘陆梵翊’……”
我怔怔地看着外婆:“是吗?我有吗?”
“嗯。”外婆平静地说,“颜悦,真的爱一个人,也是藏不住的。表面上可以把别人都骗过去,对自己,却一点谎都撒不了,这个时候,你就明白了,对这个人的爱,别人再好,都不能替代。”
“你也会经常想念外公吗?”
“会。年轻的时候经常吵架,日子叠日子,柴米油盐样样都得操心,身在其中,不觉得这个人有多么重要,不但不重要,还很厌烦。失去以后才明白,人生就这样变得冷清,才是遗憾。颜悦,别等失去了,才觉得遗憾。”
“嗯。”
我忽然想到,前段时间她的胃一直不舒服,由于带着孩子,一直都没有去医院检查,这个月岁莹带着孩子回婆家,她才有空回来一趟,下个月还得再回去帮忙照看孩子。颜灵的病让我心有余悸,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带外婆到医院做个检查。
第二天早起,艾棋帮着千劝万劝,外婆才同意跟我去医院。医生口头询问了一番,建议做个胃镜,检查报告出来以后,显示Hp为阳性,胃体、胃底充血,外婆以为生了什么大病,拿到检查报告以后就坐立不安,医生宽慰说:“不是什么大病,大多数人都会有浅表性胃炎,症状严重一点,吃药调理也可以治疗,平时的饮食要清淡一点。Hp阳性比较严重,需要立刻进行治疗,我先给你开一个疗程的药,吃完药以后记得回来医院复查,另外,一个星期以后回来拿一下病理切片报告……”
外婆听到医生的“不是什么大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她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治不了的病,一直不肯到医院检查,忍着胃痛带孩子。
拿了药走出医院,在花圃边遇上两个并肩同行的人。
“好久不见了。”凌蔻一改往日的装扮,穿起宽松的衣服,平底鞋,没有化妆。要不她开口跟我打招呼,我几乎认不出来。她莞尔一笑,从容坦然:“我来做检查,这位是?”
“我外婆。”
与她同行的女孩打断她:“以后有时间再聊吧,孕检的人很多,你磨磨蹭蹭一个早上,我们已经来迟了。”
凌蔻微笑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有空再聊。”
外婆望着她们走过,对我说:“颜悦,你比以前多了不少朋友。”
我实在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朋友,应该不算吧。于是淡淡一笑:“我们也走吧。”
回到花店忙过一天,艾棋今天不上晚班,我跟徐晴看店,快到关店时分,徐晴的男朋友来接她回去。橱窗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街灯林立,路上人来人往。很快,小雨一下子就变成大雨,门上的风铃响起,陆梵翊进来的时候,西装外套上有大点大点的雨渍。
平常放在店里备用的那把折叠伞很小,为了护着我,上车以后,他的外套几乎都湿透了,好在衬衫没有湿,他脱下外套放在后座,伸出手拨了拨我额前垂下的头发:“夜场恐怖片、莫扎特钢琴三重奏,去哪个?”
他明知道我不会选夜场恐怖片,还故意这么问,可是:“这个时间,怎么可能还有演奏会?”
他笑了笑:“有。”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陆梵翊把车开出繁华的主干道,穿进一条清幽的街道时,雨已经停了。
我们在街道的尽头下车,附近有一座教堂,这一带曾经是外国领事馆。虽然道路两旁路灯林立,行人却很少,路边停放的车也不多,我有些纳闷,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有举办音乐会的场地,真能听到莫扎特钢琴三重奏?
陆梵翊牵着我走进一个不起眼的玻璃门,从门口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就像一间珠宝店的门面,但进去以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条砖头垒成的地道,像是一个酒窖的入口,深邃曲折,很神秘。阶梯上方的墙壁很高,明亮的灯照下来,一点也不觉得昏暗。墙上有序地挂着很多画,砖头垒成的墙面做背景,粗犷朴素,年代应该很久远了,看上去就像美术展馆,很艺术。这条地道上挂的画作几乎囊括了西方美术的所有流派,其中以印象派、象征派、野兽派、幻想写实派、抽象派居多。艾棋和我来过这边很多次,但她一定跟我一样,都想不到这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地方。望着头顶做工越来越繁复的吊灯,墙面也渐渐奢华的装饰,我顿时明白,这是一家私人会所。真不得不佩服它的选址居然如此隐秘,隐秘到普通人经过时根本无法觉察,也很难找到入口,但里面的空间大得惊人,地道尽头是三个宽敞的大窖,我很想说是三个大厅,但实在太像地窖,或许更像巴洛克时期的穹窿顶教堂,圆顶圆壁,三个穹窿里各放置了一围沙发,沙发后面是酒柜,有调酒师坐在柜台,爽朗地往这边打招呼:“陆先生,您来了,要喝点什么?”
陆梵翊说:“我来见朋友,不用招呼了。”
我仔细一看,三个大穹窿又各自通往更幽深的地方。陆梵翊带着我走过中间的穹窿,穿过一道门,已经隐约能听见钢琴、小提琴和大提琴悠扬的乐音。
我们沿着地道走进一个更大的空间,有三个外国人在里面演奏,他们配合的默契度太惊人,简直是天衣无缝,这个空间又这么恰到好处地把声音都集中起来,音效很好。一曲演奏完毕,三个人互相对望,满意地舒然一笑,又配合着演奏另一首曲子。他们很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已经溜了进去坐在沙发上。桌上的醒酒器里装了红酒,旁边放着好几个空杯子,我们一边喝着红酒,一边听着演奏。
第四首曲子奏完以后,其中一个人用法语说:“已经这么晚了,看来陆先生是不会来了。”
陆梵翊举起酒杯,笑着说:“马丁先生,我已经听完一场世界级的免费演奏会了。”
如果我没有听错,陆梵翊叫他马丁,瑞士钢琴家,这么说,这三位就是享誉国际、屡获大奖的瑞士三重奏演奏家,难怪刚才的曲子是那么行云流水无懈可击。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我简直有点窒息了。
我们往那边走去,三个人起身,演奏大提琴的女士睿智地朝她的伙伴一笑:“我说什么来着,人生充满惊喜。”
陆梵翊给我介绍:“瑞士演奏家,弹钢琴这一位是马丁先生、小提琴演奏家西弗先生、大提琴演奏家露娜女士,”又对他们说,“这位,是骆小姐。”
我们互相打过招呼,马丁一笑:“哦,陆先生从来不带女伴,骆小姐一定有过人之处。”
我笑着随口答道:“可能我们都有偷听演奏的爱好。”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露娜的蓝眼睛非常迷人,让人联想到深蓝的星空:“那年在法国,陆先生跟我们提起过有一个会弹钢琴的朋友,我猜一定就是骆小姐了。”
我听她这样一说,不由得看了看陆梵翊,他笑了笑,表示确实提到过,我的心忽然跳快了好几拍。
“既然是这样,骆小姐介不介意跟我们即兴来一曲?”西弗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马丁微笑着让出钢琴的位置。我得到这样突然的邀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这样级别的演奏家面前,连心跳都还没调整过来,哪里敢班门弄斧,陆梵翊却朝我点了点头。
我走到钢琴前坐下,露娜不拘小节,询问我:“骆小姐,哪一曲?”
“莫扎特,《第三号钢琴三重奏》,第一乐章。”这是一曲降B大调的快板,平时弹得比较多,总不至于在紧张之际由于忘谱搞砸了这次弹奏。我调整了一下呼吸,与西弗、露娜配合着弹下第一个音符,他们的演奏太精彩,转入小调以后,我完全被带入情境,竟然奇迹一般地完成了整首曲子的合奏。
这一曲奏完以后,西弗、露娜投来赞许的微笑,马丁立在陆梵翊身旁,拍手道:“骆小姐,你真让人吃惊,不知道你师从哪所音乐学院?”
我笑答:“我没有上过音乐学院。”
露娜的蓝眼睛仿佛连惊讶时都是笑着的:“骆小姐,你有演奏的天分。”
“谢谢,”我坦言,“可能是‘熟能生巧’。”
我们转而坐到沙发上,有穿着跟西餐厅一样的服务员进来倒酒。
在交谈之间,我得知他们正在举行巡回演奏会,G城的演奏是亚洲的最后一场,在几天前已经结束,明天他们会直飞澳大利亚,准备一周后的悉尼专场演奏。这几天他们参观了G城的很多古建筑,露娜对中国的传统建筑很感兴趣,给我看了很多照片,提了很多问题,像园林里的亭台楼阁、石头景观、墙上的漏窗、屏风、花草的设置。我在大学读中文系的时候,读到古典诗词、戏曲时,专门看过一系列园林建筑的书,东方建筑跟西方建筑意趣迥异,审美也很不同,我给她大概解释了一下,露娜听完以后,对中国传统建筑里苦心经营的自然审美惊叹不已。整个晚上,我们交谈甚欢。
梵翊喝了酒,回去的时候,会所派出一名司机来开车,马丁、西弗和露娜也被另一辆车送回酒店。
“开心吗?”我们并肩坐着,他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钻进我心里。
我笑着点头,岂止是开心,简直开心得过头了,我做梦都不敢想能有机会和世界顶级的演奏家合作一支曲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说:“大学的时候去瑞士参加过一场钢琴比赛,马丁是评审。几个月以后,他们来法国开了几场小型演奏会,有一场临开场前,马丁由于急性肠胃炎被送往医院,我顶替他弹了那一场,就这样成了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车开到我家楼下,跟他告别以后,我下了车,他也跟着下车:“颜悦,你等一下。”我回过头,他好像有点失措,打开尾箱拿出一袋东西,四四方方的,看不出是什么。
“我……”他完全不是刚才的样子了,第一次见他说话这么不流畅,我有点好笑,看他这么严肃,又不敢笑,只听见他说,“我昨天有点冒昧,见了长辈却没有带见面礼……”
我听懂了,昨天我们都没有预料到外婆在家,他觉得失了礼数,想今天补上一份见面礼。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但他这样郑重,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这么大,我很好奇:“是什么?”
“就是一套茶具、茶叶,还有一些补品,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听说这样送不会出错……”
听起来,他还特意打听了该送什么比较合适,完全忘了外婆起初把他认成了辰羲。他这么认真,我很感动,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外婆,她会很高兴的。”
他忽然呆了一下,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我:“是吗?你确定吗?”
我这才发觉,外婆昨天将他认作辰羲,他不是不在意的。
“确定。”我有点心酸。
他笑了,总算放松下来。
我眼眶一湿,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前一步,张开双手拥抱他,他怔了一怔,也紧紧抱住了我……
那就这样吧,我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