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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坐在那听得清楚,却懒得理会,只讨论江南美景,道:“荣郡王喜欢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景,以为胜过这江南园林,朕倒想问一句,就算这园子多得人力,那又如何?若说自然山水有本真之美,依山傍水借景造园便是锦上添花,好比花容月貌的女子,上了妆容只会更显得风华绝代!”
永琪似乎有些不服气,答道:“女子若上妆后更加美艳,那一定是原来还不够美!世间真正美景,入世便已美到极致,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若强加人力修饰,反而矫揉造作,倒辜负了这美景。”
“人力修饰,也未必是为了让美景更美,更是为了便于游人赏玩。你看这园子,修梯造路,行走起来也不需多大功夫,无限春光便尽收眼底。你再看那塞外风光,纵然世间极美,然攀援无道,且漫山荆棘,若要赏春,你走上去,不嫌费力,也不嫌硌脚吗?”乾隆冷笑着,语气怪怪的,似乎话中有话,让人难以捉摸,尤其说到“硌脚”二字,更有深意。
永琪像是杠上了一般,偏要与乾隆辩论下去:“世间本无路无梯,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沿着先人轨迹,路虽好走,所见所闻却只会比先人更少。那些未曾被发现的美景就会一直被忽视,若因怕累怕伤就放弃开阔眼界,年长越久,不仅目光变得短浅,连斗志都会消磨殆尽,人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众人听着两个人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是在谈论景致,令贵妃揣摩乾隆之意,莫不是说懿泽犹如那塞外风光,虽天然美极却满身荆棘,让永琪身心疲惫仍旧欲罢不能,迟早被其所伤,而如今之瑛麟仿佛这江南园林,已是修梯造路,不必费力便可尽享春光,奈何永琪执迷不悟。令贵妃生怕他们父子争论下去再当众弄出什么不快,忙替乾隆盛了一碗羹汤,笑推到乾隆手中,催促乾隆喝汤,以此打断这场争辩。
乾隆虽喝了汤,却言有未尽之意,还斜眼瞟着永琪,似乎心中尚有波澜,大约是因难以说服永琪而感到担忧和无奈。
永常在观乾隆神色,嬉笑着插嘴道:“依嫔妾看,这江南园林也罢,自然风光也好,都经不住天天看,看久了哪个都不好看了!”
“说的不错。”乾隆仍望着永琪,似乎又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辅助自己言论的说辞,如自言自语一般的感叹道:“哪能天天盯着一处看?再美的风光,看久了就未必好看了,不如换个地方看看,兴许别有洞天呢!”
琅玦刚才一直犯迷糊,只有这句总算听出来一点苗头,乾隆是嫌永琪整天注意力都在懿泽身上,提醒永琪也该留心一下瑛麟。
永常在看着乾隆,大言不惭的接了一句:“正是呢!皇上看久了紫禁城,乍一看到江南美景,自然心中感慨万千!就好比皇上天天盯着令贵妃娘娘看,偶尔看嫔妾一眼,说不定也能眼前一亮呢!”
乾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常在竟然公然明目张胆的指出自己不该对令贵妃专宠,但听了这话,他倒真的忍不住看了永常在一眼,轻蔑一笑:“朕看过了,脸皮够厚。”
令贵妃听了,也淡淡笑道:“妹妹这是在责怪我天天霸者皇上,独享恩泽了?”
“娘娘可是误会嫔妾了,嫔妾是羡慕娘娘罢了!”永常在满脸堆笑,笑中又袒露着失落般的伤情,故意拉长了腔调说:“嫔妾若能似娘娘这般姿容窈窕,也断然不愿辜负自己,可偏偏娘娘和嫔妾乃是云泥之别,哪敢奢望?大概是这江南美景太怡人,嫔妾看都看醉了,竟然大白天就做起梦来了!皇上就当嫔妾是给皇上讲了个笑话吧,反正……嫔妾能给皇上当笑话也总好过嫔妾无用!”
“这个笑话,新鲜,有趣。”乾隆点头笑笑,不免又多看了永常在两眼。
令贵妃心中已是很不自在,永常在虽然恭维了令贵妃的形貌,但如此当众大放厥词,未免太过于大胆,可气的是,从乾隆后来的目光来看,显然他已经欣赏了这种大胆。
太后默默感慨着,容嫔、宁常在两个都不中用,唯有永常在稍微机灵点,兴许还有些希望能和令贵妃争一争。
下面有官员来请用膳,傅恒便来请问乾隆和太后:“知府大人为圣上、太后备了午膳,不知是否现在传膳?”
太后答道:“今儿天有些热,哀家也没多大胃口,方才吃了些瓜果已经饱了,只觉得困倦,不如小憩一会儿。”
乾隆也觉得走的乏力,且已用过点心,亦道:“太后所言极是,朕也不必用膳了,躺一躺再去别处看看,甚好。”
傅恒早已让人在翠玲珑中备下了细软,就请太后和乾隆在那里稍息,于是引着乾隆和太后下亭子去了。
这里,皇后叫着庆贵妃等妃嫔一起去用膳,又问永琪和瑛麟:“五阿哥、福晋要不要也随本宫去用些午膳?”
瑛麟还未开口,只听到永琪随口答了一句:“天热,儿臣也没有胃口,就请皇额娘和各位娘娘先去用膳,儿臣告退。”
永琪三两步走到懿泽身边,拉着懿泽的手,匆匆离去。
琅玦瞪大眼睛看着,皇后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永琪带懿泽来到竹林中,握住懿泽的手,深情的问:“懿泽,求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离这些人都远远的好不好?”
懿泽笑道:“王爷只是随驾南巡,不日就会离开此处,何必心急?”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永琪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躁动不安的说:“我不想听到他们在那里说瑛麟这比你好、那比你好,我更不愿别人说我和她如同一对璧人!难道你听了心里不觉得别扭吗?”
“荣郡王和荣王妃本来就是一对,她确实才华横溢、也确实深懂王爷、也比索绰罗氏更善于管家,诸位娘娘所言属实,为什么要心里别扭呢?”懿泽一脸的坦然,当真没有分毫在意的样子。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永琪按住懿泽的双肩,唇边颤动着:“你明明知道,我爱的人是你!就如琅玦说的那样,自从去过了勒得海、见过了格姆山,世间所有的山水在我眼中都已经没了颜色!因为我已经把你放在心上,哪里还能看得上别人?你曾经那么爱我、你应该也很懂我,你怎么能亲耳听到他们把我和别人说成一对而无动于衷呢?”
“不好意思,你说的那个人是索绰罗·懿泽,她已经死了,我是格姆女神,虽然与她同名,但我不是她。”懿泽轻轻一笑,后退几步,朝永琪行了个礼,道:“王爷请留步,恕不奉陪。”
懿泽离去,永琪无可奈何。
琅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永琪身旁,望着懿泽的背影,叹道:“她又说她不是那个五嫂,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她会不会真的不是五嫂?”
永琪没有吱声,默默往前走去,走上了园子围圈的复廊,复廊连接着园内的山、园外的水,永琪走到复廊的漏窗前,挨个看一排形态各异的漏窗,欣赏着每个漏窗的花样,或如荷花、或如桃花、或如石榴,雕刻的都是那么精美、那么细腻。
琅玦跟在永琪身后,呆呆的问:“五哥,你怎么了?”
永琪忧伤的笑着,手扶漏窗,说:“你看这漏窗多好,从内遥望园外,外面空旷之景在虚实相间,从外窥测园内,里边的山石花木随步移而景异,彼此之间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看得见又看不全,才有这‘景中有画,画中有景’的美感。若是有人好奇心太重,嫌里边看外面看不清、外面看里边又可望而不可及,偏要把这墙砸破,再没了遮挡之物,里外相互一览无余,好的、不好的都在眼前,不想看见也不行了,还掉下来一堆破砖烂瓦,砸的人脚疼。再想要恢复原来的墙面,找回原来的景色,却发现早已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琅玦听了,似有所悟,又难免替永琪感到心伤。
晚间,永琪又没有睡意,闲步行宫时,偶然发现池塘低洼处有一两只萤火虫,这倒是他从前没怎么见过的,一时兴起,就捉住了。萤火虫到手后,永琪忽然心里有了个主意,不知道懿泽看到了这会发光的虫子,是不是也会因为罕见而多看几眼,于是向小太监借了一个装蝈蝈用的小笼子,沿着水边专程去捕捉,捉了有一大把,都放在一起。
次日,永琪交待琅玦在天黑之后务必把懿泽带到行宫花园中的一座小土丘上,他会提前静候在那里。
到晚膳后,琅玦便按照永琪之意,将懿泽约了出来。现在约懿泽见面倒是一点都不难,只要琅玦称有话要与懿泽说,懿泽就会随着琅玦走,懿泽当然知道琅玦要说的话多半都与永琪有关。南巡路上,永琪用这种方式约见懿泽了无数次,只是每一次见面的结果都让人很泄气。
这一次,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琅玦引着懿泽步入了花园,两个人且走且谈,依然主要表现为琅玦在说,懿泽在听。左右是闲聊,聊什么都一样,琅玦当然要聊自己关心的事,她最担心的问题就是,眼前这个懿泽根本不是永琪心心念念的那个懿泽,因为无论永琪怎么花费心思,都不可能打动一个陌生人,这样煞费苦心,岂不是白费功夫?
也不必卖关子,琅玦坦诚的向懿泽交待道:“你也知道,我不擅长什么‘抛砖引玉’,有个问题,我就直接问了,我就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跟我五哥一起祭天酬神、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那个五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懿泽淡淡的笑着。
“五哥不在这里,得罪你的人又不是我,看在咱俩以前的情分上,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吗?”琅玦的目光和语气,有点像恳求。
懿泽稍微变得严肃了一点,答道:“不是我,还能有谁?”
“我就知道,格姆女神跟索绰罗·懿泽根本就是一个人嘛!”琅玦听到懿泽这么说,总算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又不解的问:“可是,你为什么总在五哥面前把自己变成两个人呢?”
懿泽没有作答。
琅玦又说:“我记得碧彤福晋刚开始和你共侍一夫的时候,你们俩总爱相互找麻烦,就没消停过!后来五哥和胡嫱偷偷好上了,听说你很生气,天天变着法的捉弄胡嫱。这两个都还算弱女子,也都敌不过你,你却丝毫不愿退让,五哥说那是因为你的眼里从来揉不进一粒沙子。可如今的万福晋,仗着皇阿玛的偏心,换了个姓氏就进王府顶替了你的位置,还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大摇大摆的在人前显摆自己无所不能,比碧彤和胡嫱可都过分多了!你竟然一点也不在意,任凭她去抢你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总不至于因为她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表妹?”
至此时,她们已经到达了永琪指定的小土丘,这个小土丘半边平缓、半边陡峭,琅玦和懿泽就是从平缓的那边走上来的,到了顶部,看到前方陡峭,不好下去,琅玦假装自然而然停住了脚步,心里却很明白,永琪就在陡峭那边的下面藏着。
懿泽也随之停住了步伐,平静的回答:“因为瑛麟是个有能耐的人,曾带领过天下会数万义士,擅长驭人,她做福晋更有利于把永琪推上皇位。”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和五哥在一起,只是因为五哥有望做皇帝?只要能把他推上皇位,谁做福晋你都无所谓?”琅玦充满疑虑的追问着。
懿泽答道:“不止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永琪在下面听到,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琅玦怕永琪伤心,有点不敢往下问了,可她又极关心永琪的未来,忍不住又往下问:“那……那万一,万一我五哥没当上皇帝,你是不是就会立刻抛弃他?”
“不错。”懿泽回答的很及时,好似一点也不用思考。她说话的样子,总是丝毫不带情绪。
这下,连琅玦都觉得心凉了,她难以置信的望着懿泽,问:“五嫂,你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我不信!我不信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五哥!”
懿泽又不答。
“还是……还是你后来爱上了胡云川?故意用这种态度来报复五哥?”琅玦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弱弱的,她害怕永琪听到这种问题会突然暴跳如雷,可是好奇心又使她非问不可。
懿泽淡淡答道:“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也没有必要报复任何人,神族从不屑于与凡人结下爱恨情仇。”
琅玦失望的看着懿泽,不知道还能再问什么。懿泽不会主动说话,于是这里开始变得安静,因为是夜晚,所以更安静。
静谧中,她们的脚下突然飞上来无数只萤火虫,飞到她们的身边,飞的越来越分散,环绕着她们飞舞着。
琅玦起先并不知道永琪居然还准备了这个,看到萤火虫舞动的点点星光,心中有些小小的惊讶,惊讶之余,情境的美妙也让她感到一丝欣喜。她忙看了一眼懿泽,懿泽还是那个脸色,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永琪往小土丘外侧走了几步,出现在琅玦和懿泽的视野当中,抬头看着懿泽,怀着满心的诚意和期待,说:“我愿意为了你继续在皇阿玛身边做个听话的皇子,我也会努力争取皇位的宝座。能不能请你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能像一个正常的妻子,用平常心去对待我,好吗?”
懿泽冷冷笑道:“王爷既然是要谋皇位的人,应当把心思都放在政事上,怎么还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未免太幼稚了吧?”
既然懿泽只以大事为重,永琪也只好用这个立场来将她一军:“你现在已经失去了福晋的名分,难道不该把心思放在讨好丈夫上面吗?如果再没了我对你的感情,你还能有什么资本来做未来的皇后?”
“那应该是你做了皇帝之后,我才有必要做的事。这么早就开始做,万一你没当上皇帝,我不就浪费时间了吗?”懿泽浅浅的笑着,好像是她的分析很有逻辑,也很有道理。
永琪又说不过懿泽,站在下方,无奈的仰望着懿泽那张冷漠的脸。
萤火虫越飞越分散,已经不止在他们身边,也在附近飞舞着。正在巡逻的札兰泰看到这边好多萤火虫,感到新奇,便往这边来看看,他后面还跟着许多个侍卫,其中包括福隆安。
远远的,札兰泰只看到琅玦和懿泽站在那里,便坏笑着走了过来,问:“怎么这么多萤火虫,这是在做什么呢?”
琅玦懒得搭理他,懿泽更不会言语。
札兰泰走上小土丘,才看到下面还有一个人,俯身仔细看了一眼,笑道:“我当是谁呢?站在黑灯瞎火的地方!王爷要幽会,怎么还带着妹妹?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永琪也不想理会札兰泰。
“成日听说荣王府的索格格是个人间稀有的美人,可每次都只是远远看到,也没看个真切,今天总算让我逮到了一个机会。”札兰泰走到懿泽面前,上下打量了几遍,眼珠子都要瞪直了,啧啧称叹道:“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都生了三个孩子了,还这么美丽动人,以前得美成什么样?”
永琪呵斥道:“札兰泰,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上次不是跟王爷提过了吗?”札兰泰用手指轻轻挑起懿泽的下巴,说:“把她送给我,我以后任你差遣,如何?”
永琪的脸色发绿,气急败坏的骂道:“混账!你给我放手!”
琅玦见懿泽竟然一动不动,忙上前将懿泽拉了过来,也气愤的喊着:“札兰泰!你竟敢对五嫂动手动脚,未免太过分了!”
札兰泰又走到琅玦面前,挑了挑眉毛,调戏般的问:“怎么?你吃醋了?”
琅玦瞪着札兰泰,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见福隆安突然上前,一拳挥到札兰泰脸上,两个人就地厮打起来。
永琪已经从小土丘的那边绕到了这边,也走上来,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到札兰泰把福隆安撂倒在地。
札兰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笑着对福隆安说:“额驸大人,你这两下子不行啊,比你哥差的太远了!我劝你,有逞能的功夫,不如回去练练,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局呢!”
说罢,札兰泰大笑而去。
永琪忙扶起福隆安,问:“你没事吧?”
福隆安推开永琪,也挥袖而去。
永琪没有再管札兰泰或福隆安,而是走到懿泽面前,抓起懿泽的胳膊,气冲冲的质问道:“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反抗?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你怎么可以允许别人碰你?”
“只不过是一副皮囊,谁碰谁不碰又有什么要紧?”懿泽恍若无事的对答着,面色始终如一。
永琪简直要疯了,他瞪着懿泽抬起了手掌。琅玦惊了一下,只见永琪起手落下,一巴掌却是打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琅玦抓住了永琪的胳膊,两眼噙泪的喊道:“五哥,你这是何苦呢?”
永琪恨恨的咬着牙,拼命眨着眼睛,也飞一般的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