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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可不能枉自非薄,官虽不及宰相,却是一方封疆大吏。在这多事之秋、混乱之世,最后来收拾局面的,还只能是留守这种手握重兵的人。更何况,就目前形势来看,似乎是将太原团团围住的三股大势力,虽然已经使得皇上无力掌控全国的局势,对我们太原却暂无直接威胁。留守心中早已也能料定,三股坐大的势力之中,不可能有谁会来进攻太原。倒是北方的突厥始毕可汗,象只老鹰一样悬在天空,似乎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扑下来撕咬得血流满地。”
刘文静说到这儿,稍作思考,又缓缓地继续说:“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皇上的猜忌。”
这位刘文静,字肇仁,本是彭城人。他的?父亲刘韶,隋朝时死于战事,蒙文帝赠上仪同三司。刘文静长得一表堂堂,足智多谋,遇事颇有见识。因他的父身死于王事,刘文静袭父仪同三司,任晋阳县令。又因与晋阳宫监裴寂志趣相近,俩人一直关系很好,经常聚在一起闲聊谈心。有一天晚上,他们同宿一处,望着远处城墙上的烽火,裴寂苦着脸仰天叹息,说:“我们现在真是卑贱到了极点,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不说,偏又遭遇这战乱的时代,升职没一点希望,还弄得整日里提心吊胆,何处才是我们安身的地方啊!”刘文静听了笑着说:“我们身处乱世,前途无望,但对时局却看得非常清楚。既已是卑贱之人,又何必去为卑贱发愁呢?今后的任何变化,对我们来说不都是好事情吗?”
李渊为太原留守后,经裴寂引见与刘文静相识。俩人一见如故,特别是对刘文静的远见卓识,李渊非常赏识,每每有事,总愿意与他聊一聊。现在听了刘文静提起皇上对自己的猜忌,李渊非常有感触,点了点头,痛心地说:“我李家深蒙皇恩,难道会反了不成?!”
“自古忠诚难做!”裴寂深表理解与同情地望着李渊说:“皇上,怎么就不明白留守的一片苦心!”
“这也难怪皇上。”刘文静接过话来,分析道:“而今皇上,他从来是雄心勃勃,总想干一番前无古人的大事情。凭强借狠,他杀兄弑父,得了帝位。接下来做的,自然是些随心所欲,穷兵黩武、祸害王朝的事情。结果,朝外有四方起义不断,朝中有大臣不断反叛。其他人还好说,连他最信任的越国公杨素之子――杨玄感,也想来要了他的命。这,实在使他伤心,也让他警惕,有了这样的经验,他自然不可能再放心一个手握重兵的大臣。”
“可是,若没有手握重兵的大臣,这边关又如何能够稳定?”裴寂有些气愤地感慨道:“想当年,炀帝年仅0岁,亲统51万大军南下进攻陈朝。隋军在他的指挥下,纪律严明、英勇善战,一举突破长江天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对百姓秋毫无犯。攻下陈朝之后,对于陈朝库府资财,一无所取,天下纷纷称赞他的贤德。没想到,这事情还刚刚过去二十多年,往日的贤德就荡然无存,变得这么……”裴寂止住了话语,再次端起酒杯提议说:
“我们,还是喝一杯吧,边喝边谈。”
李渊不啃声,端起满杯的酒,一干而尽。裴寂、李世民都喝光了杯里的酒。独有刘文静端起酒杯,望着李渊说:
“对大臣猜疑之事,古往今来的皇帝,都是这样,当今圣上,又如何能例外?三征高丽惨败,除了于文述,其余的大将不是都杀光了么?”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李渊说完,端起刚斟满的酒,又一口喝下,两眼楞楞地瞅着窗外新雨后的绿树。
刘文静也一口喝下杯中的酒,叹息一声说:“伴君若伴虎,在皇帝身边做事,本来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李渊听了,扭头望了刘文静一眼。心想,这人虽然颇有头脑,说话做事,还是锋芒太露。比较而言,倒是裴寂,更让人喜欢。李渊之所以到普阳宫来,一来是因为要避开皇上安置在他身边两个亲信的耳目,二来是因为他被封为太原道大使后,自然也兼领这晋阳宫的宫监,来晋阳宫坐坐,也就非常自然。更主要的是,他与这晋阳宫具体管事的副宫监裴寂,很早就相识,而今共事虽然不久,却是彼此信任,无话不谈。
这裴寂出身河东望族裴家中“西眷裴”,汉未魏晋以来,累世高官显爵,家势炫赫。其父亲裴孝瑜,曾任绛州刺史,奈何命短早逝,待裴寂出世,家道中落。裴寂14岁时,靠祖荫补州主簿,走上仕途,因无人提拔,始终在六、七品圈子内徘徊,曾慨叹道;“天下方乱,吾将安舍?”裴寂一直为不能发达而重振家门耿耿于怀,而今乱世之际,能在手握重兵的李渊手下做事,自然非常用心,尽力投其所好,使其欢心。
裴寂见李渊心烦,两眼瞅着窗外,便移步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说:“唐公不用心烦,我看还没到可怕的地步。”
李渊听了,回过头来看着裴寂,那目光分明在问:“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来消除皇上的猜忌?”
裴寂仿佛是猜透了李渊的心事,把目光移向李世民,很有把握地点点头。
李渊之所以带李世民在身边,目的在于要尽全力地培养这个儿子。在受封太原留守之后,李渊就感到自己新的起点正在开始,不久必将做一番大事情。可是他身边的能人太少。而李世民这个儿子,自他回家葬母归来后,李渊分明地感到他已经长大了,并且很出色地承接了李家的特点:不仅善于骑射、强悍骁勇,还熟读兵书,懂得谋略,很会办事。于是,便让元吉、玄霸与平阳去长安去学习,留李世民在身边,想将他尽快培养出来,替自己办大事情。
李渊566年出生,比刘文静大两岁,比裴寂大三岁,刚进来的时候,李渊就让世民见过这两位叔叔,意思就是要他们对世民多多指教。现在见裴寂在看着世民,一时竟不知他这时何意。于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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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看到了李渊投来的目光,微微地一笑说:“我要说你们李家,忍不住多看看世民。”
李渊听了,这才明白裴寂的用意,不无自豪地说:“有世民这样的儿子,我也很欣慰。还有建成,他们都是上天赐给我的骄子。”
“你们李家,是个根深蒂固的军事家族,又是皇上的亲戚。”裴寂对世民点点头说:“而今乱世之际,皇上的江山社稷,自然得托福你们李家来守卫。可是,正如适才文静弟所言,当今皇上自己曾凭强借狠,得了皇位。有如此的经历,皇上自然会将心比心。这样一来,猜忌便是在所难免的了。其实说来说去,皇上他之所以有猜忌,主要是顾虑到留守会象他一样,有谋逆篡位的野心。依我看来,要解皇上的猜忌,留守不妨沉于酒色,给他一个只会带兵打仗,却是胸无大志的印象,若能如此,定可消除了他的猜忌。”
李渊听了,苦涩地一笑,沉思着把目光投向刘文静。
在分析了隋炀帝为什么会猜忌以后,刘文静虽然也在听裴寂的一番看法,但目光却一直暗暗地注意着李世民。在李渊出任太原留守后,刘文静曾颇费心思地对他进行了一番观察,终是认为李渊是个“有四方之志”,可以结交托福的人,因此,他这才与李渊相交日深,以至无话不谈。如今见李世民:一个刚满16岁的小青年,一旁听着他们交谈,一直威武沉静地坐着,不露半点声色,以至裴寂要他父亲沉于声色,也没有半点反应。刘文静的心中,对李世民的表现不由暗自称奇,对裴寂的话反而很是不以为然。刘文静很想谈谈自己的看法,只是更想听听李世民有什么样的高见,便避开李渊的目光,对李世民说:
“二公子听了这么多,也谈谈看法?”
李世民是个颇有心计的人,由其爱结交朋友,从他出生的武功直到运城,再到太原,他对于一切有缘遇上的人,总是留神他们的言行,细心作一番观察,想多结识些朋友。只可惜,一直以来,自己交往圈子不大,多半又都是些同龄人,总有些相去甚远的感觉。现一到太原,就进入父辈的朋友圈子,听刘文静与裴寂的言谈,感到比以往相交的人似乎更有见识。特别是刘文静的分析,李世民感到很有意思,正想听他再说些什么,以便对刘文静有更好的了解,没想到他竟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虽然有些突然,李世民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他看看刘文静,又看看裴寂,然后把目光转向父亲,说:
“我认为,其实并不可怕。当今的皇上,奈何不了我们。”
李渊与裴寂听了,都大吃一惊。倒是刘文静,微笑着点点头。李渊见了,把目光再次投向刘文静。
“二公子说的,很有道理。”刘文静的话刚出口,便被裴寂打断:
“难道晋阳令认为,以现今太原之兵,可敌皇上的百万大军?”裴寂说完,轻轻地摇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认为,留守面临的三个烦心事,有两个是替皇上分忧的。皇上现在四面楚歌,亮明了反叛旗帜的都征剿不过来,更何况他还要进攻高丽,抵抗突厥,根本没有意思到自己的皇权已经岌岌可危,又怎么会为了一点猜忌,就来奈何我们。我想二公子说的,恐怕就是这个意思。”说完,极为欣赏地看着李世民。就在这时候,卫兵来报:
“侯君集求见。”
原来,李世民带着侯君集到了太原之后,俩人朝夕相处,通过观察,李世民认为:侯君集虽然生性有些矫饰,喜欢矜夸,表面也显得粗狂大羁,但其遇上大事,却也能深思熟虑,可谓粗中有细。更为难得的,是他胆大勇悍,为人颇有义气。于是就将他推荐给父亲。李渊见侯君集勇武忠义,留在身边做一个参议,有事外出,就让他留在府中,留心皇上的那两个亲信。听说是侯君集来见,李渊知道府中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忙令侯君集进来。侯君集走进品斋居,会意地对李世民看看,然后来到李渊跟前,附在他耳根,报告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李渊听了,不由得心中一惊,挥挥手让侯君集速速回去,待侯君集走出几步又唤他回来,嘱咐道:
“要特别留意宣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俩人的举止,若有异常,速来告之于我。”
待侯君集走后,李渊靠在椅子上,半晌也不言语。
裴寂急了,连声问道:“唐公,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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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之所以大惊,原来是因为李密之事,皇上派人来传他前往扬州领罪。
李密同李渊家族一样,曾祖李弼也是西魏八柱国之一,为北周统治核心关陇集团的著名家族。祖父李曜,北周开府,邢国公;父李宽,隋柱国。李密虽然袭爵,因不满宿卫待从官职,称病在家,闭门读书,与朝中大臣很少往来,李渊与他,不过是认识而已。杨玄感起兵反隋,李密为其谋主,事败逃亡。隋炀帝虽恼恨他人的反叛,但对于这些所谓深沐皇恩的人造反,更是恼恨不已,曾严令李渊,务必截杀李密。李渊收到炀帝的严令后,也曾多方布置,派出一流的勇士前往追捕。虽竭尽了全力,结果还是让李密投靠了瓦岗军。为此事,李渊特对宣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俩人进行了详细地说明,还认真地写了个情况汇报,派专人交给朝廷。不知道是王威、高君雅在此事上做了手脚,还是皇上本来就想借此事修理李渊。总之,如今皇上既然要追责此事,对李渊来说,就是一件非常不妙,甚至会大难临头的事情。
李渊把情况合盘托出,再次微微地叹了口气,倒身靠在椅子上。刘文静与裴寂认真地听了,都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因为皇上一但追责臣子,不是革职就是杀头,甚至满门抄斩,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情急之下,裴寂竟想到了适才李世民说过的话,于是劝慰李渊说:
“唐公也不要过于担心,皇上一时也奈何不了留守你。不如暂不作理会,再好好款待宣虎贲郎将王威和虎牙郎将高君雅俩人,让他们去皇上跟前多说好话,多加解释,待皇上气消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李渊听了,不忙表态,又把目光对着刘文静,希望他对此事能谈谈自己的看法。李渊没想到,此时的刘文静,已感到情况非常不妙,由李渊抓不到李密被皇上召见的事,他想到了自己的事情,担心隋炀帝会严惩他自己。
原来,刘文静与李密本是儿女姻亲。李密参与杨玄感举事反隋,刘文静事先并不知晓,但闻说之后,曾痛哭流涕地说:李密害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也!而后情急生智,旗帜鲜明地与李密断亲绝义,同样也给朝廷写了详情汇报,请求皇上恕罪。事情转眼过去有几月,皇上并没有严办自己,刘文静渐渐放心。没想到,皇上现如今要为李密的事追责李渊。既然如此,当然也会为李密的事迁怒自己。看来,这一劫恐怕是难得躲过了!刘文静心里这么想着,竟没能留神到李渊投来问询的目光。
李渊正为自己的事急,想听听刘文静的意见,竟见他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大失所望。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李世民。
自从侯君集来了之后,李世民一直异常关注地望着父亲。听了裴寂的一番话,很有一些想法,见了父亲来看自己,便坦然地迎着父亲的目光说:
“孩儿想讲一讲自己的看法。”
“你讲。”
“孩儿认为,裴宫监讲的款待王、高二亲信去替父亲说情,这事,要做,但其他许多事情也可以做一做。譬如父亲可以称疾,暂时不能去扬州;同时,在皇上身边,在后宫,我们不是还有许多亲戚么?我们可以托他们与皇上说说话,可能比王、高俩人更能管用。”
“对,我怎么没想到,皇上身边,无论是宦官、妃子,都有肯尽力替为父说话的人。”李渊眼前一亮,赞赏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见父亲高兴,也跟着高兴起来,又开口道:“我们一方面把这些事做好,另方面,孩儿认为,最主要的还是要迅速地蓄积势力,已保证我们随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世民最后一句,听得李渊眼前一亮,在心里喊到:真是皇天有眼,赐给我这么个好儿子。在这乱世之秋,只要有了势力,到时候我还怕谁!这么想着,他欣喜地望着李世民,在心里喊道:我的儿子,还只16岁,就能有如此这般念头。这,真是上天对我李家的特别眷顾啊!
李渊正在心里感慨不已,刘文静却已经从自己的担心中解脱出来。因为此时他已经明白:皇帝要办他,这是必然的。同时他还明白,能振救他的,只有太原的留守李渊。因此,不管自己会遇到怎样的灾难,他都要全力以赴地帮助李渊,解决留守所遇到的难题。这么想清楚了之后,他开始认真地听李世民的讲话,听到后面的一句,非常高兴,不由冲口而出:
“好一个‘蓄积势力,立于不败之地’。二公子一语中的,乃天纵英才也。”说完,激动地看着李世民。
一旁的裴寂,此时也频频点头,望着李渊,连声说:“恭喜唐公,真是将门出虎子,将门出虎子啊!”
在过去的交往中,刘文静很少符合裴寂的话,这回也禁不住从心里喊出来:
“真是要恭贺唐公,将门出虎子啊!”
恭贺毕,刘文静由不得又想到:唐公肯定无事,我刘文静却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