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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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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王小巧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她敢拿,所以拿在手里得事儿也多。她又舍得放,所以有的人一辈子放不下的事儿,她说放下也就放下了,包括自己这事儿。

    但唯一让她放不下的,就是欣鑫。

    这阵子,大牛和欣鑫走得近乎,王小巧灭了的心灯又死灰复燃起来。

    她知道王欣鑫这孩子“阴晴不定”,她必须得“快刀斩乱麻”。于是,她单独找史大牛“密谋”,两人定下了个“里应外合”的计策“算计”欣鑫。

    王小巧让史大牛趁热打铁、抓紧提亲,她在内部“软硬兼施”,促成好事。

    史大牛本想找个大师算算,找个媒人去“下帖”,可都被王小巧给否了,她就想从速、从简的把事办了。大牛只好自己查了查黄历,算好日子,电话通知了王小巧和王欣鑫。

    现如今,村里定亲也兴上酒店,但王小巧图个清静,非要在家里办。

    王小巧忙年似的,提前几天就在家里准备。按当地习俗,凡是过年过节、婚丧嫁娶的,家里都要提前备上“三大盆”,家里人多点的,还要备上“五大盆”。一个大盆就是一种凉菜,有亲朋好友来时,盛上碟就能吃,三五个碟就是一桌好酒肴。

    她买了三个大苤蓝,手工切成毫米见方寸长的细丝,撒盐煞水。备好熟肉丝、青豆、海米、木耳等配菜,她还特地泡洗了杏仁核去皮也做备用。拿葱姜、花椒炝炒苤蓝丝,加上配菜调料一起拌匀、凉透,便做得了这第一大盆——“苤蓝(批辣)丝”。

    猪肉皮洗净,拿粗盐煞一煞,外皮摘净毛,内皮刮干油,放到锅里毛洗,将泛出的白沫沫撇出来。(王小巧可不会浪费了这白沫沫,她将白沫沫撇出来盛到碗里,凉透了浇花,花花草草的吃上“肉”,长得可旺了)。毛洗后的肉皮放到锅里煮,煮到能用筷子插透,取出切成长条。肉皮条、花生、青豆配上葱姜、盐酱、香料,一起放到锅里慢火熬炖个把小时,倒入大盆中洼成冻,就成了这第二道菜——“肉皮冻”。吃的时候用刀在盆里切出一大块,再切成小方块,配上蒜泥酱油沾着吃,爽脆弹牙很是下酒。

    黑豆泡发后煮成半熟,控干水分,铺在竹筛子里,盖上层棉被,待上几日,黑豆上便裹上一层白毛,筛上几番,黑豆均匀挂白,微微发臭时才算最佳。(尝上一尝,小孩儿总是一口吐了,喊着“臭蛋儿、臭蛋儿……呸呸呸”,越是老人越能品出这“臭”里面的香味)。将青皮萝卜切成块,晒干的橘皮切成丝,一层“臭蛋儿”、一层萝卜、一层橘丝铺在大瓦盆中,撒上姜末、八角、花椒、精盐,静置在阴凉处,不几日的等待,时间便赏赐给这家人一道最朴素的美味——“豆豉菜”。

    农户菜,不在精致,而在实诚,三个大盆,吃也吃不了。

    其实日子本该如此。这王家小院儿里,久违了的喜事临门,对外再怎么低调,关上门来也该有模有样。

    2

    王欣鑫眼巴巴看着王小巧一个人忙活,也不帮衬什么。

    她虽与史大牛交往,但“订婚”还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她并不清楚结婚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史大牛到底是不是她的理想伴侣。但此时的处境,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更何况,对于史大牛的救命之恩,她也只能以身相许。

    不,“身”不行,以“心”相许。

    比起低调的王小巧,欣鑫更加不希望大操大办。毕竟,她们这个家庭太复杂、太敏感,太需要避风头了。王小巧提前给史大牛打了预防针,让“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搞得前来定亲的史大牛父子二人跟鬼子进村似的。

    史大牛听建筑队上的一个“老学究”讲过,“定亲”是要送茶的。他选定了块普洱茶饼,还专程定制了大红色的包装盒,用金字儿印上一句,“陈年普洱:你值得等待的爱”。

    父子二人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史大牛一手搀着父亲,一手拎着艳红艳红的茶叶袋子,怀里还藏着村长的手镯子和“求和信”,大步流星的往王家走。他盘算着,先办自己的事,顺便找机会给村长办事。

    史大牛边走边想,“这村长可是真有钱啊,一出手就是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都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可到了俺自己这里,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咋都成了问题……听说订亲时要给娘家凑齐金戒指、金手镯、金项链这‘三金’的,可自己任嘛没有,村长这一个大镯子下去,显得俺这里多不好看……”

    他想着想着入了神,不自觉的轻声叹出一句,“唉,俺也买不起个金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父亲看出了儿子的为难,他拉住史大牛,吃力的往自己西服内衬口袋里指了指,强撑着笑笑,气声说道,“放心吧……爹有数……”。

    3

    王小巧穿一身紧身的紫红色碎花棉旗袍,双脚分踏在门槛上,半个身子门外,半个身子门内,一面向外翘首探望,一面回头向里屋吆喝,“王欣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快点,人都快来了……来了,来了,来了,这回可真来了……”

    王欣鑫赶忙丢下卷发棒,往院子里跑,边跑边整理她那身白绿色白莲花棉旗袍。

    王小巧赶一步,把父子二人迎进门,欣鑫赶忙接过史大牛手中的茶叶。

    “坐、坐,快坐”,王小巧迎着父子二人坐下,“喝水,喝水。”

    父子二人点头迎笑。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陪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史大牛尴尬的很,两侧鬓角上挂不住的大汗珠子不住地往下滴。他悔恨自己不该听王小巧的,就应该正儿八经的请个媒人,此时圆圆场也好。

    还数欣鑫反应快,随口插了句,“大牛啊,先把外套脱了吧,别弄皱了。”

    大牛赶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连连说“是”,顺手将外套脱下递给了欣鑫,借着话茬,补上了句,“还是欣鑫想得周到”。

    王小巧没话找话的接上句客气话,“咳,这姑娘,让我给惯坏了,哈哈哈”。

    史大牛顺水推舟,守着两家长辈好一个夸赞欣鑫,又说自己得了大便宜,娶了个好媳妇云云,好歹客客气气的把天儿给聊下去了。

    欣鑫接过史大牛的西服外套往里屋走,刚准备挂到衣架上,无意间掂了掂,“怎么西服这么沉?”

    她随手往西服内衬口袋里摸了摸,摸着个硬邦邦的东西。取出来打开小包袱一看,金灿灿的晃了眼,她“呀”的一声,喜上眉梢,赶忙戴在了自己手上,蹦蹦跳跳的往外走。

    “妈,你快看,你快看啊,大牛给我买的金镯子!”说话间,还腼腆的向大牛这边抛了个媚眼儿。

    史大牛一看,不觉得也“呀”了一声,强撑着挤出来个笑脸回应。

    史大牛的父亲眼皮一抬,也诧异的很,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买的金镯子,心里暗暗称赞儿子长大了,事情办得周到。他也别干等着了,索性往自己口袋里摸索,取出一沓红票,把这“一桩心事”颤颤巍巍的按到王小巧的手上,便不住地喘着粗气叹笑。王小巧赶忙给亲家爹端水捋背。

    史大牛呆站在那里,此时是有苦难辨,咬着牙花子陪笑脸。

    晚上,史大牛父子回去后,欣喜特意打亮了外厅的灯,摘下手镯来给王小巧显摆。

    “好是好,就是款式有点显老,光秃秃的金镯子,什么花纹也没有……分量倒是挺沉,看来这小子没少花钱……”欣鑫说话间把手镯递给了王小巧。

    王小巧接过手镯,戴上花镜,对着灯仔细打量。

    “巧?”

    无意间王小巧看见了藏在镯子内侧的那个字。她沉思片刻,没作声,笑笑把镯子还给了欣鑫。

    4

    回家后的史大牛百爪挠心。悔不该应下村长的破事,悔不该带着镯子去,悔不该把外套脱给欣鑫……此刻他不能再去找村长,也没脸去向欣鑫把镯子要回来。

    纸终究包不住火,彻夜的思想斗争后,史大牛还是想到了王小巧。

    “喂,王姨吗……那个……欣鑫在家不?”

    “不在,进城买东西去了,咋啦?”

    “哦,哦……我……我马上过去……”

    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站在王小巧小巧的身前,居然还矮了半头。史大牛此刻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

    “怎么了大牛?有什么事儿啊,电话里还说不清楚的?”王小巧笑道。

    “我……”,史大牛抬头瞥了一眼,一双似严师般洞穿一切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这个犯了错的“孩子”。他赶忙又低下头,不敢说话。

    “嗯?”王小巧追问道。

    史大牛吓得抬起头来,但始终不敢看王小巧的眼睛,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从兜里掏出了苗方喜写的“求和信”,举过头顶,双手递上。

    王小巧看罢,长叹一口气。白了史大牛一眼,径直走进欣鑫的房间,不一会取回手镯,重重的按在史大牛手上,“欣鑫今天出门就想带着,我说怕丢了,就给拦下来了……你拿着吧!”

    史大牛一看镯子,难为情的看看王小巧。

    “我昨晚上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王小巧拿手点了点史大牛的头,继续说,“你是来办你的事儿的,不是来替别人办事的?”

    王小巧又长吁一口气,“行了,这信我收下了。这镯子,还有这茶叶,从哪里来的,给我退回哪里去。”

    史大牛一惊,“不是,这茶得收!人说男‘定茶’,女‘受茶’,这得表达个心情……”

    王小巧嫌弃的哼了一句,“少来这套,他个‘老茶疙瘩的’谁稀罕?”

    史大牛纳闷得倒吸一口气,“不是,这普洱不是越老越好吗……这可是俺专门托关系买的……”

    王小巧一愣,“你买的?”

    “嗯啊!”

    王小巧瞬间顿过神来,一把夺回了茶叶,“你小子,净学那花花肠子……盒子还弄的花里胡哨的……”

    史大牛出了王小巧家的门,后悔不已,心说自己这么实在的一个人,干嘛偏偏要学人家“茶聘之礼”?学就学了,为什么不定新茶,偏偏要定这越老越香的普洱茶?定就定了,又偏偏选了个大红色的盒子,让王小巧嫌自己不够低调。盒子选就选了,又干嘛偏偏写上“陈年”两个字?解释来解释去的,怎么就和村长那块“老茶疙瘩”撇不清干系了?

    史大牛越想越憋屈,他直奔村长家,撂下镯子,扭头就走。村长问咋啦,史大牛直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弄巧成拙了……咳,真他M的是弄“巧”成“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