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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海躺在站台边上,蜷缩着腿,来来往往的人群,从他身边走过。他感到那么的绝望,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大城市,他看着一趟一趟奔赴他家乡或者路过他家乡的列车,就是不让他上去。
他想起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从小学到初中,他一直名列前茅,小学当了五年的班长(当时是五年制小学),初中当了两年。高中,第一次到县城上学,他迷失了自我,一度不想上学想要去打工。在母亲的坚持下,他勉强坚持完学业,考了个本市的大专,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他成了一名大学生。可生活的重压一直追随者他,让他在暑假去工地打工,毕业了,却被骗去传销。
他一点都不怨恨骗他去传销的原晓东,每个人都有无奈的时候。就像刚才桥底下那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武警战士,给了他温暖,就像刚才那个让他掏河里垃圾的老大爷,让他感激。可是,这一切都止步于列车员,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听着旅客的脚步混乱了起来,他迅速坐起来一看,站台上的很多人在往火车上挤,旁边的列车员根本不查票。他赶紧起来,折叠好报纸塞进自己的包里,提起自己的小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一个离他最近的车门。当然,他顺便瞥了一眼,这趟列车的终点站正是他要去的省城。
什么也别说了,他把包拴在自己身上,拼命的就往车上挤去。还好,他被人流挤了上来。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谢天谢地!
只要能够到达省城就好了,因为他留了省城到县城的汽车费用。
列车开动了,他紧张的心平静下来了。他去喝了几口水,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开始吃烧饼。看着火车缓缓驶出车站,他在心里默念,再见了,广州,我再也不来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城市了。
刘玉海没有想到,几十年后,当他夜游珠江,登顶广州塔,漫步黄埔军校旧址。他的心中,是对这座城市美好的记忆。只是,他再也没有去过广州站——那个曾让他无限伤心的地方。他来的时候不是高铁,就是飞机,自然无缘广州站了。
吃了两个烧饼,不饥了。刘玉海就爬在列车的茶几上休息,几天来,他每天都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伴随着火车有节凑的晃动,他沉沉睡去了。
谁知刚睡一会儿,就有人把他揺醒了,他一抬头,是列车员,“拿出来票!”
刘玉海愣住了,他只知道要凭票进站、上车,可没想到,上了车还要查票。在他小时候,曾和父亲坐过一次火车,他印象中进站和上车要查票,出站要看票,但是不曾记得在车上还有查票的。
没办法,他只好装模作样的翻自己的口袋,又打开自己的包,佯装很焦急的在寻找着。刘玉海自己心里清楚,即使找到天明,他也不可能从自己的包里翻出来一张车票,别说一张,半张都没有。
“站起来,走吧,别装了,去补票。”列车员早就没了耐心,让刘玉海站出来,往下列车厢走去。
刘玉海明白了,这是赶着他们这些没票的人往列车尽头走,在最后面那个车厢补票。几个列车员看着呢,没票的人员没办法返回到他们身后。
想明白这一点后,刘玉海快步向前面车厢走去,列车员还在后面一个挨一个的查票,他已经过了两三个车厢。在他走过这些车厢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的车票就放在茶几上,而这个人正爬在茶几上睡觉。他就靠着这个人的旁边坐下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张车票摸到手里了。那个时候还没有实名制,车票上是看不出来谁买的。
摸到车票后,刘玉海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装做上厕所,往下节车厢走去。他瞄了一眼车票,那是一个马上就要到的小站,肯定不能下车。但是查票的如果过来了,他还是没有办法。
夜已经深了,很多人都睡着了。他看见走廊里也躺着很多人,忽然想起来一个办法,他把报纸铺地板上,躺在上面佯装睡觉。然后,一点一点的把报纸和身子移到座位底下,并且极力的蜷缩着,让外面的人看不到一丝痕迹。
也许是太累了,躺了一会儿,他真的就睡着了。刘玉海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看着透过车窗玻璃洒进来的阳光。他明白,又躲过了查票那一关,只要躲过下车时验票那一关就行了。
刘玉海慢慢的从座位底下爬出来。看到下面钻出来一个人,周围的旅客都大吃一惊,好在,谁也不认识谁。他就起身去洗了一把脸,捋了捋脏乱的头发,然后接了一杯开水,到下节车厢找了个座位,开始吃饭了,烧饼配开水,挺好吃的。那成了刘玉海一生中最难忘的早餐。
没有了心里负担,随着旅客的不断上下,刘玉海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从小在中北部省份山区长大,列车由南向北奔走的过程中,他透过车窗,看到的是以前从没有见过的风景。
他看到的连片的湖泊、河流,牧童骑在牛背上的场景,看到了长在水里的稻子,和老家明显不一样的农舍。那时候的火车还没有那么快,你可以欣赏沿途所有的风景,还有美食——每过一站,就有卖当地特产的人上来火车兜售,他们沿着各个车厢,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推销着他们的产品。往往过了一两站就下去了。当然,每一站都有上来的和下去的。
刘玉海自己知道,剩余的钱是一分钱都不能花了。所以,看着那些卖东西的,他在心里暗想,以后一定要再坐这趟列车,把那些火车上的小吃吃个遍。可惜了,后来他坐的是高铁,没有了那火车上流动的商贩。
又过了一天早上,列车的终点站到了。刘玉海的心又揪了起来。他担心自己在出站的时候被查出来,毕竟,按照他摸来的那张火车票,他在前天夜里就该下车了。
在被人流夹褁着出站的时候,刘玉海专捡人多的地方跟,他使劲的捏着他那张车票的到站点,让出站口的人员检查,那一刻,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看到旁边一个开着门的小屋子里已经进去好多人了,他知道那些都是逃票被查出来的。
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检票员看也没看他,就直接在他的票上打了个孔,他安全出来了。
他高兴极了,走出火车站,快步向旁边的长途汽车站走去。进了站,他一眼就看到了往林漳县的汽车。他像看到了亲人一样亲切,开心的把剩余的钱拿出来20元买了车票,登上了回家的车。
自往北海走后,一路上的颠沛流离,一路上的心惊胆颤,一路上的忍饥挨饿,让他在这一刻听到的家乡话是那样的亲切,让他喜极而泣,不自觉的流下滚烫的泪水。刘玉海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又回到家了!”
家才是他最温暖的怀抱,多年以后,无论刘玉海事业做到多大,他始终不能忘怀故乡的那一片土地,因为,在他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始终是不离不弃的故乡撑开那温柔的怀抱,鼓励着他,安慰着他,更鞭策着他站起来,继续前进!
那次回来后,他没有给任何人讲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他只是告诉母亲。他干不了人家那里的工作,就回来了。
后来,有同学听说他去过北海原晓东那儿,都来打听能不能去,在那儿干什么工作,说是原晓东说了,那儿工资高,待遇还好。从厕所翻墙出来的时候,刘玉海曾答应过原晓东,他回来之后什么也不会说。
看到那些同学热切期盼的脸,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个时候是传销刚兴起的时候,如果你舍得骗亲戚朋友,说不定也真能挣钱。这是刘玉海对传销的认识。他只好很认真的对每一个问他的人说:
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待遇是靠能力挣钱,我不给你们去或者不去这样的建议。至于我为什么回来,是我不能胜任那里的工作要求。
说完这些,他就啥也不说了。他心里不想骗这些同学,但他也不想断了原晓东的后路。毕竟,他今天能回来,也是原晓东帮了他的。如果他留在那儿了,也许给这些同学写信的就是他了。他矛盾的心情折磨着他,让他既不愿说实话,又不愿意他们去北海,所以说着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刘玉海回来后,在家里陪母亲干了几天农活儿。由于要去找关系分配工作,他也不敢再出远门了,再说了,有了这次教训,他决定以后去哪儿,都和几个熟人一起,这样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基于这种考虑,他来到县城,投奔了一个高中同学郭飞翔。这个同学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在县城开了一个店卖太阳能热水器,正好需要有个人帮忙安装,这样,刘玉海就留在县城,边找工作边打工。
同学给他说好了,管饭,每天10元钱。这就够了,刘玉海本身也没想挣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