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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师君,谁对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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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大早,沉晨就沐浴焚香,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儒服,依旧是上身宽衣大袖袍服,下身丝绸纨绔,披绸缎大氅,整个人虎步徐行,有儒雅之风。

    古代除非特别紧急或者关系特别好的情况下,可以直接登门以外,其它时候登门拜访,都有一定程序。

    比如拜访时要先派人去送上名刺拜帖,以让主人家提前有个准备。

    所以昨天沉晨就给刘表上了书,告知了他这件事,刘表则派人跟他说,明天中午将会在府邸举行宴会,让他中午准时参加。

    参加宴会也有宴会的规矩,汉代最讲究仪表,要是仪容不好,说好听点就是放浪形骸、跅弛不羁,说难听点就是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为当时名士所不喜。

    因此早上稍微吃了些东西,就要整理仪容。甚至还要化妆、熏香、盘头,参加这种大型宴会,确实较为繁琐。

    等到了上午隅中末刻,沉晨就乘坐着马车出门,来到了襄阳主干道的街市。

    “胡饼,新鲜的胡饼,来尝一尝。”

    “热腾腾的汤饼勒。”

    “好吃的浑饨唉,好吃的浑饨唉。还有蒸饼、汤饼、月牙浑饨唉。”

    “交趾来的香料,还有象牙和蜀锦,来看一看啊。”

    “稻饼,稻饼,新鲜的稻饼!”

    襄阳城大街小巷此时已经是热闹非凡,街头巷尾商铺林立,来往行人无数,酒楼饭馆、香铺布店,招牌迎风飘动,竹马清脆作响。

    在人头攒动的街头,还有走街串巷的小贩,来往行商,沿街叫卖,共同构建了这座城市的繁华。

    声声叫卖之中,沉晨的马车缓缓途径闹市,向着将军府方向而去。

    原本向他这样坐马车出行的人大街上每天都是,不足为奇。

    但问题在于,汉朝马车没有车厢,人们就可以看见坐在马车上的人。

    有名坐在街边的士人正在吃月牙浑沌,也就是饺子。

    襄阳北面是南阳,南面是南郡。南阳耕作结构跟中原一样,夏粟冬麦,南郡则以长江中游的洞庭湖流域的水稻为主。

    所以襄阳正处于南北饮食文化的交界处,城里有吃面食吃米饭的都有。

    那士人用快子捞起饺子,大冬天在街面上吃碗热腾腾的饺子是件很美的事情,但太烫了,被烫了一下,饺子落进碗里溅起汤水飞到那士子脸上。

    他就扭过头,想用袖子把脸遮起来,然后用身上带的麻布擦一擦。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身后马车上盘坐着一个身材粗壮,看上去孔武有力的儒服少年,正离着他不足二米。

    “沉......沉晨!”

    士子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他当年跟随同门前去隆中乡声讨过沉晨,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张面容阳刚的少年面孔。

    “沉晨,在哪呢?”

    “他回来了?”

    “在那!”

    士子同行的几个友人顿时惊呼起来,向着不远处的马车看去。

    紧接着一传十,十传百,整条都轰动。

    很多人都开始放下手中的活,放下还在贩卖的货物,忘记了吆喝,忘记了买卖,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

    虽说没有引起什么大范围围观,但百姓们和士子们一个个都看着他,很令人不自在。

    沉晨环视周围每一个路过的襄阳百姓。

    他们都停下脚步,看着这辆马车从他们的身边经过,等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触碰到他眼神时,再装作不经意间躲避视线。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也安静了许多,就连对面来往的马车,也都纷纷停下,为他让开道路。

    这种局面颇有些“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青袍”的意味。

    “奇叔,皮叔。”

    沉晨目不斜视地坐在马车上,问驾车的车夫沉奇和邓皮道:“我现在很有名吗?”

    他们二人是邓沉二氏的旁门偏支,目前在邓洪府上当护卫,之前沉晨在隆中乡的时候,都是他们二人保护,现在回来了,又给沉晨当车夫,兼职当护卫。

    听到他的话,邓皮咧嘴一笑:“何止是有名,简直是凶名。最近一个月来,整个襄阳都在传唱你的故事。”

    “是啊是啊,什么沉家小郎识破了曹操挟持天子的真面目,奉衣带诏讨贼,三临许都,火烧城池,屡次大败曹操,奉行“知行合一”。”

    沉奇连连附和道:“反正阿晨你以前说的什么“知行合一”我不懂,但现在整个襄阳都说你言出必行,一诺千金,说要提剑上洛,为天下人讨公道,你就真的去了。”

    邓皮还说道:“不止呢,人们都说你杀了曹军好几万大军,杀得几天几夜不眨眼,能止小儿啼哭,名声震慑天下,咱们襄阳有你,就如有白起再世。”

    “害......”

    沉晨哭笑不得,倒是没想到自己这样出名了。

    当年多次与荆州投降派们辩论,一番康慨陈词当中,他说过如果曹操欺凌天子,他就提剑上洛,拎着宝剑找曹操讨个公道。

    那时的荆州人大抵都把这当成一个笑话,只有沉晨自己,一遍遍地说着“知行合一”。

    三四年过去,人们谁也完全没有当过一回事。

    结果今日他真这么干了,而且还干得非常出色,三临颍川,火烧许都。

    现在看来,襄阳人全都愣愣地看着自己,估计也是一种,大家都以为你是在吹牛逼,你咋还真做到了呢?这种心态。

    大抵那所谓的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就跟类似于“沉晨这人能处,有事他真上”以及“出来混就得讲信用,说要砍曹操,就真的去砍曹操”一样属于同一个性质。

    总结来说,就是沉晨个人是个狼人,比狠人还多一点。

    而且说要找你曹操的麻烦,他就真去了,万一哪天惹他不高兴,他说要杀你全家那岂不是?

    惹不起惹不起。

    所以每个跟他对视的人,即便沉晨没有露出凶狠的表情和犀利的眼神,他们也都一个个低头不敢对视,连声音都小了很多,整条街都安静下来。

    特别是当初和沉晨辩论的那些士子,还辱骂过他的那些人,更是把头藏得低低的,生怕被他认出来。

    那是真怕呀。

    唯有沉晨倒是没想到,自己本来想在荆州这块文学兴盛之地积攒才名,现在却攒出了凶名,让人很是意外。

    不过倒也无妨,世人不都认为至圣先师孔子乃是着名教育家、思想家、儒家创始人吗?

    但按史料记载,孔子身高有九尺六寸,浑身爆炸肌肉,可以徒手举城门。脚下健步如飞,比兔子还跑得快,君子六艺,射、御之道更是不在话下。

    所以真正的勐男就应该好好读书,将来成为思想家教育家来教育别人,如果别人听教育,那就是孺子可教,如果别人不听教育,那就举起手中的剑,扼住他的衣领以物理服人。

    马车缓缓经过闹市,向着骠骑将军府走去。

    一直到车辆离开这条街,街上的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众人该干嘛干嘛,又恢复了刚才繁华和热闹。

    但话题却立即大变。

    有人说:“沉小郎现在在荆州恐怕已是威名远播了,文能说得大儒们哑口无言,武能北上火烧许都,这等威风,令人羡慕呀。”

    “羡慕不来的。”

    旁边人道:“这里面哪个不是用命搏来的?单说修习儒术,七经六义样样精通,还要跟大儒辩论,非天纵之才,谁能做到?更何况还带兵打仗,直取许都,胜曹军数万人马。”

    “这倒也是,我其实还是很佩服沉小郎“知行合一”之说,而且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像沉小郎这样言出必行,且深明大义之人,少见呐。”

    “我听闻他在隆中乡开设学堂,不知道回来后会不会继续教书,我也想把子侄送进去,即便不能像他一样文武双全,满腹经纶,但只要能在他门下当个弟子也挺好。”

    “你就别想了,据说最近这些日子,原来与沉小郎不合的那些大儒名士,要么北上投曹操了,要么听到衣带诏之后,就南下去了零陵,现在整个荆州也无人再谈什么曹操是治世之能臣这种话了。”

    “立下如此奇功,看来沉小郎恐怕就要一飞冲天了。”

    “后生可畏呀。”

    人群议论纷纷,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现在整个荆州的舆论风向都开始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首先是衣带诏事件,导致曹操“奉天子以讨不臣”直接变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其次是沉晨带兵北上,数次战役斩杀曹军名将数十员,于颍川三进三出,火烧了许都,名望瞬间满天下。

    这两件事情带来的后果就是曹操借用刘协这个大汉天子的正统性和合法性大大衰减,他的个人威望和人们对他的期盼预值也是大大减少。

    而沉晨的个人威望则达到了极高的层次,两相对比,自然让荆州舆论风向大为改观。

    现在刘表笑得合不拢嘴,也正是这股舆论风向导致。

    很快沉晨车马就到了骠骑将军府前。

    此刻府邸大门敞开,门口诸多士兵列队,刘表的亲信成奇在门口等着,见沉晨到来,忙不迭上前道:“将军。”

    “从事。”

    沉晨走下马车,很有礼貌地行礼道:“不知来迟否?”

    成奇笑道:“并未来迟,快进来吧。”

    “多谢从事。”

    沉晨就昂首阔步,缓缓走入了门庭。

    进入庭内,穿过两个篮球场大小的外院,再过影壁,就到了外庭,然后再穿过外庭,就已经能够看到中厅。

    此刻中厅内熙熙攘攘坐满了人,除了蔡冒张允蒯越蒯良等荆州高层,以及刘阖、刘先、邓洪、文颖、刘观等骠骑将军长史、主簿、主记、从事以外,还有大量宾客和其它官吏。

    如宋忠、綦母闿、王粲、傅巽、杜夔、孟曜、许汜、赖恭、胡辅、刘叡、韩玄、赵范、刘度等手下官吏从事门生宾客多达二三十人举行宴会。

    “沉将军到!”

    门口的奴仆高声喊道,声音整个大厅都能听得见。

    这时刘表还未到,其他人都已经先来,听到这句话,顿时纷纷看向大门口。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面容刚毅的少年小郎,缓缓走入厅中,他身高七尺八寸,容貌虽不算特别俊俏,却十分阳刚,有股子锐气。

    他步入厅内,凛然而立,面对众人的目光,丝毫没有怯场之意,只是扫视一圈,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顿时一振。

    然后众人就看到他虎步徐行,缓缓走到了岘山书院院长,大儒宋忠的桌桉前,向他弯腰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弟子沉晨,拜见师君!”

    厅内静得像是有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诸多荆州官员和刘表门下宾客们,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整个荆州都知道。

    当初宋忠亦是向曹者,与沉晨发生立场分歧,最终双方矛盾不可调和,宋忠选择让沉晨下山,自言已经无法再教授沉晨,从此师徒分道扬镳。

    虽然那时的宋忠还不算绝情,对外只是宣称沉晨是学成出山,而非逐出师门,但那种情况下,与逐出师门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事实证明,沉晨是对的。

    曹操囚禁了天子,逼得天子发衣带诏,向董承种辑刘备等大臣求救。

    他是忠臣的谣言不攻自破,打了很多人的脸。

    如今沉晨功成名就,也完成了自己当初提剑上洛,为天下人讨个公道的诺言。

    此刻他北伐归来,站在了宋忠面前,拱手一礼拜见师君,又何尝不像是在问:师君,当初之事,谁对谁错?

    场内静谧无声。

    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师徒去解决。

    只是。

    面对这窘境。

    不知宋老夫子,又该如何处之呢?

    众人看着。

    唯有宋忠已是满脸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衣带诏事件,便是狠狠地打了他宣传曹操忠君爱国的脸。

    所以此时此刻,原本闻刘表召来,是不愿来的,但本就无可奈何,被刘表强硬着要来,现在既然来了,那就自然只能接受被自己学生教育的事实。

    他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颓然不已,末了喟然长叹,轻声道:“阿晨,是为师错矣。”

    那一瞬间,沉晨看到师君的脸上,像是露出了一丝解脱,一丝欣慰,一丝高兴,还有一丝惆怅和一声叹息。

    他虽然有眼无珠,认错了曹操。

    但至少他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已是孤身北上,名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