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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一年四月,陈留郡,陈都,司空府邸。
正是初夏,清晨时分曹操略微有些跌跌撞撞地从书房出来,最近他喜欢在书房看书,也没有留宿后院。
门外许褚见他有些恍忽,连忙上去问道:“司空,怎么了?”
“孤头风又患了。”
曹操只觉得头痛难忍,说道:“扶孤去后园小筑休息,再派人去谯县,传华佗来。”
“唯。”
几名近侍有的扶着他去后院,有的去县衙发送公文。
这种公文必须由官府发,有专门的州府奏曹史去送信,也就是太史慈早年担任的职务,然后当地官府会派人去找华佗。
曹操到了后园小筑躺在木塌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在头痛欲裂当中,最后竟是麻木般的沉沉睡去。
午后惊醒过来,已是一身冷汗,只感觉头风一下子消弭无形,好像痊愈。
“明公。”
在小筑外厅守着的郭嘉和程昱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即进入内室。
见是他们二人,曹操从木塌上坐起身来,大口喘息,身边有女婢帮忙擦了擦额头汗迹,等好一会儿平息之后,才让女婢离去。
“奉孝,仲德,你们来了。”
曹操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的身上穿着是白色丝绸睡衣,因是夏日略微有些炎热,于是从衣架上取了一件黑色丝绸大氅披着,穿上木屐缓缓笃步走到外厅主位上坐下。
郭嘉和程昱跟在他身后也来到了外厅,等曹操让他们坐下之后,就在曹操左右分立而坐,郭嘉拱手说道:“明公这是怎么了?”
“孤昨夜在书房看书至午夜,迷迷湖湖间睡着了,只觉得耳边似有狐吟,今早起来头痛欲裂。”
曹操眉头皱起说道:“孤只道是头风又犯,于是去小筑休息,不料睡梦中又见到虎啸山林,似有滚滚雷音之声。隐约见九尾银狐,白金之虎。起来之后,头风顿愈,却是舒畅不少。”
虎啸狐吟?
程昱看向郭嘉,郭嘉却面露喜色道:“明公大吉。”
“哦?”
曹操纳闷道:“吉从何来?”
“九尾狐者,六合一同则见,文王时,东夷归之。白虎者,五灵瑞兽也,圣王感期而兴,则有白虎晨鸣,雷声于四野。”
郭嘉解释道:“这预示着将有人前来归附明公,而且北方也将会被平定。”
“报!”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来报道:“司空,段将军发来公文,说马腾愿归附朝廷,遣质子来陈都。”
“哈哈哈哈哈。”
曹操大笑了起来,摆摆手说道:“去吧。”
“唯。”
等侍从离开。
曹操又看向左右郭嘉程昱说道:“看来此梦确实大吉,前些日子钟繇来信,说韩遂大败马腾,马腾极有可能归附朝廷,果然成真了。”
在上次以反间计大败关东联军之后,韩遂马腾等人又跑回关中,各自为战,互相攻伐,大打出手。
因早年韩遂马腾部曲之间矛盾,韩遂杀掉了马腾的妻子,二人互相早有仇怨,还是钟繇等人居中调停这才没有全面爆发。
可等到曹操击退关东联军之后,积怨已久,顿时发作。
于是从去年开始,关中内乱不止,马腾的势力不如韩遂,被打得逃奔河东。
此时估计也是顶不住压力,最终被迫选择向驻扎于陕县的段煨请求援助,并且表示愿意臣服朝廷。
程昱说道:“明公,西凉人反复无常,马腾韩遂皆是如此,眼下臣服,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即便是遣质子也不一定能信,不若令其入朝为官,我们派人接手其部众。”
郭嘉也说道:“此时马腾已是山穷水尽,若不能归附朝廷,则必为韩遂所戮,我们正好可以让司隶校尉重回关中,据守河东,以窥长安。”
“唔......”
曹操沉吟了片刻,这个计策算是落井下石。
因马腾如今形势不妙,与韩遂已是死敌,韩遂不会接受他的和解要求,就一定需要外部力量介入。
上次韩遂马腾之乱,钟繇被赶出长安,如今还在洛阳,充当朝廷西面屏障。
现在关中内乱,索性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夺了马腾兵权。让钟繇重新回到长安,到时候让他与段煨以及关中愿意投奔朝廷的诸将与韩遂去斗。
想到这里,曹操点点头道:“好,此事就交由元常去办,待会我写信一封,派人送去洛阳,让元常去与马腾交涉。”
解决了马腾的事情之后,郭嘉又道:“今日我与仲德先生一起来,是有关于北方的事情禀报。”
“说。”
“这些日子邺城异动,我们在邺城的内应传来消息,袁尚正在调集粮草,恐怕是要趁着我们兵力大多在南方,一举消灭袁谭。”
“哦?”
曹操目光闪烁道:“那此战,我们是否有机可乘?”
当初曹操依照郭嘉的计策,选择把兵力多陈于汝南、颍川一带,言称要防备南方称帝的刘表。
刘表自从东拒孙权,西击刘章之后,俨然成为了南方一霸,可谓是权势达到顶峰。
趁着这个机会刘表也是顺利称帝,显然是在与天赌命,赌自己还能多活一些年岁,等到他消灭刘章和孙权,稳定了南方,就能够腾出手来解决子嗣内患。
到那个时候曹操恐怕也顶多就是得到冀州,也许搞不好连冀州都还没有得到,毕竟以刘表现在的实力,不出三年,就能够平定整个南方。
所以曹操表面上看是在防备刘表,实际上对北方的冀州一直处于觊觎当中,明面上将兵马调往南面,实则一直在观察二袁。
听闻今年二袁又有可能再次大打出手,曹操顿时心动起来,一旦坐收渔翁之利,他就能一举将整个冀州吞并。
郭嘉说道:“根据内应消息来看,这次袁尚显然是打算彻底消灭袁谭,但并州的高干也征集了不少人马前来,邺城很有可能会留守不少士兵,因而想要趁虚而入,怕是有些困难。”
“嗯。”
曹操微微点头,他也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袁绍给袁尚袁谭留下的家底太厚,而且还有个幽州刺史袁熙,并州刺史高干,想平灭这些人,没那么简单。
郭嘉又道:“不过趁此机会削弱袁尚还是有可能,我们趁着羊装北上包围邺城,但实则兵进前线,与袁谭一同攻打袁尚。”
“奉孝是想逼袁尚回援邺城,然后等他被迫撤兵的时候,我们趁机联合袁谭一起攻打袁尚吧。”
曹操问道。
郭嘉说道:“正是。”
“好。”
曹操说道:“就按奉孝之意办。”
当下三人又聊了一些具体事宜,确定计划之后,这才散会。
等出了司徒府邸,程昱便对郭嘉说道:“奉孝,曹公今日之梦,颇有些蹊跷。”
“没什么蹊跷的,梦境之说,本就是由人来断,哪来蹊跷?”
郭嘉笑了笑,只是眉宇间不自觉露出些许愁意。
程昱认真看着他,轻声说道:“我听说南方名士司马徽颇会相面,他给一个叫诸葛亮的人起号卧龙,一个叫庞统的人起号凤雏,而还有一人,同时有两个自号,乃为虓虎银狐。”
“这不过是相面之士的谶舆之说罢了,当不得真。”郭嘉摆摆手:“当年袁术也找人面相,说他有帝王之相,到最后又如何呢?”
说着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程昱微微皱眉,郭嘉倒是会鼓舞曹公之心,但这样只报喜不报忧,真的合适吗?
不过想想毕竟也只是做梦,做梦的东西,确实有时候不一定真假,于是也离去。
......
......
就在曹操谋略北方的时候,南方却是一片愁云惨澹。
益州蜀郡成都府,最近气色很差的刘章此时于府邸内召集诸多心腹商议要事。
这两年来刘章的势力每况日下,原来虽然巴郡北面被张鲁霸占,但至少巴郡南面大部分地盘还掌控在手里。
现在干脆是直接把江州给丢了,治下人口和实力大幅度锐减,只能困守蜀郡、广汉以及犍为。
在这种情况下,刘章每天都在长吁短叹,后悔自己要与孙权结盟共同攻击刘表。
“明公,刘表之志意在称霸南方,夺取益州和江东,然后北上谋取天下。即便我们不攻击刘表,刘表也会来攻打我们,你死我活,存亡之道也。”
蜀郡太守,州府从事王商说道:“现在的形势对于我们确实不利,但张鲁与刘表于巴郡交战,这便是我们的时机。”
“哦?”
刘章连忙问道:“什么时机?”
王商环顾四周,笑着说道:“张鲁和刘表分出胜负来,绝不敢进攻我们,可一旦分出胜负,将对方赶出益州,就会立马转头进攻成都,所以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应该待时而动,趁他们分出胜负之时,从中渔利,将他们同时击退。”
“不错,如今刘表张鲁强而我们弱,然他们要想进攻我们,短时间内也不能分出胜负,恐怕即便胜利也是惨胜,因而他们都会选择先南后易,破强敌而再谋弱小,然我们也绝非可以被他们鱼肉之人。”
“明公可以先暗暗整顿兵马,集结兵力屯兵于绵竹,若刘表取胜,则顺垫江南下直取江州。若张鲁获胜则兵分两路,一路从葭萌关进发,东进苴乡。一路走阆中,直取汉昌。”
“这计策倒是不错,必可以大败刘表和张鲁,只不过我们的兵力不足,兵分两路是否有些?”
“那就再斟酌斟酌。”
厅内陈实、龚扬、赵敏、黎景、王澹、孟彪等人议论纷纷。
他们还是给了一些比较中肯的建议。
现在的形势就是老大和老二打架,老三在旁边看戏的情况。
只是老大和老二有些势均力敌,老三虽然弱一些,可也弱不到哪里去。
所以一旦老大和老二不打架,跑来进攻老三,另外一方则真有可能坐收渔翁之利。
因此现在在张鲁和刘表看来,谁搞定对方,谁就能得到益州。
但刘章的部下们显然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毕竟一旦张鲁被打回汉中,或者刘表被打回荆州,那么接下来他的三万人马,就要面对敌人五六万以上大军。
所以部下们都建议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等对方分出胜负的时候,就果断出击,在张鲁或者刘表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之时,一举将对方拿下。
当然这么做肯定是比较冒险,稳一点就是继续固守成都,以成都的险要不管张鲁刘表都得好几年才能攻破,因此就要看刘章是否有这胆气。
“主动出击吗?”
刘章迟疑不已,环顾左右道:“如今我们兵马疲弱,秭归大败之后将士们军心不稳,恐怕难以维系,还是算了吧。”
“明公!”
王商大惊道:“若是不趁两虎相争之时犯险为之,恐后患无穷啊。”
“算了算了。”
刘章摆摆手:“我固守成都,他们不能打破,自会退去,今日就这样吧。”
“明公,此时决不能示弱啊。”
“明公当果决一些。”
“明公.....”
众人还想再劝,奈何刘章心意已决,不再听他们的话。
因其懦弱,众人失望不已,自散离去。
唯有张松目光闪烁起来。
刘章实在是太软弱了,虽然主动出击风险极大,可若是成了就至少稳定益州。
更重要的是如果把张鲁打残,收复汉中也未尝不可。
但他却坐失良机,宁愿分兵固守成都周边郡县,也不愿意把兵力集合起来,趁着两虎相争之时从中渔利。
足见此人绝非益州明主。
在刘章治下,益州要想出头恐怕没有那一日了,还是得寻求其他雄主才行。
张鲁吗?
刘表吗?
再观望观望吧。
张松缓缓走出厅堂。
剩下的,已是对刘章的满满失望。
......
......
建安十一年的江东并不好过。
严格来说,沉晨虽然放了一把洪水,死伤的人数不过一万多人。
但洪水伴随着疫病,以至于江东不少存活的士兵身染瘟疫,后续死伤不少,使得江东愈发惨澹。
并且随后江东各地掀起叛乱,山越人以及江东本就不稳定的世家举刀兵者不计其数。
孙权亲自领大军东征西讨,再加上鲁肃张昭等人施以谋略,这才勉强平定。
紧接着今年年初刘表称帝,威震南方,江东很多表面上臣服于孙权的世家大族暗中与刘表互通款曲,让他心力交瘁。
唯一的好消息是周瑜休养了大半年,病情好了许多,又向孙权建言北往朝廷称臣,与曹操结盟,获得了不少政治胜利,被任命为扬州牧。
之前他的官职是镇南将军、会稽太守、吴侯,其中只有吴侯这个县侯的爵位最高,占据东南,在官职上总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被任命为扬州牧后,就获得了很大政治利益,占据扬州就名正言顺起来,为他的统治基础稳固,获取了很多好处。
曹操这个人向来都不会把诸侯地盘给他封上这个地盘的官职,比如刘备的地盘是徐州,他就表他为豫州牧。后来孙权的地盘在扬州,他就表他为徐州牧。
这一次曹操居然会选择给予孙权这么大的政治利益,算是非常大的让步,足以见到他想稳定南方,然后吞并北方的急迫心态。
孙权也是如此,他现在对北上夺取曹操的地盘没什么兴趣,稳固自己的地盘不被刘表灭了就谢天谢地。
所以一时间曹操和孙权就进入了一段蜜月期,双方频繁交流书信,宛如两个被沉晨打入ICU的病友在交流病情一样,都充斥着对沉晨的痛恨以及对对方一样遭重的同病相怜。
四月底,周瑜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孙权便召集都督周瑜、扬州牧长史张昭、赞军校尉鲁肃、左司马顾雍、右司马滕耽、新晋的中司马诸葛瑾议事。
原本孙权是没资格开府的,但当了州牧之后就有开府的权力,幕府内长史、司马、主簿、从事等一应俱全,颇有些人才济济。
众人齐聚扬州牧府邸之后,孙权环顾左右,看着周瑜张昭鲁肃他们,沉声说道:“最近皖口守军来报,大江每日有木屑顺江而下,我料刘表老贼称帝之后,亡我江东之心不死,恐怕在造船准备南下。”
周瑜大病初愈,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说道:“前些日子细作来报,黄老贼秘密回了江夏,正在训练水军,恐怕刘表又给他扩展了军事,今年年末,应该就是他进军之时。”
“看来我们必须提前应对,只是如今江东新败,将士们士气低落,纵是防守,也不知道能否防御得住。如今曹操屯兵于颍川汝南,不若上表朝廷。”
张昭建议说道:“如果曹操能够为援军,他攻南阳牵制刘表,我们在豫章与黄祖缠斗,必然可以应刘表知难而退。”
“不错。”
鲁肃也说道:“刘表看似强大,然也难以三面作战。现在他派人袭取益州,进攻张鲁,想夺取西川。此时正是引援曹操的好时机,我们有水军,若三面夹击,曹操最多得南阳,张鲁得西川,我们可以得到大半个荆州了。”
众人对纷纷看向鲁肃,没想到他的胃口这么大。别人还在想着与曹操张鲁刘章等人联盟一起击退来犯的刘表,他就已经想到了打败刘表之后怎么分荆州,这人难道就不看实际情况的吗?
唯有周瑜笑道:“子敬说得没错,老贼已经年近七十,死之将近矣,他一死,荆州便会分崩离析,此群狼环伺,谁能夺下一块肉,就看谁有无这般胆色!”
这就是看战略了。
大家都在看着战术想着怎么打退刘表。
但周瑜和鲁肃却认为刘表的年龄太大,一旦他死了,荆州这个看似强壮的巨人,就会瞬间崩塌。
然后三方同时进攻,就要看谁能够把荆州这块蛋糕给吞吃掉。
而周瑜和鲁肃都认为,曹操陆军强大,必得南阳。他们水军强大,则南阳以南,尽归孙权。
至于西川之主,现在刘章自顾不暇,张鲁即便是打败了刘表派去吞并西川的部队,也要先吞食刘章,所以西川没有能力来荆州分肉。
这就是大家看待问题的方式不同,所得出的结论。
只是看上去未来可期,但现在主要面临的是刘表在没有死之前依旧强盛辉煌,又如何才能顶住他最后的一次进攻呢?
孙权便说道:“得荆州之事实在过于遥远,当务之急,还是该如何抵御黄祖老贼的进攻。”
“吴侯应该立即联络曹操,当然,也不能尽把希望寄托在被人身上。”
周瑜沉吟道:“我听闻沉晨已经辞官归乡,这就是我们打败黄祖的好时机,应该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一举将黄祖老贼歼灭!”
“那便布置吧。”
孙权沉声道:“我要亲往皖口,誓与江东共存亡!”
“唯!”
众人齐齐拱手。
这就是孙权与刘章的区别。
刘章懦弱,不敢主动出击。而孙权有胆气,敢于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下。
曹操刘章孙权等人,纷纷各有布置,发起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