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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约莫半个时辰后,两辆马车便抵达了长安街。
此时的长安街游人如织,人声鼎沸。说笑声、吆喝声、擂鼓声还有乐曲声层层叠叠,交缠在一块儿。
卫瑾下了马车,便让江离带着弟弟妹妹到前头去看花灯,说罢便牵着姜黎的手上了飞仙楼。
姜黎望着几个小孩儿越走越远的身影,忍不住道:“我们当真不跟着?虽然有何舟何宁还有云朱素从跟着,但今儿到底——”
“不用,阿蝉既然来了,那太子府半数暗卫还有整个锦衣卫的人约莫都来了。除了太子府和锦衣卫,我估计顺天府也会派不少衙役过来盯着。”卫瑾老神在在道:“我们跟着去,说不定他们还会掉以轻心,几个小孩儿也不能玩儿好。”
卫瑾说的话,就没不对过。若真有那么多人盯着,还真不用他们操心。
“那敢情好,我们都多久没单独出来看花灯了。”姜黎笑眯眯地牵住卫瑾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正好趁着今日这机会好好过节。”
自打两只小团子出生后,他们就少了许多二人时光了。
虽说有六斤六同阿满的日子也是幸福温馨的,但姜黎还蛮怀念当初没孩子时二人黏黏糊糊的那些时光的。
卫瑾垂眸望了姜黎一眼,笑道:“我们到顶层的雅房去看烟火,阿蝉今儿出来长安街看花灯,太子定然让底下的人换个地儿放烟火。今晚的烟火,最适宜在长安街看。”
长安街街头,阿满歪着头看着阿蝉,眨巴着眼睛,问道:“阿蝉姐姐,今夜真的会有好看的烟火?”
阿蝉“嗯”了声,“父亲同我约定好了,戌时一过,他就差人在南直门放烟火。”
长安街往前走到尽头便是南直门,在那儿放烟火,整条长安街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的长安街人满为患,但几个小孩儿周遭却有一群气息沉稳、面容普通的人围着,生生将旁的百姓们给隔绝开。
江离手里拿着三串糖葫芦,穿过人群,往阿满同阿蝉走了过来。
经过那一群内功浑厚的人时,他脚步一停,眉宇微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些人。
直到不远处的何舟冲他点点头,方才再次抬起脚,将糖葫芦递与阿满他们。
阿满与卫乘舟爱吃糖葫芦,但平素也只有在过年节的时候,哥哥才会给他们买。
糖葫芦拿到手,两小娃一叠声地道谢:“谢谢阿离哥哥。”
江离应了声,迟疑地看向手上最后一串糖葫芦。
这串糖葫芦自然是给德音郡主买的,只不过他在书院里听人说过,这位郡主吃穿用度都十分精细,还格外爱洁。
糖葫芦这些从街边小贩买来的小吃食也不知晓她会不会嫌弃。
少年犹豫了半晌,还是将糖葫芦递了出去,只不过在递出去之前,拿出块干净的手帕,裹住了底下的一截竹签,恭敬道:“郡主可要尝尝?”
阿满同六斤六小时候吃东西总爱吃得满手满脸都是,江离习惯了一出门便揣上十来条手帕。
眼下用来裹竹签的便是新裁的帕子,竹青色的素棉布。
这是为了防止这位金尊玉贵的郡主吃脏了手,要闹性子。
阿蝉抬眸望了一眼,道了句谢,接过糖葫芦后,又问了句:“你的糖葫芦呢?”
江离淡淡道:“草民不吃。”
说完便往前头去,等六斤六同阿满吃完了糖葫芦,便给他们拿帕子擦手擦脸。
处理好两只小团子,他回眸望了眼,便见小郡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那串糖葫芦吃完,小脸蛋同小手皆是干干净净的。
江离收回眼,不由得想,这位郡主好似下个月才满七岁吧,比六斤六同阿满只大一岁多,但被教养得规规矩矩的。
正想着,身旁的阿满忽然扯了下他的袖子。
江离弯下腰,便听见小女娃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哥哥,我累了。”
阿满养得娇气,每回出来,走一截路就觉着累。
江离下意识便蹲下来,道:“上来吧,哥哥背你。”
阿满驾轻就熟地爬上江离的背,小短手搂住少年的脖颈,指着一边的平安灯,道:“哥哥,我要那个。”
眼见着江离背着阿满往前去了,阿婵望着前头少年的背影,默默牵起了六斤六的手,跟上了江离他们。
三个月前,无双殿里,娘亲曾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腹,笑着问她:“我们阿婵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她好奇地摸着娘亲的肚子,想起阿满同六斤六常常挂在嘴边的“哥哥”,忍不住问:“娘亲可以给阿婵生个哥哥吗?”
顿了顿,她又道:“生不了哥哥,生姐姐也行。”
娘亲好笑地望着她,道:“娘亲只能给阿蝉生个弟弟或者妹妹,阿婵为何想要哥哥姐姐了?”
为何想要?
大抵是因着阿满同六斤六经常说阿离哥哥对他们有多好吧。
娘亲对她管的严,父亲只听娘亲的。他们虽然疼她,可她做错了事,娘亲说要罚,父亲也不会吭声。
她是大雍的德音郡主,做错了事自然要主动承担起责任来。
只是偶尔,就只有偶尔,她在听到六斤六同阿满说阿离哥哥是如何替他们求情,又如何替他们挨罚时,便会想,如果她也有一个哥哥,就好了。
阿婵缓缓走着,忽然听见六斤六喊了声“阿婵姐姐”。
她低下头,应道:“怎么了?”
六斤六指着前头,兴奋道:“哥哥给我们赢了平安灯!”
阿蝉顺着六斤六的手指,果然见江离抱着阿满,正在一家摊位前头猜灯谜。
她与六斤六过去时,恰巧听见店家笑吟吟地同江离道:“小郎把我们店里最难的几个灯谜都解了,店里的这些平安灯您随意挑。”
阿满挑了她先前看中的兔子灯,六斤六挑了盏虎头灯。
江离接过店家递来的灯,瞥见静静站在一侧的小郡主,想了想,便问:“郡主可有想要的平安灯?”
阿蝉默默看了眼他手里提着的灯,抬眸望着少年被灯火点亮的漆黑眸子,微微颔首,道:“我想要那盏蟠桃灯。”
蟠桃灯递过去时,江离都还有些纳闷。
这家店的平安灯应当是整条长安街做工最精细的了,店里最好的是那盏有八面灯画的琉璃灯。
他还以为小郡主会挑那盏琉璃灯的……
阿蝉接过那盏称不上精致的蟠桃灯,忽然道:“你是六斤六同阿满的哥哥,我是六斤六同阿满的姐姐,那我是不是,也该称你一声阿离哥哥?”
江离微微一怔,抬起眼望着小郡主。
只见她眸光沉静,面色淡淡,带着点儿婴儿肥的小脸微微仰着,叫人瞧不出她方才说出来的话究竟是儿戏话还是真话。
江离拱手,恭声道:“草民不敢。”
阿蝉垂下眼,望着蟠桃灯撒在地面上碎光,未再言语。
-
夜风徐徐,璀璨的灯光叠叠又重重。
一行人走到街尾时,戌时已过,南直门忽然一阵“嘭”“嘭”“嘭”的爆破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仰头望着绽放在夜空里的烟火。
六斤六同阿满几乎是在看到烟火的瞬间,便双手合十,许起愿来。
飞仙楼的天字号房里,卫瑾问姜黎:“阿黎可要许愿?”
姜黎回眸望他一眼,弯唇笑道:“不了,我啊,再许愿就太贪心了。”
如今的日子每一日都是岁月静好,她是真的无所求了。
姜黎踮起脚,抱住卫瑾,笑着道:“若是非要许愿,那就许个天下太平,所有人都平安喜乐。然后,我们卫大人能平步青云,做个名垂千史的良臣。”
卫瑾轻抬唇角,淡淡笑了声。
成吧,既然他家姑娘要他平步青云,那他这几年还是莫要偷闲,早日替她实现愿望罢。
……
卫瑾在二十八岁这一年成了大雍的吏部尚书,官居六部之首。
也是在这一年,肃和帝退位,太子薛无问继位,改年号为建熙。
建熙二年,卫瑾与姜黎的第二个儿子卫长钰出生。
建熙三年,首辅朱毓成辞官归故里,卫瑾接替朱毓成,成了大雍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年仅三十一岁。
这一年的中秋,花灯依旧亮如昼。
明明是喜庆热闹的年节,可朱雀大街的卫府今儿却有些寂寂。
家宴结束后,卫乘舟偷偷去了东明院,依依不舍地对江离道:“哥哥去青州游学,多久才能回来?”
江离道:“自是每年都会回来,届时哥哥会考查你的功课。你若是耍懒,日后哥哥不带你去青州骑马了。”
卫乘舟一听,忙道:“哥哥放心,乘舟定不会耍懒。你去了青州,记得让霍听叔叔给我留一匹好马。”
江离笑了笑,颔首应下。
“今年没去长安街猜灯谜,这是哥哥给你们几个做的平安灯,你一会替我拿去给阿满同长钰。”
卫乘舟早过了喜欢玩花灯的年纪,可自家哥哥给的东西,他自是珍惜的。接过花灯后,他眼尖,瞧见旁边床头的小几上,还放着盏簇新的蟠桃灯。
“那盏灯哥哥准备送与谁的?可要乘舟替你送去?”
江离侧眸,昨日他做花灯时,也不知为何,下意识便多做了一盏。五年前的中秋夜,那位小郡主曾问他,她是不是该称他一声阿离哥哥?
彼时他只觉于礼不合,下意识便拒绝了。
后来几年,二人也没怎么碰面。然而每当他想起那夜,总觉着,自己当时的举措兴许是伤了小郡主的面子。
建熙帝登基后,德音郡主不再是郡主,而是德音公主了。
去岁长钰的满月宴,江离同这位小公主倒是打了个照面,依旧是一人恭敬地行礼,一人淡淡地颔首。
思绪回拢,江离迟疑片刻,终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过是我随手多做的一盏灯。”
卫乘舟离开后,江离才收拾好行囊,便见卫瑾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
江离忙站起身,喊了声“卫叔叔”。
卫瑾提步入内,温声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江离道:“收拾好了。”
卫瑾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卫氏一族的传统,从前你大伯父同你这般大时,便已经游历了好些个地方。叔叔给你四年的时间,出去看看盛京以外的天地。四年后,你再回来参加乡试。”
江离面色一正,郑重道:“谨遵叔叔教诲。”
十六岁的年轻郎君眉清目朗,温润如玉,似一棵生机勃勃的松树,再不是上一世那个喊他“亚父”的阴鸷少年。
与上一世不一样的人又何止江离?
卫瑾微微一笑,道:“我接你来卫府时,曾与你约定会替你寻到亲人。如今十一年过去,你的亲人依旧杳无音讯。既如此,等你四年后归来,可愿入我卫家?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你的亲人。”
江离豁然抬眼,喉结滚动了几番,方才哑声道:“江离愿意。”
六岁的小江离想要亲人,不过是希望能同旁的小孩一般,累了病了被人欺负了,也能有爹娘为他遮风挡雨。
可他从入卫府的那日起,便已经有人为他遮风挡雨了。
他早就有了亲人。
-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刻,卫瑾与姜黎亲自送江离出城。
年轻的郎君骑着马,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姜黎忍不住湿了眼眶,虽说江离不是她生的,可朝夕相处了十一年,她早就将这孩子当做自个儿的孩子了。
卫瑾给她擦了擦泪,柔声哄道:“孩子大了,总会有离开的一日。”
姜黎吸了吸鼻子,道:“还好,六斤六、阿满还有小二都还没长大。”
二人上了马车,车轱辘轻轻一转,将他们带离了城门,往朱雀大街去。
姜黎掀开车帘子,便见柔和的曦光从东方而来,铺了一地的碎金,旭日缓缓东升。
她忽然便想起十六年前,她陪着卫瑾入京赶考的那一日。
那一日的天阴沉沉的,大雪封城,她对前路充满了期盼,却也惶惶不安。
然而今日再过城门,心境已然不同。
姜黎感叹道:“今儿的天真好!”
卫瑾顺着半开的窗望了出去,只见曦光熠熠,把姜黎的半张脸映出了一道朦胧的光圈。
郎君喉结轻抬,淡淡“嗯”了声。
天好,人更好。
马蹄得得跑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回到了朱雀大街。
卫乘舟与阿满正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卫长钰往他们走来,姜黎快步走了过去,抱起卫长钰,笑意盈然地同几个小孩儿说着话。
说到一半,发现自家郎君还未跟来。
忙回头望去,对卫瑾道:“你快过来,小二嚷着要爹爹抱呢!”
卫瑾微微一笑,想起成泰四年的秋天。
阿黎抱着个纸鸢同张莺莺往桐安山走,他拎着个书袋跟在她们身后,往正德书院去。
小姑娘根本没察觉到后头跟着人,笑吟吟地回着张莺莺的话:“这样好的天当然要去放纸鸢啦,等以后我有小孩儿了,我天天带他们放纸鸢去。”
卫瑾走过去抱起牙牙学语的卫长钰,温声道:“走吧,今儿天好,用完早膳后,我们去放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