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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我和马面都诞生于地府,我用了这个词:诞生——而不是出生。因为我们没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我从小就没离开过这个岛,一直到十八岁遇到马面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唯一没有来自人间的鬼。
我被一个老人养大,当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那个慈眉善目,虽然一直在笑,但是心里其实很悲伤的老人,会满足我成长过程中的一切需求。也会逼着我做很多小孩子不愿意做的事,比如读书,写字。
那个时候的地府,还是一个荒岛,只是刚刚死去的人们过路的地方,他们作为鬼,在这里稍稍停留,然后迷茫着混沌着投胎继续去做人。那时这里没有地府,没有管理和制约,不需要登记,也不必在意自己的善业和恶业,反正一切幸福或者痛苦,都在来世静静的等待。
就像人间的孩子一样,我在那个年纪也会贪玩,也会偷懒。但是在这个荒凉的小岛上,我逃离功课后就只有一个去处,那是另一个老人的木屋,就在鬼魂们投胎入口的旁边,屋子的主人叫做孟婆。
她每天只做一件事情,就是站在入口盯着前来投胎的鬼的脸。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一眼不错的盯着,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还在支撑着胸口的起伏,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其实已经死在那里。
她好像不用睡觉,也从来没有休息过。只有在我跑过去找她的时候,她才会放松下来,抱着我回到木屋,轻轻的哼着一些陌生的曲子,陪我聊天,给我讲故事,即使是在哄我玩的时候,她也在注意着正对投胎入口的窗户,只要有鬼影晃过,她一定会把我放在地上,站起来去看上一眼,然后轻轻摇着头,又重新抱起我来。
唯独给我讲那个故事的时候,只有那一次,她从头到尾,一动未动,窗外陆陆续续飘过的鬼魂,都好像与她无关了,她完全沉浸在那个故事里。
我还记得那天,我吵着要她给我讲一个人间的故事,因为我对从来没有去过的人间有太多好奇,其实我的初衷是想了解一下那个硕大的人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孟婆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她讲了一个,我当初完全听不懂的故事。
她说:在一个人们记不清名字的朝代,有一个姓孟的女子……
(一)
“我已经和我爹说过,等我行了冠礼,就娶你进门!”梁缘说着,使劲提了一把快要掉下去的开裆裤。
“那你爹咋说?”孟氏问道,她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父母用来称呼她的乳名:宝儿。
“我爹就笑,然后招呼我娘来,学给她听。”
“那你娘咋说?”
“我娘也笑。”
宝儿擦了一把鼻涕,奶声奶气的说:笑,笑就是答应了对不?
梁缘也擦鼻涕:对!笑就是高兴,高兴才笑,高兴就是答应,不答应的话,我爹会揍我,我爹揍我的时候从来不笑!
宝儿认真的点点头,思索了一会,把手里的拨浪鼓递给梁缘:这个你拿着。
梁缘没有接,问她:为啥?
“傻!以后我过门,东西还要带过去,拿不动的,我娘都给我扔了。我先把喜欢的都给你,你在家里放好,我过门以后再玩。”宝儿说完,伸出小手使劲拍梁缘的脑袋。
梁缘傻笑着揉头顶,顺手接过拨浪鼓。
(二)
梁缘已经会爬树了,但是他不喜欢爬树顶。他每天都踩着板凳跳到石桌上,然后蹬着树枝爬到院墙上,骑坐在墙头,就像大人们骑马一样。
“宝儿……宝儿……”梁缘骑着墙头轻喊两声。
宝儿正在院子里的池塘边玩水,听见喊声回头看,皱着眉说他:你又爬!才栽了一回,那牙还漏着呢!
“嘿嘿,我娘说了,那牙还长呢!这次不跌下来,它自己也得掉。”
宝儿甩甩手上的水,站起来说:长出来这次,你再跌掉牙,它就不长了,我可不嫁没有牙的。
梁缘骑在墙上往下目测着高度,说:不会,等长出牙,我就高了,以后再不爬了,轻轻一蹦,就蹦到这院儿来了。
“呸!没羞没臊!你总蹦到这院儿里干嘛?叫我爹给你打出去。”
“你爹不打我的,去年我爹丧事,他还和我说,以后谁家孩子欺负我,叫我找他,他去帮我揍人……”梁缘说着忽然沉默了。
宝儿跑过去举起胳膊拉拉梁缘的手。
(三)
梁缘现在住在宝儿家,当初他随身带来的东西只有一个挂着锁的大箱子,孟母要打开给他归置一下,梁缘死死的抱着箱子不让,孟母摸着他的脖子叹口气,没有说什么。
孟父给梁缘找了先生,开始背上了书,还学着写字。宝儿也闹着要学,孟父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梁缘就每天学过以后,偷偷的在后院和宝儿见面,把先生教的东西再给宝儿学一遍。宝儿很聪明,学的比梁缘还要快。
“今天我缠着先生给写了两个字,梁和孟,这俩字太难,我当时没记住,就抄在手心里,你快学了去,明天再问先生该打我了。”梁缘说着摊开手,他今天一天都没敢把手握起来。
宝儿看着梁缘的两只手,每只手上都写着一个复杂的字。
“学这干啥?”宝儿用小木棍在地上划拉。
“这是咱俩的姓氏,我想学会,刻在一个什么东西上,以后咱们就有定情信物了。”
“呸!不要脸!”宝儿推了梁缘一把,把小木棍扔掉,指着地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说:学会了,哪个是梁,哪个是孟?
梁缘愣了一会,挠着头笑了:嘿!我给忘了……
(四)
宝儿到了出嫁的年纪,梁缘也到了娶亲的年纪。
但是宝儿的父母没有让他们两个成亲的意思。不管梁缘和宝儿怎么明示暗示,他们都不为所动,装作没有听懂。
梁缘终于忍不住了。
“我想娶宝儿。”梁缘说这话的时候,宝儿就趴在里屋墙上偷听。
“不行!”孟父没有丝毫惊讶,好像早就在等他开口似的。
“叔父,很小的时候,我就和我爹说过,行了冠礼就娶宝儿,他也答应了,您就当这是他老人家的遗愿吧!”梁缘说完便跪下了。
孟父叹口气,慈爱的看着梁缘,流下眼泪。
“念在我养了你十几年……”孟父忍着抽噎把梁缘扶起,端详着他坚毅的眼神,慢慢说:念在这十几年,你走吧……
梁缘走的时候如同他来的时候,随身只有一个挂着锁的大箱子,那箱子比来时更沉。
(五)
宝儿在瑟瑟寒风中等了半个时辰,天都蒙蒙亮了,梁缘的声音才从门外传来。
“宝儿……宝儿……”
“你才来,我要冻死了!”宝儿生气的嘟囔。
“忘了租马车,入夜才想起来,我去敲了好久的门,总算租来一辆。”门外是梁缘傻笑的声音。
宝儿用白天偷来的钥匙小心的开锁,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你怎么这么笨!大事也能忘!还好没错了今晚,不然你就见不到我啦,我爹今天和黄家把彩礼都谈好了!”
说完,门开了,梁缘在门外,仍是一脸傻笑。他手里牵着缰绳,缰绳连着一匹小马,小马拉着辆不大的车。
“有多少?”
宝儿咋舌:我娘说,能买半条街。
梁缘扶着宝儿的腰,把她抱上马车。
“算什么!以后我给你买一整条街。”
“傻!我要街做什么?给我爹买!”
“对对对,给叔父买。”
(六)
宝儿生下儿子那天,梁缘终于考中了。
宝儿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站在门口送他去上任。
“你早点回来接我们。”宝儿小声说,她怕吵醒孩子。
“很快,我安顿好就回来,那时候孩子也大些了,经得起舟车,咱们一起上路,去外省的新家。”
“到底要几天呢?”
梁缘回到厨房,找出一只碗来,放在灶台上。
“宝儿,你看这个碗,你每天往里放一粒米,等这只碗盛满……不对,用不到等它盛满,我就回来了。”
(七)
米粒,落在碗里,七百八十三。
“你爹他不回来啦……”宝儿逗弄着怀里的孩子。
“爹……”孩子不清晰的学着宝儿说话。
“你爹他不要我们啦……”宝儿继续逗孩子,虽然孩子还听不懂这些话。
“你爹他走了七百八十三天啦……”
(八)
“你走!”
宝儿愤怒的用一把锤子砸梁缘那个大箱子的锁。
“你不回来!”
锁有些松动了。
“你死在路上了!”
锤子被砸飞到角落里,宝儿拍拍手过去把它捡回来。
“你死在任上了!”
锁头终于掉落,宝儿掀开箱子,里面装着宝儿小时候的玩具,当初她一样一样给梁缘,让他带回家放好。
“我过门以后再玩。”
宝儿记得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些玩具上,都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梁孟。
那字迹好眼熟啊,对了,是当时宝儿学着写这两个字时,在地上用木棍划出来的笔迹。
“你别死啊……”宝儿从箱子里,随手抓出一个小梳子,捂在胸口哭起来。
(九)
宝儿临死前,靠在一只挂着锁的大箱子上,怀里抱着一袋米。
“你拿着这个……”宝儿用发颤的声音对儿子说,递给他一个小梳子。
“如果找到你爹,就给他。”
儿子和儿媳跪在床边,低声抽泣。
“如果找到你爹……”
“找到你爹……
“你爹……”
(尾)
孟婆讲到这里就停下了,我虽然没有听的很懂,但是对于没有结尾的故事充满好奇,我使劲追问后来怎么了。
孟婆想了好久,才跟我说,后来那个女子没有去投胎,她在投胎入口那里盖了一间木屋,每天在那里盯着轮回的鬼魂看,她想找到梁缘。
“婆婆,每天站在这里盯着鬼魂看的,那不是你吗?”我问道。
“婆婆,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我被风吹了眼。”
“婆婆,那如果宝儿找到了梁缘,会对他说什么呀?”
她抱着我站起来,走出木屋,把头抬的很高很高,看着半落的太阳,半晌,才小声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