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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万丈,十里街巷。
蓉城的道路四通八达,穿过大街便是小巷,小巷深处藏着幽径,走过促狭的小径,又能通往条条大路。
三人走出西城根街,并未回不二茶庄,只见莫爷引着七拐八弯,不多时便又转回了西城根街一条清冷的巷子中。
巷子人不多,却也有几个临街做生意的小摊贩稀稀落落散在各处,这里离海棠苑后院约莫还隔着两条窄巷,木梓焱吩咐莫爷带着辛星在茶摊停留片刻,自己欲往海棠苑后院一探究竟。
“公子,你看那人!”辛星指向巷子角瑟缩在地上的一个人影。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佝偻着背一动不动的斜靠在角落里,面前地上零星散落着几个铜板,应该是路人看着可怜施舍的,灰白凌乱的头发四散在脸上,眼睛紧闭着,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去。
木梓焱视线扫过她干枯蜡黄的脸颊,瞳孔微微收紧,这人不正是刚到蓉城那天,辛星呛声说书先生惹恼的那个少年身旁的老妪。
辛星也已认出此人,向木梓焱征询了一眼便小跑过去。
小巷角落靠近垃圾堆,周围满是胡乱丢弃的已经腐败的残羹剩饭,腥臭味熏得人不敢久留,辛星也顾不得许多,提起衣裙便蹲下来,轻轻呼唤了好几声阿婆却不见有反应,便撩开她破烂的衣袖伸手搭上脉门,只一接触眉头便皱了起来,向木梓焱的方向摇了摇头。
木梓焱和莫爷走近前来。
“公子,她的筋脉尽断,虽有一息尚存,但也只是勉力支撑一时半刻。”辛星有些难过,毕竟算是初来乍到打过照面的人,自己却也救不得。
辛星想起和老妪一起的那位俊朗少年,不知是否也凶多吉少,“我用回阳丹可以暂时帮她醒转,不过药效一旦过了,便是油尽灯枯之时。”
木梓焱点点头,辛星便从袖中捣鼓一下,轻捏开老妪嘴角,往她舌下塞入一粒细小的晶丸。
“这人像是自中原而来。”莫爷瞧向她的双脚,鞋尖翘起,挽云头鞋面,高头云履,蜀中很少有人穿这样的款式。
“我和辛星曾在茶楼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同行的还有一位少年,俩人武功都不弱。不知为何遭此毒手?”
“公子,她似是有话要说。”辛星有些着急,把身子努力靠近老妪嘴边,想要听清她含混不明的声音。
回阳丹可以瞬间聚集体内精气,老妪醒来后死死抓着辛星的衣袖不肯放手,口中发出的音节却破碎难以辨别。
木梓焱右手搭上她后背,真气涌入,声音虽仍断断续续,却已清晰可闻:“请帮忙救出恒儿……愿……愿以帛书相赠。”
“恒儿可是与你一起的那位公子?他身在何处?”
老妪费力的点点头,“海棠苑……银姑……和恒儿都被拘禁了……”
木梓焱眉头微皱,“好,我答应你,我本就要去海棠苑。”
老妪似是感到背后源源不断的真气来源,瞥向木梓焱的手臂,旋即又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像是要确认些什么。
最后叹了一口气,嘴角划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颤抖着举起双手,尖利的指甲向自己脸颊划去。
只见指甲划过之处渗出血痕,接着便似即将脱落的墙皮一样在皮肤上裂开一道口子。
辛星倒吸一口冷气,如此精巧的人皮面具,她竟没有发现。
莫爷闪身挡在两人身后,宽大的衣袍遮住偶尔路过的行人视线。
老妪撕下脸上连同脖子上的人皮,露出一张四十上下的妇人面孔,许是人皮面具戴的久了,原本的面孔苍白的见不到一丝血色,刚刚指甲划过之处的血痕蜿蜒而过,竟异常可怖。
她要将整张人皮面具塞到木梓焱怀中,手却只伸出一半,便无力的垂落下去,煞白的嘴角已渗出许多鲜血,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木梓焱,似要看着他接下才肯放心。
木梓焱不知缘由,只好先伸手接过人皮,另一掌再注入一些真气,却知也于事无补了。
“你既已收了帛书,便要救恒儿……”破碎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辛星用手轻轻合上她的双眼,神色黯然。
莫爷打量着木梓焱手中的人皮面具,眼中一亮:“公子,这人皮面具做的精巧,其中想是另有乾坤。这里市井之地,人多嘴杂,不妨先回去再仔细验看。”
木梓焱将手中之物递给莫爷:“莫叔,你和辛星先回茶庄,看看这所谓的帛书是何物,我且到海棠苑一探,晚些时候我们茶庄会合。”
说罢,转向辛星调侃道:“这人皮面具可是你感兴趣的,你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水想必也未带在身上,刚好回去好好琢磨一下,下次也能做出点高端的面皮来。”
“奥。”辛星还兀自沉浸在有些感伤的情绪中,竟也没再吵着要跟木梓焱一道,乖乖答应了下来。
莫爷将人皮面具用帕子包起来,小心放入怀中。再去旁边杂货档口唤了一个跑腿的伙计,拿出一锭银子,指指角落的人,如此这般的嘱咐了几句,那人便匆匆离去。
“辛丫头,我已遣他去寻人来给这位夫人安葬,我们先回茶庄要紧。”
木梓焱看着俩人离去,这才闪身避入巷尾。
已近戌时,太阳正在慢慢的收尽余晖,昏暗的巷子里一道月白色的人影跃起,向海棠苑的方向掠去。
夜晚的海棠苑出奇的安静,后院里竟无一处屋舍亮着灯火,像是没有人住似的。
木梓焱下午才来过后院,对这里的地形不算陌生,他绕过连廊来到池边,仔细打量着左侧的亭子。
夕阳已尽,月色尚未起,整个花园也无半点灯火照明,一池碧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黑暗中。
水榭从驳岸突出,以立柱架于池水之上,四面开敞,临水的一面,有一排飞来椅,供人凭栏而坐,其他并无特别之处。
木梓焱记得下午在穿过拱形石门时曾瞥到池边水榭有熟悉的人影闪过,却一晃没了踪影,便觉得这水榭有古怪,那人分明未从驳岸退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在水榭之上。
只是夜色太暗,也看不真切,他索性依栏而坐,等着月上柳梢头,却无人约黄昏后。
数十日前,也曾有一位月下故人相伴而行,只是身处这纷扰江湖,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背负的责任,要忙的事,要顾的人,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他想起月霄霁寒疾发作时的苍白无力,不禁有些担心。
前些天从暗哨处得知官府勾结江湖杀手,借着剿灭谋逆反贼的幌子四处搜寻赵家遗孤,便以凖哨往罗浮山送去消息,也不知他和叶先生是否已经离开罗浮山,往南去了。
天边月色渐渐升起,木梓焱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一切安好。
月光如水,暗夜似漆,平静的池面反射出微弱的光来。
木梓焱眉心一动,自己此时背对月光,反射的光线根本入不了眼,池水应比寻常地面更暗才是,除非那不是水面反射的月光,而是由水下发出。
他用脚在临水的飞来椅下踩探,触动几块中空的木板,果然池下另有暗室。
既寻到入口,机关开合之术对木梓焱并非难事,他屏息进了水榭下连的暗道,暗道并不长,直通水池底下的一间石屋,石屋连着暗道的门已被铁链封死,只余一个气孔透着微弱的光亮出来。
木梓焱走近,从石门缝隙中望向里面,屋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榻一几一凳,蒙着面纱的素衣女子侧身坐在石凳上以银簪挑着快要燃尽的烛芯,似乎想要它能多燃一会儿,可惜蜡炬已成灰,微小的火焰挣扎着跳跃着很快还是熄灭了,一切归于沉寂,只余屋顶的琉璃孔洒下些许月光。
木梓焱暗忖,银姑竟在自己的地盘被囚禁在自己的暗室里,若没有人闯进来,花亦雪是打算把她活活饿死。
他抽出方才从辛星那里顺来的七星匕首,向铁链割去。
“谁?”屋内的人听到了响动,警觉的问出声。
“在下受人所托,要救出一个叫恒儿的少年,想必银姑清楚他在何处?”木梓焱直接唤出名字,面纱女子似是一怔。
“赵恒?你见到了阿隐,她逃出去了?她可还好?”
嗤嗤几声轻响,封死石门的铁链应声而断,七星匕首果然削铁如泥,怪不得辛星把它当成宝。
“先出去再说!”木梓焱见银姑身体无恙,只是有些虚弱,便打定主意先离开这里。
“赵恒可在海棠苑?”
银姑摇摇头:“他被带去了木家!”
木梓焱扶着银姑出了水榭暗道,再转身掩好飞来椅下入口,身形似鬼魅一般,携银姑跃出后院。
不二茶庄内院书房,辛星捣鼓了半晌,方从那块人皮面具中揭出一块薄如蝉翼的帛书。
“莫叔,这就是那人说的帛书吗?我可从没见过这么薄的丝帛,最细的丝可也纺不出来。”
辛星瞪大了眼睛,盯着刚刚取出的白色帛书左看右看,惊讶至极。
“我也未曾见过,这无字帛书怕是要特殊的手段才能显出所书内容来。”莫爷用手抚过这一整块空空如也的白色丝帛,若有所思。
俩人正待试下其他方法,已有下人通报李公子回来了,莫爷匆匆迎了出去。
银姑谢过众人,方才诉说起这两日发生的一切。
原来,当日花珈出现在心月楼,银姑便收到消息,而后又在郊外发现了紫衣部木檀和木安的尸体。
她心知不妥,便遣散了心月楼众人,避居西山,想着联络到绾衣部一直在外的木得后从长计议。
谁知曾经在中原的故人寻自己到海棠苑,被花亦雪软禁起来,她关心则乱,带着几名属下涉险救人,未防海棠苑早已布下毒阵,故人没有寻到,属下皆尽中毒身亡,自己也被花亦雪关在了海棠苑池底的暗室中,任其自生自灭。
“等等,你是说那天在心月楼撞开后院厢房门的那人就是花珈,那个一身绯红长得特别妖孽的男人?”辛星似乎关心的重点一直和旁人不太一样,她蓦然打断银姑问。
“正是,花珈喜穿红色,那天我也很意外他怎么会出现在心月楼,想是已经知道了紫衣部的木檀暂住在那里,才会跟踪至心月楼。”
辛星神色复杂的看了木梓焱一眼。
“今日酉时可有人下了水榭的暗道?”木梓焱想起下午穿过拱形石门时偶然瞥见的红色身影。
银姑闻言,低头略一思索,不太确定的说:“倒未曾听见有人进入水榭暗道,也没人来过石室。不过我虽曾习武,也只是为了有助于舞技,内功心法知之尚浅,若是有内力深厚之人进入暗道,怕是也难以察觉。”
她顿了顿,看向木梓焱,“方才公子前来暗室解救,若不是切割锁链之声,我竟也不知有人下了暗道。”
木梓焱有些疑惑,下午那人只是进了暗道,却没有任何行动,难道他只是想引自己前来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