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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回来，老童的左脚已切到踝部，漫长的恢复期后，终于可以坐上轮椅，可神智经常陷入混沌。
文嘉说医生不给出院的，可是老童自己坚持要回来。
婚礼定在元旦，老童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金阿姨连连答应着说寓意真好。
婚礼前一天，柒柒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对着那条开满鲜花的小路发呆。和纪寒一同栽种的鲜花长势很好，这是只在热带才能看到的景象。
去年的元旦她在干嘛呢？约朋友吃饭跨年。谁能想到一年后竟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栽花养鱼，策划婚礼。
从开满鲜花的小路出来，她去看望了老童，发现老童已睡着，又步行到海边，沿着海岸线散步。
走啊走，走到上次和纪寒捡贝壳的地方再过去点儿，有堆礁石。
她脱下鞋子，光着脚手脚并用地爬上礁石，海浪起起伏伏拍打着她的脚，这种感觉于她而言妙不可言。
她爬往更高处，更加宽广的视野令人兴奋。
可是脑海中忽的闪过纪寒斥责她的话“已经第二次了，非要死在这里吗”，便又乖乖收回脚，准备撤离。
正当她转身时，迎面游过来一个不明物体，游到礁石处停下来，忽的从水里钻出，腾空一跃坐到礁石上，动作矫健。
定睛一看，竟是条人鱼。
而且是条衣不蔽体的女性成年人鱼。
“啊！”柒柒惊呼。
人鱼却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悠悠地说：“你好啊人类。”
“你好啊。”
柒柒打量这眼前的人鱼，灰黑色鱼尾，犀利的目光弱化了本长的还可以的脸蛋，说话时露出尖尖的牙齿，和研究所那些乖巧听话的人鱼相差甚远，可能都是在野外练就的。
“人类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程柒柒。你呢？”
“我原本只有代号，后来给自己改了名，叫月亮。”
“这名字很不错。”
“当然，我的男朋友叫太阳。”
“啊，一听就很般配。”
柒柒挠挠头自觉好笑，不善交际的她对着一条人鱼倒是百般赞美。
“为什么你在海里？”
“我从研究所逃出来的。我们一批几十条人鱼，在被发配去发电厂的前一晚，集体出逃。”
“这么厉害！怎么做到的啊？”
“呵，通过研究所的主水渠连着大海的那道门，当时我们从保育员身上偷来了钥匙。”
柒柒回想起那扇门，自打她进研究所，似乎从来没看到它被打开过。
觉着月亮这么健谈，柒柒便也打开话匣子。
“逃出去后过的怎么样啊？”
“一开始可真是折磨，因为我们吃惯了所里提供的撒咋（非洲某些地区的主食），出去后总吃着活鱼活虾的，肠胃特别不适应，有几条人鱼伙伴因为这原因死了呢。不过熬过来的人鱼，适应之后都爱上了海里的野味。”它发出刻意的吸吮声音，随后指着柒柒后方的研究所说，“相比那地狱般的地方，大海真是天堂。我每天和伙伴们在海里畅游，最多一天能游上百公里。”得意洋洋的表情。
“可是海里也有很多危险啊！”
“你说那些个愚蠢的海洋生物？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威胁。未来人鱼一定可以统治整个大海的。”
柒柒被它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模样逗乐了。
“你几岁了呀？”
“年芳四岁。”
柒柒心想，相当于人类二十八岁，“哇，正是美妙的年龄。”
人鱼甩一甩满头黑发道：“那当然。”
“你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大约两岁半时。”
“那你见过盘古先生？”柒柒问的是老盘古先生。
“呵，盘古，魔鬼。还有姓姚的、姓马的，都是魔鬼。你知道吧？小黑屋。”
“嗯，我知道。”
“像不像魔鬼？”
“像的。”
“哈哈，你这小丫头还有点儿人性。”
柒柒被四岁人鱼叫作小丫头，觉着甚是有趣。
“那你的男朋友呢？一起逃出来了？”
“哎。没有。他晚了一步，被关在里面。我这不是时不时在研究所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搜索到它的影子。”
“研究所于人鱼而言是全封闭的，你在这儿根本看不到的。”
“哪能轻易让我们逃走。”月亮叹了口气。
柒柒无言以对，看着天空静静发呆。
“小丫头，要不你给我打探打探，太阳的下落？”
“它长什么样？”
“特别帅。”
“…”
见柒柒不说话，月亮又说：“你答应的话，我会送份大礼给你。”
“什么大礼？”
只见月亮跳入水中，转身看着柒柒说：“跳下来。”
啊，下面滚滚海浪，黑洞般等着吞噬一切。
“跳下来！怎么？你不敢？哈哈哈。”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柒柒闭上眼，哐当一下跳入海里。
未等反应过来，她的身体便被月亮稳稳接住。
月亮随即把她小小的身子往后一甩，放到自己背上，然后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抓紧了！”
柒柒牢牢圈住月亮的脖颈，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海面飞驰的感觉。
那是一种在宇宙蛮荒里穿行的，混混沌沌却又清楚真实的，剥离于三维世界之外的，高级感观。
柒柒觉得用她生平所学词藻，无一能形容。
不知游出多远，柒柒回头已看不到小岛，事实上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心中窃窃惊喜又隐隐担心。
月亮突然停在海中央。
“听。”
柒柒屏气聆听。
然后一阵悠悠的、空灵的呜呜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
这声音柒柒在视频里听过，激动地无所适从。
是鲸鱼的叫声啊！
这是她一生中最完美的跨年之旅。
回来岸边，寻找太阳下落的事就此成交。
临别，月亮从尾巴上扯下几片鱼鳞，塞到柒柒手里。
“这是定金，找到太阳再付尾款。”
“啊？这是什么？”
“从我尾巴上扯下来的不是鱼鳞还能是什么？丫头你的智商呢？”
“我的意思是，这有什么用。”
“鱼鳞是人鱼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你试试看互相击打它们。”
柒柒拿出两片，互相碰了碰，竟发出铛铛的清脆响声。
“鱼鳞也是人鱼守望相助的承诺，我们的听力很发达，在水里，只要听到鱼鳞撞击的铛铛声，就会赶来相助。鱼鳞越多，能被听到的范围就越广。”
“啊。这礼物也太棒了。”
月亮下巴一抬头一甩，转身下水，只听嗖的一声，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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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微风、美食、好友，以及开满鲜花的小路。
老童和金阿姨的婚礼正在进行。
金阿姨一袭婚纱，盘着精致的新娘发髻，还有淡雅妆容，在大家的祝福声中缓缓走向老童。
那两边盛开的鲜花，每片花瓣都在起舞。
老童坐在舞台中央的轮椅上，看着心上人缓步走来，全身散发着许久未见的饱满精神。
新人脸上的羞赧和憧憬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无异，那是爱的表情。
柒柒作为司仪，引导二人宣誓许诺、交换戒指、饮交杯酒，接着她诵读了提前到各位好友那儿收集的祝福语，并把它们装入玻璃瓶，系上粉红丝带，挂在高高的树上。
整个仪式简单温馨，礼毕，新郎示意有话要说。
柒柒和金阿姨一左一右扶着他站起来。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礼。”
大家拍手。
“此刻我感到非常幸福。虽然孑然一身，但在生命的尽头，竟还能认回外孙女，娶得老婆，老天终究待我不薄。”
“我非常感谢研究所，感谢盘古先生，他让我改过自新、重获新生。”
“我也非常感谢我的老太婆，虽然她数学差了点还很唠叨，但承蒙不弃，让我老来脱单。”
“感谢柒柒，为我策划了这么温馨的婚礼。还要感谢在场每一位，你们的存在让我生命圆满。”
老童还想说点儿什么，可体力不支，被扶着坐回轮椅。他轻轻合上双眼，安详地睡去。
观众纷纷感动，更有女宾偷偷抹泪。大家目送柒柒和金阿姨推着老童离开。
还没到宿舍，老童半途醒来又说要去海边，两人便改道推他去海边。
他静静地看着海：“我最喜欢看海，大海让人沉思。”
柒柒跪在轮椅旁，握着他的手说：“我也爱看海，原来是遗传。”
“那可不是。”老童笑了笑，“你跟我闺女长的像，真漂亮。”
柒柒曲线思考了一下，反应过来闺女是说她妈妈来着。
“我马上就要见到我的闺女了。”老童的表情由刚才的浅笑变成了怀念和忧伤。
他又叫了声“莫愁老太婆”。
金阿姨跪在轮椅另一边，和柒柒一左一右挨着老童，三双手握在一起。
“你呀，好好补补数学，别老是迷迷糊糊的。”
“要不是脑子不好使，能看上你吗？”
柒柒笑，夫妻俩绝配无疑了。
“我死后啊，你们务必把我扔海里哦。”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柒柒和金阿姨同时道。
老童于当晚半夜去世，他睡在金阿姨身边，脸上挂着笑。
柒柒按照他的遗愿，将他的遗体送入深深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