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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你到底是靠什么击退的夜奇?”马车晃得人昏昏欲睡,项北终究是忍不住好奇之心,研究起天默的那双黑黢黢的手掌来。
“我说过,夜奇这东西既然来自于至暗之地,最怕的东西就是火和光。”
“可是,你的手里怎么能发出光呢?”项北继续悉心请教。一直黑着脸的苏苏听到这个问题,终于也忍不住好奇,偷偷扭头看向了天默。
天默似乎能感觉到苏苏在看自己,并不朝向项北,而是拧了拧屁股,转向苏苏。还把脏兮兮的双手冲着苏苏一摊。
“火也好,光也好,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只要你愿意去感受它们,或许它们也会接受你,你们可以尝试着彼此交流。”
听着老花子越说越离谱,害怕他继续靠近自己,苏苏哼了一声,又扭过身去。
项北却听得津津有味,“那夜奇呢?它又是一种什么生命。”
谈到夜奇,天默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它的确是生命,不过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生命。它出现在这个世界,只能说明一件事,守界人那里出问题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世界之外是什么?我们自己又是什么?”这一连串的询问,让一脸严肃的天默看起来像是一个道骨仙风的智者,他静静的等着项北的回答,不料等来的,却是项北微微的鼾声。
“你这小子,睡得倒是踏实,也不心疼一下人家女孩子家。”
这最后一句虽然还是调侃,但是着实让苏苏的心里暖了一下,她偷偷的看了看又陷入昏睡的项北,张了张嘴,却又找不到与天默共同的话题。
天默老人倒是主动招呼起苏苏来,而且这一次的语气没有了之前的轻浮,“姑娘,你就那么相信白首山能治好他身上的仙虫之蛊?”
苏苏脸色黯然,“我也不知道,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好!”
天默用一个字结束了和苏苏的交谈,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上,瞬间又只剩下马车吱吱呀呀的晃动之声。
沉默了一阵儿,看天默似乎在专心闭目养神,苏苏语气稍缓了一些,轻轻问了一句“老人家,你既然知道白首山,那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么?”
老瞎子不置可否,抿嘴一乐,“我们?”随即吧唧吧唧嘴,“你们的事,我哪里知道?”
一看天默那股子老不正经的劲儿又冒了出来,苏苏脸上一红,气的攥了攥手中的马鞭,强忍着往老瞎子身上抽上一鞭的冲动,不再搭腔。
突然,远处的天边扬起一阵黄尘,苏苏瞬间擒弓在手,警戒起来。
天默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捋了捋胡子,依旧保持慵懒的姿势斜靠在马车上。
好在看着尘土卷起的样子,来人应该是单枪匹马,这多少让苏苏松了口气。
带起黄尘的黑影渐渐清晰,苏苏终于看清,竟然是季长安。
四蹄腾空的战马很快就赶上了移动缓慢的马车,长安顾不得掸一掸身上的尘土,一勒马缰,战马急停在马车的近前。
“差点忘了,”长安心急火燎的说道,“我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要带给马车上的那位小哥。”
苏苏闻言收起长弓,推了推项北,项北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是长安叔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少爷,”长安突然发觉说漏了嘴,随即改口,“小哥,刚才分别的匆忙,情急之下忘记了一件要紧的事情,这里是故人留给你的一件物品,差点让我给忘了。”
长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匣,小心翼翼的递给车上的项北,怕项北推辞,特地把项北接木匣的手往匣子上按了按。
“小哥,此物对你非常重要,请务必好好保管。长安就此别过。”
说完,长安一拨马头,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卷起一阵黄风,踏尘而去,马蹄声渐远,只留下捧着匣子的项北默默发呆。
“你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啊。”苏苏催促。
天默又在一旁像条猎犬似的拼命的抽动了几下鼻子,然后淡定的说,“没错,是它。”
“钥匙?”苏苏追问。
“嗯。”
项北回过神来,仔细查看了手中的匣子,匣子不知用什么木料雕琢而成,古色古香散发着阵阵幽香,有点像檀木,又有点像桐木,但是比桐木沉重,又比檀木显得细腻。
摸索着匣子一边的缝隙,轻轻按动一个绷簧,整个盒盖轻轻弹开,项北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封叠的整齐又有些发黄的信笺。
“长孙吾兄,事已至此……”
信笺开头几个虬进有力的小字,顿时让项北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一个个小字在他眼中渐渐模糊,慢慢化成了耳边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男子的声音一直念到最后落款的四个大字,“武威项胜”。
原来是这样,幸好自己并未去找长孙偿命,否则父亲泉下有知,就无法瞑目了。
“你所看到的一切,皆因需要。”天默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嗯,就像以夜奇的眼睛来看,黑就是白,白就是黑。”项北又小心翼翼的把信笺折了起来。
天默捋了捋颌下的几根山羊胡,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这一老一少的对话让一旁的苏苏摸不着头脑,她现在只关心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开启白首山仙路的钥匙。
一个盒子,一封信。这怎么看也不像一把钥匙?
“长路漫漫天地远,万古绵绵岁月央,既然闲着无聊,不如听我讲个故事如何?”想是天默老人想要打发时光,顺便给大家讲个故事解闷。
哪知项北和苏苏各怀心事,都不接他的话茬,天默老人也不在乎,清了清嗓子,“你们可曾听过界树?”
天默自顾的给项北和苏苏讲起了接下来的故事。
天地未开时,乃是一片鸿蒙之气,直到有大神通感怀了这种空寂,于是化清为气,沉土为畦,植花草、衍鸟兽,但终究觉得这个世界还是缺少了那么点灵气,于是又聚气为魄,分神铸魂,点化为世人。
可就在这个世界越来越丰富多彩时,大神通也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整个世界变得鱼龙混杂,欲孽横生,恃强凌弱,狗苟蝇营。于是他决定立六道为界,所有的存在都要按照大神通的规制,各行其道,安守本分。
为了归界,大神通特别又创造了界树,这种界树分属两界却又以自身为栏,把两界隔开。
曾有界树不安于大神通的安排,想要逆天改命,妄图打通两界通途,于是惹得大神通怒而降罪,于是,三生河漫彼岸之土,忘川水淹奈何之堤,直到法力无边的地藏菩萨舍身度化,才为它争取得一线生机,二世再生为曼殊沙华……
曼殊沙华有一个更广为流传的名字,彼岸花。
周围依旧一片安静,天默有点沙哑的声音缓缓的讲着自己的故事,只是此刻的安静不是因为没有听众,而是项北和苏苏不知不觉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看似荒诞的故事里去了。
因此界树既是界,也是路。就如同昼夜永不相遇,却偏偏由昏晓相连一样。
项北若有所思的抚摸起手中的木匣,暗自揣摩着天默的故事,谁知天默转而又讲起了另一个故事。
那些被界树隔开的存在,有的安于规制,守护着界树,也守护着各自世界的安宁。但也有如同曼殊沙华那样不安分的存在,苦苦寻找突破禁制的途径。
“那我们……”苏苏听的入了迷,不知不觉的问了句,“我们应该守护界树,还是该突破禁制?”
“试问,如果有一间房子,房子外面可能是鸟语花香,也可能是洪水猛兽,那么我们作为活在房子里的人,该不该打开那扇门呢?”
“不应该打开吧。毕竟和灭亡的恐惧比起来,鸟语花香的魅力还不值得以生命为代价去赌吧。”苏苏的答案应该经过了思索。
“那你觉得呢?”天默转向一言不发的项北。
“任何猜测都是毫无意义,首先要搞清楚门外到底是什么。不过我想知道,这木匣也是一颗界树么?”
天默并没有回答项北的疑问,但显然项北这一问令他颇感惊喜。听到这个故事的人,大多数应该会像苏苏那样,充满困惑。但项北的悟性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存在。
白首山上的那棵界树,十年花开一季,再十年叶落一季,千年轮回重生。花开叶落之际,正是天机变换之时。而轮回重生,则是界树最脆弱的时候,此时关乎着我们这个世界的生死存亡。
二十年前,天默的师兄天颂真人,悟到天魔即将转世,界树又面临千年浩劫。除非找到与天魔相生相克的落丹转世,守护界树无虞,否则天魔苏醒,界树不得重生,九州之界随之崩塌。
天颂离开的时候,特地叮嘱其余几位师弟,他会带着先师留下的六块界灵木,遍访天下机缘,力求寻得一线生机。
如若十年之期自己仍旧无法返回,就请其余五位师弟按照界灵木留下的线索,召回这些机缘,再从这些机缘之中,找到能够守护界树的落丹。
“天魔是什么?”
“天魔是累世痴怨所积之恶。”
“那落丹呢?”
“落丹是化解这些怨念的灵珠。”
“那天颂真人……”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提到天颂真人,一向嘻嘻哈哈的天默老人突然显得有些激动起来。
界树千年浩劫将至,灵珠依旧没有现身,而作为诸位师兄弟心中的主心骨,天颂又下落不明,这让玩世不恭的天默心中暗自着急。
存放武威将军遗书的这个宝匣,正是当年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真人所赠。
那是又一次击败外敌的袭扰后,将军正在指挥手下清理战场,埋葬那些被战争掳走生命的士兵和百姓。
而那些束手就擒的战俘,以将军的惯例,必将斩立决。
天颂道长不请自来,说是要拜见将军。
“将军可知杀戮会带来更多的戾气?”道长的话似乎并不尊重将军的威严。
武威将军却不以为然,“道长当然可以悟道怜悯苍生,但我们将士天生就是为杀敌保卫家园而生的。”
“那已经请降的敌人还算是敌人么?”
“敌人永远是敌人,如果把我们的武器交给他们,只怕道长也无法阻止他们杀死我们。杀,是为了不杀。”
“杀,是为了不杀?”天颂道长默默重复了一遍将军的话,此刻在他眼中,将军仿佛就是一棵界树,顶天立地于杀戮之间,面前是血雨腥风,身后守卫着一方安宁。
“看来我没找错人。将军,你既愿意担当,日后必有用到此物的地方。”天颂真人用手掌托出一个古色古香的锦盒……
一切所生之事,皆因必要而生。